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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化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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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弯腰的动作僵了一僵,还是把笔捡了起来,从肩上传过去,笔帽落在桌面上咚咚两声响,他小声提醒,“小心一点。”
变声期好像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尴尬的影响,他声线很清润,淡淡的有种冷静的温柔,几乎给人一种他在笑的错觉。
梁阁看着落在课桌上的笔,霎时间觉得喉间干渴,攒了一下。突然听见椅子磨着地面发出难听的撕啦声响——祝余搬着椅子再次往前移到不能再移了,看样子妄想离他十万八千里。
……
霍青山正弓着背躲在课桌里偷吃饭团,爆浆芝士的,腮帮子鼓着像只花栗鼠。梁阁冷冷瞥了他一眼,他一瞬间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像被这一眼直接看断了。
梁阁直起身,示意他,“起来。”
霍青山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包着满口的饭团都忘了咽,口齿不清地拒绝,“不不不,吃饭呢我。”
梁阁拎着他后领子就走,霍青山路上差点被勒死,一只手扣着领口的衣服,一只手负隅顽抗地伸出来求救,“班长,小班长,救命!”
祝余转过头去,正好撞见梁阁漆黑的眼睛,言简意赅,“上厕所。”
又转回去了。
这是节自习课,班上纪律一贯的差,吵闹杂乱,交头接耳讲小话,吃零食睡觉看小说,甚至有人会突然发出爆笑。祝余喊过一次安静,静了没两分钟,又开始闹起来。
项曼青身体原因,下周才开始真正复工,之前喻彤也跟他说,等班主任来就好了,他们学生硬管是管不了的。
也正因为项曼青没来,祝余才没有换座位,原本在换座位的第二天他就想去找项曼青再调座位的。
他握着笔头疼地在纸上点了点,突然听到一声爆喝,“干什么?!”
辜剑暴怒地站在门口,“还吵!不读书,滚!”他反手指着后门,目欲淬火,“在那里听了你们半天,吵得教学楼都要翻了,这一栋就没有你们这么差的班,一个班都是什么东西,也好意思进鹿鸣的门!?”
“班长!祝余出来!”
祝余放下笔出去了。
辜剑个子不高,干瘦有些驼背,剃了个花白的平头,穿件黑色羽绒服,精干矍铄,显得极有气势。其实他大多数时候是比较可亲的,经常会笑眯眯地跟大家开玩笑,可想而知,他们班有多差。
他开始骂人,嗓门又大又粗,嘴里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祝余焚烧殆尽,每个字眼都叫人难堪得无地自容。祝余站在他面前,没有低头,仍然是端直地站着,只稍稍垂了眼。
全班噤若寒蝉,他们能看到他们班长清癯挺拔的侧影,对面是凶煞严厉将他们班数落得一无是处的纪律老师,两厢对比,觉得班长简直是顶着台风口的一棵树。
在学生时代,尤其基础教育时期,老师的威望是无与伦比的,好多人被老师无意识瞪了一眼要惴惴难受很多天,更别说是这样一顿劈头盖脸的叱骂。
梁阁洗了把手从厕所出来,就听到走廊上的骂声,直觉蹙了眉。霍青山捂着肚子跟在他后面,也听到了,两人一抬眼就看见祝余站在班级门口,正在挨训。
霍青山直起身来,抬手上挥,带着点明璨痞气的笑,很熟稔地,“哟,剑哥又来骂人啊?”
辜剑止住了骂,怒气未消地瞪着霍青山,警告道,“霍青山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进教室去!”
又看着祝余,原还想说两句,可惜被打断后情绪上不去了,嘴巴动了动,“你也进去!”
梁阁站在霍青山旁边,他更高一些,面无表情,五官给人一种很冷厉直接的英气,眼睛定定瞧着辜剑,瞋黑里透出几分阴鸷,一低头又隐去了。
祝余无所谓被骂,他去年级组开会也经常被点名拎出来批评,他就那么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只祷告着剑哥的口水不要喷到他脸上,面上却垂着眼睫,颇有些羞惭但又不卑不亢的样子。
很难说他这是已经免疫了,还是从来就没当回事。
他进教室前门进去,路过讲台,借势环视了一圈,他们班除他外一共56个人,都还稚气未脱,有些人成长高速期没到,看着矮矮小小的像还是个小学生。
他们班其实并不是垫底的班,就算没班主任守着,成绩也一直过得去,聪明是真聪明,毕竟能进鹿鸣,没几个不是原先学校的优等生。可十几岁正是好玩的时候,到了新环境,长时间没人盯着约束,就容易过度散漫自由,群体是很能改变一个人的。
祝余现在已经不再想这些人到底值不值得他浪费学习时间来当班长,只是既然逞一时之气揽了摊子,就想把这个烂摊子理好。
一个班级就是一个小社会,零零散散又分成不同的小团体,如何谋取大多数人的好感——首先你要让他们觉得你和他们是一边的,或者说,你是向着他们的。
第二天第四节课又是自习,他上讲台和大家做个公约,“这节课剑哥还会来查楼,大家不要吵,安静一点我们提前下课去吃午饭。”
大致程序是,先给他们打一剂预防针,再提要求,到达要求后再给奖励。
昨天全班都看到他是怎么被骂的,脸皮薄一些的女生在教室里光听着都要眼框发热,要不是中途旁边班的任课老师出来说影响上课,估计会骂得更过火。
他们当然不是没有愧疚的,群体犯错班长顶包,尤其班长斯文白净比较文秀,昨天下完课就有人来跟他道歉说“对不起班长”。
没有被追究责任,反而被好声好气地劝解,而且还得到了好处。
祝余在讲台上笑起来,是很恰到好处的笑,眼睛羞涩地弯着,“大家配合一下好不好?”
霍青山第一个高举起手响应,“好!”
霍青山来他们班第一天就开始闹腾,不仅下课跳脱,上课也爱找茬,不管怎么课,总要揪一个显而易见的知识点追根究底地问老师,无论老师回什么,他都要再添一句,“为什么?”
大多老师都吃不消这套,叫他不要耽误大家的上课时间,下课再来讨论。
一直闹到化学课,化学老师拿着水笔看他,目光里透出些阴郁的冷漠,“你是在闹着我玩吗?”
班上霎时静下来,以为化学老师生气了,人人自危。
霍青山可不怕,他黑亮的眼睛圆睁,看起来真挚又无知,更无畏,“当然不是,老师,我是诚心诚意问的!”
化学老师愣了愣,竟然饶有兴味地点头,“好啊,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班上一下就躁动了起来,“方老师!你也看《精灵宝可梦》吗?”
化学老师很淡地笑了笑,“家里人在看。”
大家又哇哇哇地八股,方老师已经有孩子了?!
化学老师立即恢复严肃,真就拿着水笔又把那个知识点讲了一遍,再次问霍青山,“懂了吗?”
霍青山见好就收,“懂了,谢谢老师!”
他明明不停扰乱课堂秩序,插科打诨,大家却仍然很捧场,每次他一站起来班上都有起哄的掌声和笑语,每一个人都兴致勃勃,等着看下一个老师要如何接招。
他就是天生讨人喜欢,帅气,有趣,又懂得见好就收,倘若哪个老师真被他惹恼了,他咧着嘴璨然一笑,也叫人愤懑全消。
他是天生一呼百应的人,好学生坏学生都和他哥俩好,又亲和幽默,跟他搞好关系没什么坏处。
毕竟一个很受欢迎的人捧你场的话,事情会变得好做很多。
果然马上就又有了人跟着说“好!”
祝余从讲台上下来,简希用手肘轻轻挨他一下,她正在做一篇英语的阅读填空,没有抬头,祝余只能看到她清爽的短发和白皙英气的侧脸,语气随意却又不轻慢,“加油啊。”
祝余定了定神,“谢谢。”
今天班上很安静,偶尔有人问题目都低声细气,大概也有昨天剑哥发飙的余悸在,祝余掐着时间提前45秒叫他们去吃饭。45秒是他斟酌后最佳时间,刚好够他们早别班一步跑出教学楼,也不容易被年级组查到。
鹿鸣是很老派的高中,按部就班得很没有新意,不如附中开放,也不比讼言新潮,而且管理严苛。
接下来一连几天自习纪律都保持得很好,辜剑每天来逛也没抓到错处。
化学老师来找他谈过,让他有问题直接问就行,实在要是问不上可以先写下来再交给他,他会详细做标注,末了还建议他,“你可以问梁阁啊,你们俩坐得近,也方便。”
他当然不会问梁阁。
他还是去问周敏行,周敏行坐第二组,祝余每次都要从绕过梁阁去找他,站在他课桌边弯下身听他讲题。周敏行讲得很认真,而且可以随意问问题,再愚蠢他也不会嘲讽,只会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然后翻出化学书来把那段再给他解释一遍。
他也问过霍青山,霍青山看着很玩世不恭,成天嬉皮笑脸好像只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帅哥。事实上他相当聪明,思路特别快,而且偏,一般都是很有独创性的解法。缺点是他的解法里很多知识点都是现阶段没学的,祝余跟不上。
通常就是鸡同鸭讲一堆,霍青山喝口水两眼晶亮地看着他,“懂了吧?”
祝余就看着他笑。
他好几天没跟梁阁讲过话——因为梁阁不再丢笔。祝余很满意,他希望能和梁阁的关系长久地处在不熟的阶段,就是普通又陌生,没有交集理所当然就没有矛盾。
祝余通常会在第一节晚自习完成其他科所有作业并且复习预习,第二节晚自习专攻化学,他们化学老师比较喜欢留一下稍有难度的提目,只要有课就会留,任务比较重。
周四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广播通知班长去年级组开会,他再回来第二节晚自习已经过半了,他的化学周报还剩半版没有做完,所幸都是些基础题,急急忙忙写完了,才看见黑板上附加的化学题。
是道比较复杂的计算题,在CaCO3和MgCO3组成的混合物中加入足量的盐酸,经过一系列的操作和反应后得到蒸干的固体若干,要求原混合物中的物质各为多少克?
祝余一直有些头疼这种计算题,尝试着做了两遍果然都没有结果。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敏行不在座位上,他去参加学校合唱队的排练了。
霍青山也不在,他去学物理竞赛了,他同时搞物竞和化竞,晚自习基本见不到人。鹿鸣没有专门的竞赛班,却是老牌竞赛强校,每年保送名单都是一长串。
他开始不断重复计算,越写越热,越看越烦躁。教室的直观日光灯惨白的悬在头顶,折在书上亮得晃眼,盯着字看久了都头昏脑胀。
他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突然被人用书抵着后背推了两下,梁阁在他耳后说,“我要收化学了。”
祝余不明所以,他原本精神极度紧绷,被这一推,思路全惊没了,烦闷地闭了闭眼睛,“好的。”
又做了两分钟,后背再次被抵了两下,“我要收化学了。”
这次祝余没有说话。
直到又一次,“我要收化学了。”
祝余烦得脑仁疼,太阳穴直跳,当即转过身去,乌黑的眼珠炯炯有光,脸腮上不知是情绪过激还是热的,火烧云似的一片红。他看着梁阁,竭力平复,尽量心平气和,“你先收好不好?我等一下自己去交。”
梁阁倚着椅背,又在转笔,眼神落在他身上漠然而倨傲,像审视,“为什么自己交?”
祝余耐着性子,“因为我没做完。”
“为什么没做完?”
“因为我不会做!”
梁阁骤然凑到他眼前,四目相对,冷峭干净的眉眼蹙着,显得拧巴又烦躁,“那你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