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不逝》白琛染

97、灵魂互换

　　尽管江文之一门心思学习，但，他忘记了，这里是元安，他不想惹一身麻烦，不代表别人不会找茬。

　　其中最混的，就是王军。

　　江文之成绩好，自恃清高，看不起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人。他又是班长，向来秉公处理，没交作业的迟到的违反校规校纪的统统都记上名字上交给班主任，丝毫不顾“同学情谊”。尤其是王军的名字，都快成为老师们的头号黑名单，每每都要被请家长喝茶训话。一开始王军还会求江文之手下留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还收到了江文之一声不耐烦的“啧”和冷漠脸双重礼包。唯我独尊惯了的王军自然心生不爽，像江文之这种人，很快就被同学们孤立起来。

　　王军带头霸凌他。

　　江文之第一次被打是在周五放学后回家，他在小道上被堵，被打的遍体鳞伤。王子芸大怒，闹到了学校。尽管如此，王军还是会时不时对江文之动手，从一开始的出气，到后来把他当成沙包。王军的小弟众多，听说家里还有点背景，没人敢惹他，同学们都纷纷远离江文之以免惹祸上身。就连跟他玩得很好的黄佳颖，也被连累到一起孤立。

　　但黄佳颖不在意，觉得只要毕业了就好了。元安就是这么垃圾，他们也不要去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和看法，跟他们同流合污才是堕落呢。

　　有黄佳颖的支持，江文之这才好过一些。即便是后来他爸爸突然有了一个契机赚了大钱，他们家买新房，有条件给他转更好的学校，江文之都为了她拒绝了。

　　这是江文之头一次强烈反抗家里的安排。

　　江文之要陪黄佳颖完成这段学业，他们要一起考上最好的高中。

　　结果没想到，忍耐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们初三的时候有一个省物理竞赛，本来他们学校是没资格的，但那个时候他们两的成绩也是顶尖的好，学校就向上面争取名额，但只拿到了一个位置。江文之把机会让给了黄佳颖，因为他的理科不是特别好，反而还是文科占优。相比之下黄佳颖更适合去参赛，她的物理几乎都是满分。

　　黄佳颖很兴奋，又怕自己考不好。在初二的时候就开始积极做竞赛题。江文之觉得这还太早了，她却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面的优秀学生很多，她在元安最好不代表她在外面就很好，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江文之就陪着她做题，跟她一起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题目。

　　就在他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支撑下去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元安有大哥大王军，自然也有大姐头，叫张卓萍。张卓萍抽烟喝酒打架样样都沾，每天浓妆艳抹来上学，谁也管不着，听说还混夜店。这种人自然也属于江文之看不起的范畴，两人平时也没什么交集。但有一次，黄佳颖跟外班的一个男生聊天了。

　　这个男生正好是张卓萍暗恋的人。

　　其实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黄佳颖和那个男生都是物理课代表，同一个老师教的，一起去抱练习册。黄佳颖的笔掉了，男生就帮她捡起来，然后又聊了一会儿天，讲的是明年物理竞赛的事情。

　　结果不知道被谁拍了去，张卓萍就固执地认为黄佳颖勾引他，想要抢她认定的男朋友。

　　黄佳颖被打，江文之想要保护她，也跟着被打。

　　后来张卓萍跟那个男生表白被拒，把气发泄在黄佳颖身上，认为都是因为她所以男生才不跟自己在一起。她带着她的姐妹一起羞辱黄佳颖，骂她难听的话。黄佳颖那些天一直在哭，江文之却深深感到无力。他们只能相靠着坐在楼梯上，默默咽下校园暴力带来的伤害。

　　本来这些还能够忍受，但那一天黄佳颖被堵，拍下了最羞辱的视频，彻底压垮了这个一直以来都积极乐观的女孩。

　　黄佳颖家庭保守，发生了这种事情，让他们家颜面荡然无存。黄佳颖被父亲扇了好几个巴掌，骂她不要脸，说她以后嫁不出去。连亲人都这么对待她，黄佳颖一下子失去了支柱，彻底崩溃。父亲逼黄佳颖退学，想把她送回老家赶紧找一个婆家嫁了，以免以后传出去名声败坏找不到人。黄佳颖的眼里失去了光，她似乎也认定了自己是败类，让家族蒙羞，所有的梦想与希望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那天，黑云压城，狂风大作。那天，是江文之十几年来最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一天。

　　黄佳颖从教学楼义无反顾跳了下去，江文之拉不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亡，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若不是有人冲上来拽住了江文之，他也要一起跳下去结束这糟糕的日子。

　　从那一天起江文之彻底陷入了自闭状态，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点生气灰飞烟灭，状态更加糟糕。

　　张卓萍等人被关进了少管所，但这都不痛不痒，根本抵不上黄佳颖一条命。校方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严厉禁止外传。江光辉原本想让儿子转学，但他拒绝了。

　　江文之要带着黄佳颖的遗愿一直走下去。

　　他开始拼命读书，把自己的主攻科目转到数理化上，黄佳颖擅长什么他就学什么。黄佳颖省物理竞赛名额由他接手，为她拿到了第一。黄佳颖想考一中，他的志愿填在了一中。黄佳颖想当天文学家，他长大后要做天文学家。

　　江文之的成绩越来越好，身体和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每每夜里从梦中惊醒，看到的都是黄佳颖流着泪与世决绝。

　　江文之被带去看心理医生，靠吃药维持状态。后来他的确考到了一个好成绩，以685的高分考进了深南一中。

　　然后，暑假的时候遭到了车祸。

　　江文之确实看到了歪歪斜斜朝他驶来的车，但他放弃了挣扎。

　　他好累，这样或许能求得一个解脱。

　　就这样结束吧。

　　听完故事，江文之震惊到说不出话。他这才想起来，黄佳颖就是那个元安的传闻，刚开始见到陆喻轩的时候对方还问过他。

　　原主的过去的惨烈丝毫不比他少多少，原来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都妄想着回到过去改变糟糕透顶的未来。

　　“我在icu的时候，其实能听到我家里人的声音。”蒋文之垂着眼帘，一开始声音有些发颤，现在已经趋于平稳。“但我不想醒来，是我自己放弃了自己。”

　　“好惨……”江文之心疼地说，这听着真是太难过了。亏得原主坚持了读完了三年，而他被校园暴力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还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死去，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江文之感同身受，连呼吸都一抽一抽地疼。

　　只可惜原主只是重生，并没有回到过去，改变黄佳颖的未来。这样看来，他还是比较幸运的。

　　“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换了一个身份。”蒋文之接着说。

　　新的家庭远比过去要温馨得多，虽然穷，破，但他吃过苦，这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终于体会到了真正的父爱母爱。那种没有压迫，真正念着他好的爱。新的爸爸妈妈不给他压力，不求他有多大出息，不求他成绩有多好，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快乐地活着就行。他们一直把他当成小孩，给予他自由，尽力地满足他。他还有可爱的弟弟，成天粘着他叫他哥哥。

　　他到了新学校，虽然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学校，但同学都正常。他考到了重点班，交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都对他很好。

　　在这样温暖包围下，蒋文之逐渐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成为一个正常人。他从未想过要去找他亲生父母，这样的温柔让他贪恋，他想重新开始生活，与过去断绝。

　　江文之心里头酸酸，是这样了。他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爱他，宠他，让他任性成长。所以才让他眷恋，心心念念都是原来的家庭。

　　但看蒋文之的态度，是根本不可能还给他了，虽然他们也基本不可能换回来。

　　他还有几分失落。

　　“你呢？你还没说你现在在那里怎么样。”蒋文之歪头看他。

　　“嗯……如你所想，不太好，不过我反抗了。”江文之耸耸肩，把他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简略告诉他。

　　“哦。”蒋文之点点头，“那你比我厉害。”

　　“什么？”

　　“你会反抗他们。”蒋文之说，“你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不会完全屈服于他们。更重要的是，你有跟他们叫板的资本。而这些是我没有的……”他顿了顿，忽然放松下来弯下腰，“或许是件好事，我想，你能做到改变他们的思想。”蒋文之希望，他的亲生父母能放下一些执念，放下自己的傲骨，不要过分去争去抢，能以平常心健康生活着。

　　江文之眨了眨眼，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如果换成原主的话，肯定比自己压抑不少。不像他现在，还这么快乐地跑出来。

　　“对了！！”江文之忽然联想起自己从前的事情，想到那个千刀万剐让他咬牙切齿的人渣。“你有没有遇到向远，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向远……？”蒋文之觉得耳熟，稍稍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上学期他们班的同学。不过他当时一心学习，没有太注意周围的人。“不是很熟，后来也不在一个班。”

　　江文之松口气。那就好……这他就放心了，这辈子的“他”避免了跟那个人渣有交道的机会，也算是圆满。

　　蒋文之猜测那个人曾经伤到过对方，并没有追问什么。

　　“哦！还有！”江文之一惊一乍的，又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爸爸……！爸爸之后会去世，因病去世……”

　　蒋文之一下子反应过来，说的是他现在的父亲。他正襟危坐，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

　　“抽烟喝酒，饮食又不规律，导致身体不好……又不爱惜身体不去检查，就突然……”江文之说不下去了，蒋文之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微微一愣。

　　“放心吧，他已经在戒烟戒酒了。”

　　江文之惊讶地抬起头。

　　“我注意到了他的恶习。”他们家之所以穷，除了父亲不太争气，母亲没有工作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父亲爱喝酒爱赌博，喜欢抽烟，每个月都没有留下什么钱，甚至还得借。蒋文之自律惯了，原生家庭也从来不沾这些恶习。他看不下去，严厉禁止父亲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再这样荒废时间。

　　“我跟他说，我以后会考到最好的大学。”蒋文之收回手，十指交错搭在腿上。“他缺乏动力，我就逼他。以后我要考清华北大，我要在那里读研，读博，甚至出国深造。去遥远的北方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他儿子将来注定功成名就，而他作为父亲，必须支撑他完成学业。”蒋文之对自己向来自信，他知道自己能做到。而他后来的成绩也证明了儿子不是说谎，首都大学真的会成为他的目标。突然变“聪明”的儿子让蒋爸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他自己庸庸碌碌也就罢了，不能让满腹才华的儿子也被拖下水。

　　于是蒋文之的爸爸开始努力工作，改掉自己的坏毛病。他得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来支撑这个家。蒋文之也不允许爸爸晚归，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他晚上也会和爸爸讨论新闻，讨论时事，让爸爸参与到他的学习中来。

　　江文之忽然明白了，之前家庭困难的结症所在。是他……太过平庸。因为以前太过自由，他对自己要求也不高，爸爸妈妈也认为他们这一辈子都碌碌无为，就放任自己潇洒度日。是他没有监督好爸爸照顾好爸爸，才导致了后面的悲剧。

　　现在不一样了，对自己有严格要求的比他优秀百倍的蒋文之会以自己的方式支撑起这个家，他会是家里的动力，江文之相信，有他在，他们家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至少爸爸……这一世一定会健康活下去。

　　“谢谢提醒，我之后会更加注意爸爸的身体，定期带他去体检一下。”蒋文之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吧，我肯定会让这个家好起来。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我们将来都会过上好日子。”

　　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他自愿撑起这个家，他心甘情愿成为这个家的希望。

　　因为，他有了爸妈真正的爱，也产生了爱。他有了真正亲人的概念，有了动力去做这些事情。

　　“……谢谢。”江文之都不知道要该怎么感谢他才好了。谢谢他的尽心尽力，谢谢他对他父母的照顾。

　　“我应该做的。”已经有了一个遗憾，可不能再多一个遗憾。

　　好像……互换灵魂未必是一件坏事……江文之想。

　　江家需要一个独立自主的任性儿子来缓和家里紧绷的气氛，蒋家需要严于律己的杰出儿子来调动家里积极的氛围。

　　至少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让他们家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