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不逝》白琛染

1、意外重生

　　“小心——！！！”

　　不知是谁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在这一瞬间，噪杂人声，汽车鸣笛声，犬吠声都混杂在一起。几乎是短短十几秒，整条十字路口都陷入了混乱，大车小车都堵在了一块儿。行人驻足围观，拥挤不堪。黑云压顶的暗沉天空在这一刻爆发，暴雨倾盆。

　　躺在地上的人却是渐渐模糊了意识。混乱嘈杂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安静，最后归于寂寥。

　　嘀嗒——嘀嗒——

　　黑暗里只有时钟在摇摆，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在数数。古老的指针咔咔往后走，僵硬地倒退。不知过了多久，指针停驻，摆锤静止，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类似机械声的刺耳声响。

　　蒋文之猛地睁开眼。

　　入眼的是白茫茫的天花板，并不好闻的消毒水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鼻内。他躺在病床上，意识没有完全回笼。灵魂就好像是被迫游荡了许久一般，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了身体。

　　……这是哪？

　　蒋文之动了动身体，却传来一股剧痛。尤其是头部，就好像是被人拿了大锤狠狠敲击了一般。

　　草……什么情况？

　　蒋文之在心里忍不住爆出一句国骂，盯着天花板良久，企图寻回记忆。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是在下班的路上，天快要下雨，老板也就大发慈悲没有加班。整个天暗沉沉的，像一座黑色大山让人喘不过气。蒋文之匆匆赶回家，在路边摊上买了一袋葡萄。他不擅长砍价，不过幸好水果摊贩也急着回家，赶着这最后一点时间，给他便宜了不少。

　　蒋文之的家要经过十字路口，这段路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斑马线。交通混乱，全凭自觉，因此这里经常发生事故，他都见惯不怪。城郊的城中村就是这样，没什么人管，杂乱无序。光鲜亮丽的背后是底层人挣扎着生存，有一席之地已是幸运，没办法再奢求什么。

　　跟以往一样，蒋文之站在边上准备穿过马路。口袋里传来震动的声响，他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妈妈。

　　蒋文之笑了笑，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幼弟软软的声音，问他有没有买好吃的，他饿了。

　　上了一天班的疲惫顿时一扫而光，蒋文之一边用可爱的语调跟弟弟说话，一边瞥向马路，准备穿过十字路口。

　　原以为是安全的，却没有想到远处的那辆车的车主喝了酒，轿车一路冲刺，等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悲剧已经酿成。

　　蒋文之意识回笼。

　　他全都想起来，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居然遭到了车祸。同时他又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看来是被送到医院了。

　　蒋文之心心念念家人，怕妈妈担心，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件事没有。他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爬起来，却惊愕地发现趴在他身边的，赫然是一个完完全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吓了一大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陌生的女人察觉到床上的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她看到蒋文之的眼睛，惊喜地大喊：“醒了！文文！你终于醒了！”

　　……文文？他怎么知道自己小名的。

　　蒋文之迷迷糊糊的，努力从脑海中搜刮所有亲戚的信息，然而记忆库中并没有这样一位女性——也可能是他遗漏了，太多的亲戚让他并没有认全，对不上号是常有的事。

　　蒋文之才发现病房内还有别的人，另一位是陌生男人。在听到陌生女人的声音后，男人连忙凑过来，盯着蒋文之，脸上浮出高兴的神色，然后摁下床头的铃声，把护士叫过来。

　　“文文，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女人疼惜地抓住他没有扎针的那一只手。蒋文之不太习惯地缩了缩，把手抽回来。他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

　　“那个……”蒋文之缓缓开口，也许是躺了太久，他声音沙哑，喉咙又干又疼。“妈妈……在哪？我是说，请问您看到我妈了吗？”他以为这两个人是妈妈的朋友。

　　就在蒋文之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这两位陌生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刷的变白。

　　蒋文之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以为妈妈受了刺激。早年父亲去世的时候，妈妈就崩溃了很久。现在轮到自己出事……母亲年纪大了，根本接受不了这种事情。蒋文之双手撑着床面，后怕地想要坐起来，但身体传来的剧痛不允许他这么做。“是我妈怎么了吗……？我妈现在在哪里？！”

　　“文文……？”女人颤巍巍的，与他平视，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慌，“你不认得妈妈了吗？”

　　蒋文之的神色在这一刻也僵住了。

　　女人又连忙拽过男人，“这是爸爸，你还记得吗？”

　　蒋文之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这……这是究竟怎么回事？！

　　妈妈？爸爸？不，他压根就不认识他们！难道说这是什么拐人的新套路？他其实被拐卖了吗！

　　他要报警！

　　在女人想要靠近他的那一瞬间，蒋文之下意识地抗拒，戒备地盯着她。女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紧接着，他看到她呜呜哭了。

　　发现蒋文之根本不认识他们，对所有事情都完全不知道，男人很着急地找来了医生。紧接着他浑浑噩噩地被推去做各种检查，毫无反抗之力。

　　“医生！医生！你听我说！”

　　蒋文之急急忙忙，慌慌张张跟医生求救，说自己被拐卖了。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别说话，我们要给你检查。”

　　冰凉的仪器和针扎入皮肤内的轻微刺痛感都提醒着他并非做梦。

　　这让他几乎崩溃了，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变故压的他喘不过气，险些昏厥。医生对他的求救置若罔闻，反而还问了他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蒋文之脑袋一片空白，面对医生的问题他什么也不知道，也根本听不懂。

　　之后跟那两个奇怪的人说了很多。蒋文之抬起眼皮，只留意到了最后一段话——

　　“他的头部受了不小的损伤，可能影响到了记忆。再加之遭到车祸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这种身体加上心理的双重打击下，就失去了记忆。这种可能是短期性的，只要加以正确的治疗和心理疏导，应该就能恢复健康。”

　　失忆……什么鬼东西？！不是，他不会是被拐卖到什么恐怖组织要给他洗脑吧！！

　　熟悉的人全都不见了，一幅幅自称是他“家人”的陌生的面孔在他面前晃荡不停。就像是戴上了面具的恶魔一样向他伸出手，想要控制他。蒋文之想要逃跑，他快要喘不过气，在这巨大的刺激下，他两眼一闭，昏迷过去。

　　他宁愿相信自己还在昏睡状态还没有醒来。

　　蒋文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睁眼的时候又是一个白天。

　　这个时候他就学聪明了，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四周，还是在这个病房。不过好消息就是那些奇怪的人都不在。

　　趁着没人，蒋文之忍着身上的痛，艰难地爬起来，瞄了一眼病床上挂着的牌子。

　　江文之，男，15岁。

　　他身躯一震，吓得差点翻下床。这……这是怎么回事？！江文之？这是谁？他明明叫蒋文之的！而且年龄……更是根本就对不上！

　　蒋文之背后发凉，他四下寻找镜子。镜子没找着，却发现了床头柜上的日历。

　　他连忙拿过来，当他看到上面的日期时，差点背过气。

　　这……十年前？！他死死盯着这个年份，日历崭新，根本就不像是什么从杂物间里掏出来的十年前的“古董”。他怎么回到十年前了！这是什么新型的恶作剧，故意来搞他心态吗！

　　他掐了自己一把，有痛觉，证明这不是在做梦。

　　“……”

　　他两眼发黑，感觉自己又要昏迷了。

　　蒋文之爬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他颤颤巍巍跑向厕所，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有些枯黄的短发，苍白的神色，完全陌生的脸。

　　这……究竟是谁？！这是我吗？！不可能！

　　他摸着脸，镜子里的自己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个镜子是有什么机关吗！

　　蒋文之颤抖着拍打镜子，试图找出其中的关窍。

　　但镜子纹丝不动。

　　蒋文之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逃出去，寻找真相，或者是求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他迎面跟人撞上。发现除了昨天自称是他父母的那两个人外，他们的身后又跟了两个小孩。

　　“文文？你要去哪？”

　　女人想要握住他的手，他反应敏锐地迅速躲开。

　　“别过来！”他反应激烈，靠在墙上，戒备地看着他们，“我不认识你们！”

　　女人的眼底蒙上失落，心痛不已。她勉强撑死笑容，试图沟通。

　　“文文，我是爸爸啊！”男人焦急地说道。

　　江文之往后缩，跟他们保持距离。

　　“我不认识你们！”他情绪激动。

　　女人像是怕把儿子吓着了，把男人扯回来，放轻声音哄道：“文文，妈妈想明白了。你失忆了没关系，妈妈会慢慢来，总能好起来的……就算真的想不起来了……”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眨了眨眼，想要忍住眼泪，调整好后又抬起头。“就算真的想不起来了也没关系，你都是妈妈的儿子，妈妈会把事情都慢慢告诉你的。”

　　“来。”女人向后招了招手，那两个小孩站上前，“文文，你还记得他们吗？”

　　江文之缩在角落，一言不发。

　　女人像是预料到了，便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这个大的是你妹妹，叫江雅之，文雅的雅。小的是弟弟江耀之，光耀的耀。快，叫叫哥哥。”她推了推两个小孩。

　　“哥哥！”江雅之和江耀之齐齐喊道，用清脆的嗓音。江耀之还记得来之前妈妈跟他说的话，大胆地上前抱住蒋文之的腿。

　　“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弟弟妹妹……？江文之愣住，低头看着这小孩，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弟弟。

　　江文之的思绪飘到了远方，他格外想念自己的妈妈，想念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弟弟。他们还等着他回家，弟弟也还在等他的水果。在昏迷前他记住了那声软软的“哥哥”，现在在耳边回荡。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焦急地到处找他？要是他们有什么意外怎么办？

　　在这样巨大的变故下，心里承受不住。他垂下眼帘，眼泪如决堤一般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看到儿子哭了，夫妻两手忙脚乱起来。这场“认亲大会”就在江文之沉默地流泪中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