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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第二天,木芹早早就替木兰打扮起来,轻敷香粉,匀调胭脂,广贴花黄,高梳蝉鬓,直将木兰打扮得如同仙女下凡。
      一家人正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忽有人来报,太守光临,唬得众人忙起身撤了残席,收拾盘羹,敛衣肃容而待。
      原来昨日太守听说木兰竟擅自抄小路先回家去了,着实气恼,发狠要抓她把柄狠狠治治她。心腹苟运昌在旁道:“郎君做得这么明显,知道的说是那小民不识好歹、目无尊长、坏纲乱纪;不知道的还道郎君是挟私报复、欺压良善呢,难免落人口舌。依我说,不如改日郎君亲自屈身去访她?”
      太守一听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是官,她是民;我为尊,她为贱;焉有俯天就地之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苟运昌道:“此言差矣!正所谓,能屈能伸,能俯能就,方为天地一丈夫。她固然卑,郎君正好假此博一个礼贤下士的名声。公可曾记得昭烈皇帝三顾茅庐请武乡侯出山的故事?再往前还有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纳士的典故。到时我再编支童谣找人各处传唱传唱,将来传到刺史耳中,对公将来仕途必有助益。这就叫君子善假于物也。”
      太守闻言,顿喜得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听说你有个外甥叫马裨静的,聪明灵秀饱读诗书,又孝亲善邻,如此德才兼备之英才屈居乡里务农实在可惜,县里正好有个闲职,不如让他来试试。”
      苟运昌闻言忙磕头作揖:“多谢郎君抬举,日后我甥舅必定尽心尽责,为郎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敢有一丝懈怠,天也不饶!”
      太守边将他扶起,边捏须笑道:“苟公此言差矣,我选他并不为囊贤才为己用,而是为国、为民、为天子选英才,不使俊杰零落草莽,有廉颇李广之叹,你们莫要负国、负民、负天子才是。”
      苟运昌忙道:“贺公真乃周公再生,吐脯之德,珍比金玉,实乃万民之福、天子之幸,将来方志史书必留芳名。”
      一席话吹捧得太守五脏通透、六腑轻畅,飘飘似入青云,即刻唤来几个美姬歌舞饮酒,左拥右揽,调笑嬉戏,无所不至,直乐得杯盘狼藉、天翻地覆。随从们见此,也都纷纷躲出去偷乐去了。
      次日上午,太守穿着便服只一乘小轿,带着几个心腹随从便来了。
      “与世先生同在乡梓,本该早来拜会,无奈公务缠身、案牍劳形,一向有失亲近,吾之过也!听闻令爱勇战沙场,立不世之功,有卫霍之勇,心慕已久。今特来拜会。”太守一进门便道。
      木父唯知舞枪弄棒的老实人,何曾听见过这样酸文假醋的话,只拄着拐杖瘸着条腿上来,呵呵尴尬笑着将太守一行人往里迎。
      太守又问:“哪个是代父从军的那位令爱?”木父忙唤出木兰厮见。太守笑道:“怪道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此年纪竟立下如此奇功,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木兰忙连称“过奖”。
      木母早又将桌案擦抹了一遍,换上簇新的茵褥,端来滚汤点心、新鲜菜羹、美酒佳肴之属殷勤招待。
      谦让一番,太守便于北面正中落了座,对着众人侃侃而谈。席下众人皆是乡间百姓,都不懂这些官场文话,个个听得云里雾里,俱接不上话,唯唯唯应诺而已。
      尹鲜见无人接话,太守尴尬,忙上去恭恭敬敬行了礼,道:“郡父母代天子牧一方,育化百姓,敦厚人伦。使仪州物阜民丰、风化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此皆公之功也!今寒门草舍,不意得征宝驾,真乃蓬门生辉、荜户增光。仆一介布衣,蜗居僻壤,饮食粗糙、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海涵。”太守闻言,忙问木兰之父此人系谁。木父上前答道:“这是我大女婿,姓尹名鲜,现在乡中谋得一个闲职。”
      太守见他如此上道,且口齿伶俐、措辞文雅、容貌俊逸,不觉动了惜才之心,生出亲近之意,一面对左右笑道:“不意我治下竟有此英才,太委屈,太委屈。”一面走下席上前携了他手细细端详。忽地摸到硬撅撅一根六指,好似摸到一根粗刺,浑身一颤,当下心中一沉,不动声色缩回手来,暗道:如此俊雅又能言善道的人,不想竟是个残疾,可惜可惜!便不再理论。
      苟运昌先见太守似十分欣赏尹鲜,又是嫉妒又是担忧,心中正盘算着怎么使些手段,务必让太守厌了他才是。后见他是个六指,且太守似对此十分介怀,便稍稍宽心。
      众女眷躲在屋后或说太守生得好相貌;或窃窃私语猜测他们说的什么话。花徐氏小声道:“怪得很,怎么这读了书、做了官就不会正经说话了?”
      花菁也道:“他们这么咬文嚼字地说话累也不累?”
      木兰素不喜这些虚伪应酬,在太守跟前略微应了个景,便悄悄从角门溜出去了。
      此时街上十分安静,唯见院外嫩柳依依、桃李灼灼。木兰百无聊赖,忽见前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蹴鞠。那球仿佛生出手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来回旋转,少年也玩出许多花样,或教它顺腿而下,再一脚踢起,用头接住。旁边一少女不时为他喝彩。那少年踢得更起劲儿了,一只球似变作一只大蝴蝶,随着他左右蹁跹,发梢不时甩出几滴晶莹汗珠。那少年一个不注意将球挂在了树上。少年先踢了几脚树干,那球却还是稳稳当当叉在树枝间。少年便双手攀树,用力一跃,一只脚跨上树枝,再一蹬,另一只脚也上来了。够着球,下了树,那少女便将他叫到身边,掏出手巾为他拭汗。木兰会心一笑:小儿女情态。忽一眼瞥见那少女腕上一只银手镯,正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刺得人目痛。手镯上的银铃铛叮当叮当的声响,将木兰的思绪带回了草原深处,不由想起那宁柔然少女。她也戴着这样一只银手镯。“恶魔,你们这群恶魔!长生天会惩罚你们的!”少女惊惧悲愤交加的面庞、愤恨哀怨的咒骂顿时又现在眼前。“不,我不是恶魔!我没有杀她!”木兰在心中大喊,一面又不由想道,“若没有战争,她与她的小情郎当也是这般情景。”“不怪我,我救她了!可没救下。”一面想,一面跌跌撞撞跑回后院,舀出水一遍一遍洗手。侍女在旁看得奇怪:女郎莫非摸到了鸡粪?怎一遍遍不停地洗手?
      木兰之父最是老实人,席上也不知挡酒,连喝了几坛,早已醉得腿脚发软、脑袋发昏,挨到送走了太守及一众亲朋乡邻,往床上一躺,便沉沉睡去。木芹哄睡了孩子,自到厨房与侍女一同洗碗刷锅不说。
      堂屋里木母便开始絮絮叨叨埋怨:“二娘真是没个成算,人家太守屈尊于贵专程来咱家访你,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你正该借此机会好好露露脸,让她知道你也是贤德温良、精明能干的好女儿。若得他高看,赠个匾额旌表你,于你日后聘嫁也有益,阿弟、姊夫或许可能沾沾你光,到他身边谋个一官半职。你可倒好,自己躲出去了!”
      还不待她说完,木菌便道:“罢罢罢,我可不沾这光。听他那么咬文嚼字地说话,我就浑身难受。若日日听他这么着,你儿子耳朵里非长出两根刺不可。再说,二姊嫁不出去又如何,一辈子住在家里才好呢!”
      木母这几日本就为二女将来聘嫁之事忧心,先头听儿子说不愿在太守跟前做事犹不甚在意,只当是小孩家口无遮拦,待听他说到一辈子住在家里才好时,顿触动了心事,勾起一腔怒火,当下变了脸色,喝道: “放你娘的屁!再说这些没正经的话,小心你阿爷捶你!一个个的不省心。”
      尹鲜忙端了一杯水送至木母跟前,道:“母亲消消气,小舅还小,难免孩子心性,如此说也是不舍手足深情。二姨如今战功赫赫,声名在外,四野乡邻谁不真心赞服?将来必能选聘高门。”
      木母见是女婿,不好再发火,且一番话正说到自己心坎上,便道:“高门不高门的咱也没想着高攀。我只求你们都平安顺遂。”又想起上午那太守明明先头颇看重他的,定是嫌弃他是个六指,这孩子话不多,却最是个七窍玲珑心肝,定也发现了端倪,心下还不知怎么难过呢,如今反来安慰我,又是惋惜,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当下接过水,缓和了面色道,“家里这几个就数你最懂事。上午得亏有你哄得那太守高兴。不然人家现管着咱,还不知道会怎么给咱使绊子呢!你也莫灰心,凭你的才学,将来定能得大人物看重!我看这太守也不像个做大事的,跟着他,说不定将来也走不长远,还可能吃亏。”又见木兰面色消沉,整个人蔫蔫的,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想到这几年她在外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心软,压下火气柔声安慰起她。忽瞥见儿子支着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便将先前极力压抑的一腔怒火尽数撒在儿子身上,拿起一只木杯便砸了过去,骂道:“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了吃吃了睡,再不操心别的事!趁着这几日你姊夫在,你也跟着学学诗书礼仪,懂些为人处世的学问,晚上再莫一挨枕头边就睡!”又道,“见了人笨嘴拙舌的,一句囫囵话没有,都是随了你老子!”
      木菌见母亲是真生气,便不敢再嬉皮笑脸,忙站起来低头唯唯称是。木母喝骂的工夫,尹鲜早拾起杯子交给一个小僮拿到厨房去洗。

      已数不清在苍茫的草原上走了几个时辰,木兰只觉口渴难耐,坐下环顾四周,依然是一片苍绿。木兰第一次觉得这种一望无际的平坦的绿带给人的不仅是震撼,更是单调、惶恐、绝望。草丛中蟋蟀的鸣叫更令木兰烦躁。木兰拿出水壶,拧开壶盖,却怎么也倒不出水——明明有水的。木兰又晃晃水壶,壶里便传来晃当晃当的水声——怎么都有半壶。
      正疑惑,忽听叮当的流水声伴着甜美的女声——“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漫山遍野寻你来呀,阿格呀呀呆。”是故乡的田间小调。木兰起身远望,只见一片苍绿中一条小河蜿蜒淌过。河边一棵桃树,开满了桃花,树下是一个虚幻的女子背影——月白上襦、淡橙长裙——是她!木兰忙朝她跑过去。跑了许久似还在山间。沿着这条路跑到头转个弯就到了。木兰想道。忽想起自己似身在草原,哪来的山?又想起似乎是同扈大勇一起出来侦察敌情的。扈大勇呢?
      风吹过草原,齐腰高的草木随风起伏,像江面的波。桃花随着风纷纷谢落,落在草间。木兰俯身去拾,却发现手上黏糊糊的,那点点桃花花瓣,瞬间变作斑斑血迹,木兰一惊,抬头间忽见树上显出那张骇人的柔然少女的脸,眼中迸射出仇恨地光,如一支支毒箭。她咬牙切齿地骂道:“恶魔,你们这群恶魔!” 五官也因愤恨而而扭曲。木兰大叫着后退,没命地逃跑,却突然被什么绊倒。木兰低头一看顿时惊得连连大叫——那是一具无头尸体,四肢还在勉力蠕动。随着咻咻几声长啸,一群秃鹫从空中俯冲而下,围着尸体争先恐后啄起来,合着血撒了一地碎肉。木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便朝秃鹫群砸去,为首的秃鹫猛地飞到木兰跟前,冲着她眼睛就要啄。木兰忙伸手去抓那秃鹫脖子,那秃鹫的脸猛地变作一张少年的脸。“你,你,是你!!!”木兰大叫着坐起,缓缓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下,上了漆的箱笼发出暗红的柔光。是我家,我回家了。仗打完了!木兰这才清醒过来,口内犹重重喘着粗气。“靥着了吧?起来喝口水吧。”木芹端着水一脸关切地问道。
      想到自己刚才的窘态,木兰一阵脸红,接过水大口喝完。
      “慢些喝,我再去倒。”木芹说道。木兰忙道:“不用了,阿姊,你快去吧。”又道,“方才没吓着露露吧?”
      木芹笑道:“没事,小孩家睡得实,没听见。”犹豫了一番,才又道,“你常常做噩梦吗?”
      木兰一愣:自打那件事后确实梦到过他们几次,伙伴们还笑她英勇无畏、杀人无数立下赫赫战功的木兰竟被两个小儿吓住。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笑道:“没有的事,我平时都是倒头就睡的。今日想是累了。”说罢起身想去小解,忽觉下身黏糊糊一片,再看床上已有斑斑血迹——糟糕,行军时一年半载才偶尔来一次,倒把这事给忘了。
      木芹眼尖,早一眼瞥见了,笑道:“没事,我明日一早偷偷洗了就行。”说罢又从箱中翻出月信带和些干净衣裤。
      木母这边早听到动静,起来披衣扣门问是怎么了。木芹隔着门道:“阿娘,没事。露露做了噩梦哭醒了。刚已哄睡了。你们也快睡吧!”
      木母精明不过的人,自然不信这话,早起便将木芹拉到僻静处百般盘问:“你当你娘聋呀,我早听出是阿兰的声音。你可不能哄阿娘,有什么事要告诉阿娘,阿娘好想办法。你帮着她撒谎,眼下是帮了它,只怕过后反害了她。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木芹是老实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盘问,遂将昨夜木兰如何噩梦,如何发狂等事尽数告诉了。木母边听边在心中盘算:战场上打打杀杀,难免有些阴魂,木兰又是女郎,不比男子阳气重扛得住,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正好十五去庙里,让大师念念经镶解镶解或许好些。后知木兰来了月经,又叹道;“本想着十五待她去庙里还愿祈福的,如此看来得延后几日了。”
      不想第三天木兰恢复了正常。木兰早已习惯了如此,且从未想过婚嫁之事,因此浑没有在意。倒是木父木母老两口在屋内唉声叹气,淌眼抹泪。木父捶着自己的一条残腿不断自责:“都怪我,怪我,是我害了孩子。”木母也道:“也怪我当时没拦着。如今这么个身体,将来怕是不能生儿育女,这辈子可毁了!”忽想起听人说长林滩有位女神医,医术十分了得,尤善医妇人疾,若让她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且听说她自幼随道士长大,说不定还通些术术,裙能一并将二娘的狂病治好,岂不更好?如此想着,方稍稍转忧为喜。
      到十五这日,木菌再三再四要替父亲挑香油供品。木父却道:“这是我与你娘在菩萨面前发的宏愿,我腿脚虽不便,却能显出诚心。”
      原来木父木母曾在佛前许愿,只要木兰平安归来,愿奉上二十斤香油供奉寺中灯烛,木母还要携木兰一步一叩头到寺中还愿。十五本来进庙烧香还愿的就多,加上郊外一村庄正好起社,城中许多人或去串亲戚,或去访朋友,或去看热闹,更有一起浮浪子弟借此机会看人家娇娃少妇去了。因此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木兰先前见这许多人,十分不哈意思起来,遂不肯跪下磕头,只浅浅叉手作揖而已,此是怕人笑话之意。后见母亲虔诚跪在地上,口内喃喃“多谢菩萨保佑我女儿平安归来。”春风吹过,吹起母亲几丝银发,母亲明显发福的身体笨拙艰难地起身、下跪。木兰不禁感慨:母亲老了!这些年也不知为我们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又见父亲吃力地挑着竹筐艰难前行,眼眶一热,重重跪下,在心中虔诚许愿:“菩萨在上,信女木兰在此祈求,一愿双亲康健,长命百岁;二愿合家平安,骨肉永聚;三愿,三愿,”忽想起那日碰到地女子,又加了句:“三愿我所思所想之人安乐顺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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