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浊》口莫恆飛

50、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当下属们速度赶来，将自己接回预订的旅馆时，已是春艳明媚的早晨。
　　肥吴随意地指示，让下属于四周晃晃，继续着他们提前到来的目的，‘寻找李玨’。
　　而自己，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跟着他们一同行动。
　　只是，这当中唯一的不同，
　　便是那颗焦灼的心，终于能好好放下了。

　　肥吴让下属们速度处理了自己的轿车及通讯问题。
　　在拿到手机的当下，他二话不说的，便将那张已揉的稀巴烂的纸条，直掏出来将号码一个个输入手机中。
　　他想也没想的，马上拨通着阿玨的号码。
　　深怕对方给的是假的，至少他现在还能杀过去王择权的酒店，将人死命的掳走。

　　他听着烦闷的嘟嘟声，响了半个世纪，也没有接通的意思。
　　在他心慌的打算让外出的下属赶回来，载自己前往王择权的酒店时，一阵谩骂声从话筒喷射至自己的耳中，＂操！是谁他马这时候打电话来打扰老子睡觉？＂
　　肥吴听着这熟悉的怒火，熟悉的声线，他心虚的看了眼时间……美好的早晨八点。

　　也是……上晚班的对方，这时应该是在补眠休息……。

　　他怯怯地对着话筒说道，＂呃……阿玨，是我，肥吴啦……＂
　　＂马的！你打电话来干甚么？你难道不知道上夜班的人就是白天补眠吗？我他马腰痛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可以睡着了，你这浑蛋又打电话来吵死我，干！我他马要是又腰疼得睡不着，你今天就最好别来酒店，不然我一定弄死你！马的！＂
　　李浩然还未等肥吴解释，就直接将电话挂断。

　　他呆愣地看着安静的手机，愣是过了几分钟也未回神。
　　这剎那他顿时回想起，在学时期，自己也曾因为对方的起床气而常被轰得一脸脏话……
　　只是这多年来行云流水间的，他早将这件事及时间差的问题，忘得一乾二净。
　　习惯性的，把早晨当成了每个人的起床作息……。

　　在李浩然的怒火下，肥吴速度与同道帮谈完协议后，便怂的不敢如承诺般的，‘直接去’酒店见对方。
　　而是先回本家与老爷子报告协议内容及结果，便在本家与老爷子闲聊了好一阵，耗了好些时候才打算离开。
　　然而在他离开前，好巧不巧的，他看到了那始终冷着面容的萧御，正向着主厅的方向走来。
　　他愣愣地看着来者，那比过往更为凶狠的面容。
　　再看着对方身后，因为找寻李浩然而四处奔波，同样憔悴许多的陈伟。
　　他心虚的挪开视线，淡淡地跟萧御点头打声招呼，便打算离开。

　　然而这时，萧御那低沉的声线，却突然传入了耳中，＂吴珃，有事要跟你讨论，大门等我。＂
　　肥吴被对方突然窜出的话语一顿，愣愣的看着对方，有些措手不及的响应，＂呃…好…好。＂
　　话一说完，他也忘了要走，便呆愣的目送萧御进房门中。
　　他在门边站了几分钟，才回过神的，将视线转向站在门外等候，正低着头与他问好的陈伟，＂怎么……呃……有阿玨的消息了？＂
　　陈伟轻叹了口气，＂没有……但大哥他已经拿下了剃廉会，现在进去正要跟老爷子说这事，等等大哥要与吴哥商讨的，应该是怎么分工找太子爷会比较有效率。＂
　　肥吴愣愣地看着陈伟的黑眼圈，＂你这几天都没休息？＂
　　陈伟哀怨地看着肥吴，＂唉…不止我，大哥这几日也没什么睡……除了忙着拿下剃廉会，还要四处找太子爷的行踪……吴哥，你之前跟太子爷不是挺好的吗？你觉得太子爷他到底跑哪去了？他再不出现，不是我先死，就是大哥先发疯……＂
　　肥吴心虚的转移着视线，将目光看向身旁的壁画，＂哎…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跟你们一样像个无头苍蝇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看老天爷神来一笔，‘天将降大任于衰人也’……＂
　　＂啥？＂
　　随后肥吴便假借抽烟，跑到大门外，闪避陈伟的追问。

　　他一边点着烟，一边天人交战的思考着，等等与萧御的对话，是不是该向对方透漏些什么讯息？
　　还是真的要装聋作哑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在他思考了快半个小时，还未得出结论，萧御便缓步上前，站在了肥吴的身侧。
　　他冷冷地说道，＂剃廉会我拿下了，那区我负责解决，你那边处理的怎么样？＂
　　肥吴感受着在胸腔里漫游的尼古丁，思考了片刻，将其一吐而尽，＂同道帮那都谈妥了，也请…请对方帮忙留意阿玨的行踪。＂
　　他心虚的从口袋掏出烟盒，向萧御递上一根香烟，示意着自己的友好。

　　萧御再初入帮内时，曾是有拿起烟盒过的。
　　请烟喝酒是道内的基本礼节。
　　在这种浑沌交际的世界里，又怎可能独善其身？说不抽烟不喝酒，就真能滴酒不沾烟草不碰？
　　只是，在起起伏伏，这么多个年头后，萧御也爬上了可以选择的高度，在不知不觉间，便默默地将其戒了。

　　萧御低着头，看了眼肥吴递上的那支烟，他并没有打算接下。
　　肥吴心里也早有个底，他随即点上了手中的那支烟，继续的抽着，＂阿玨，他以前也是抽这牌子，跟林母……一样。＂
　　他默默地将烟灰抖落至一旁，刻意设置的烟灰缸里，＂萧御，你后来为什么戒烟了？＂
　　萧御冷冷地看着大门处，正与肥吴的下属聊着天的陈伟，＂因为，阿然不能吸到二手烟，那会影响他腿的恢复……且，抽烟，有可能会让他察觉，我还没退帮。＂
　　＂……＂

　　哪怕一丁点跟不良分子、混混、或是道内相关的习惯，都成了他杜绝进入自己生活的恶习。

　　肥吴愣愣地听着萧御的解释，那瞬间，心中又是种酸涩。
　　＂萧御，你有想过，找到阿玨后……他不愿意跟你回来，那你该怎么办？＂
　　肥吴并没有将视线看向萧御，他仅是默默的抽着手中的烟，看着电线杆上玩乐的麻雀。
　　他看着麻雀在空中盘旋玩乐，飞走一只又来一只。
　　然而这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肥吴也久久等不到萧御的响应……。
　　他最后深吸了口，便捻熄了燃烧的赤焰，抬起步伐便打算离开。
　　这时，沉默已久的萧御，淡淡地开口回应。
　　他一改这些年的冷漠，眼中及话语中，都透着满溢而出的温柔，＂只要他平安，而我能在一旁默默的等他回心转意，这样就好。＂

　　肥吴内心一震。

　　其实，他以为萧御根本不会响应他的那句疑问，甚至是会给予自己，这样一个充满善意且温度的回答。
　　那当下，肥吴那搁在身侧的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内心更是剧烈的拉扯。
　　他与萧御奔波了多久，他怎么会不清楚？
　　肥吴甚至亲眼目睹了对方，那如同失去理智的疯狂。
　　甚至意外看到陈伟拿着一包包的药袋，向自己解释萧御如今必须靠药物才能入睡……等。

　　肥吴内心的纠结，燃烧着他的情绪，他感受着自己脑中，正被烦闷二字不断轰炸。
　　他甚至想跟萧御说，上车！我带你过去。
　　但，想，终究只是想，
　　他又不得不顾及，李浩然不愿面对萧御的那份坚持。

　　啧！欲速则不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肥吴愤而将那‘说与不说’的纠结抛置脑后，心虚的直转移着话题，＂你等会有甚么打算？＂
　　萧御两眉略蹙的看着肥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冷冷地说道，＂先去医院回诊。＂
　　＂那你快去吧，我也要回去看我的破车修好了没，再联络。＂话一说完，肥吴便飞也似的离开那困境中。
　　留下依旧蹙着眉，眼中淡淡的透着疑惑的萧御。
　　他冷着面容，目送着肥吴离去。
　　脑中思考的，并不是肥吴那与过往略微不同的态度。
　　而是适才，那站在大门边抽烟的肥吴，
　　却没有被那三只栓在一旁的斑鬣狗怒目嚎叫……
　　他们仅是仔细嗅闻，宛若定格般安静地站在一旁，望着他们这处……

　　肥吴飞也似的离开后，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便直奔王择权的酒店。
　　通常酒店下午便开始营业了，虽然他不清楚李浩然确切的上班时段，且经历了早晨的那通‘意外插曲’，他也不敢再随意拨通李浩然的手机号码。
　　只能先到达目的地后，再另做打算。
　　他将车随意一停，便速度的冲进了酒店内。

　　殊不知，他一入酒店后，便看到了坐在吧台内，正冷着脸，替面前男子调酒的李浩然。
　　他怯怯地上前，坐在男子身侧，看着面前那低着头，刚忙碌完的友人，＂我要一杯沉默第三者（Silent Third）。＂
　　李浩然在听到肥吴的声音后，顿时抬起布满血丝及杀气的双眸。
　　肥吴吓得直站起身，离桌边隔了约两个手臂远，站离到对方构不到自己的距离。
　　＂马的，你还敢来酒店找抽？你他马给老子站近来点！现在是看我瘫痪好欺负是吧？你要是还有良心就他马给我站进吧台内，让我揍个几拳泄愤！＂
　　肥吴听着李浩然那吼的整间店，众人皆愣神地望着他俩的方向。
　　两人顿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肥吴尴尬的低着头，暗忖着还好下午的顾客并不是太多，丢脸也丢半边脸而已……
　　便怯怯的抱着手中的东西，心虚的站进了吧台内，＂呃……阿玨，腰痛就……就吃止痛药，这样比较好睡……＂
　　他将一整箱的止痛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尴尬的向对方赔罪着。
　　＂马的，当我是智障？我还不知道腰痛可以吃止痛药？要是吃了马上就有效，那还看屁医生？卖药就好了！＂李浩然抬起手便是一拳又一拳。
　　＂哎！哎！哎！阿玨……别打了…坐在这么高的椅子上打人，哎！我怕你摔倒……＂肥吴一边吃痛的喊着，一边顾虑着对方的安全。
　　李浩然一边收着手，俩眼依旧怒瞪着对方。
　　肥吴干笑的看着一旁憋笑的阿威及阿香，将视线再次转回李浩然的面容，＂我今早拿到手机就忘了时间…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可用我的门路帮你搞来这一大箱的止痛药，你不用省着吃！有需要就吃！包准你睡到翻天。＂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没打算响应对方的解释，直说道，＂你明天有空不？＂
　　＂有阿，怎么？＂肥吴收起赔罪的脸面，疑惑的看着对方。
　　李浩然低着头，一边调着肥吴的那杯沉默第三者（Silent Third），一边回应道，＂我想去一趟我妈的灵骨塔……＂
　　肥吴愣了愣，他又开口说道，＂明天没人会去吧？＂
　　＂呃…应该是没有……明天又不是林母的忌日，大家闲来无事也不会去那逛逛。＂
　　李浩然冷冷地滤掉冰块，将酒液倒入冰镇过的马丁尼杯中，缓缓的说道，＂确认不会有人去再跟我说……＂
　　他默默的将调好的酒杯，递上前，＂……当初就是怕遇到萧御或是帮内的其他人，这两年连我妈的忌日，我也不曾去灵骨塔吊念……＂
　　肥吴愣愣地看着李浩然那，似乎透着遗憾的侧颜，一边喝着手中那杯调酒。
　　一阵心酸，又侵袭着肥吴的全身上下，＂明天你上班前，我来接你过去…＂
　　李浩然嘴交微勾着，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物品，一边威胁道，＂明天中午十二点过后再打电话过来，不然老子他马一定掐死你。＂
　　肥吴也笑了笑，淡淡又啜了几口杯中酒水。
　　渐渐的，嘴角的微笑消散了，肥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是说，我没有跟萧御透漏，找到你这件事……＂
　　李浩然收拾的动作一滞，他什么话也没说，故作镇定的，让放置在桌面上的双手，带着自己的身躯，一推一拉将自己缓缓的背过身，似是忙碌的继续收拾着酒杯及酒瓶。
　　肥吴一边喝着酒，盯着对方的背影，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刚才，他跟陈伟，还找我商讨着怎么找寻你来着…＂
　　肥吴不清楚背过身的李浩然，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或许，他的一字一句，被四周吵杂的声音吞没，李浩然什么也没有听见，依旧独自忙碌。
　　或许，李浩然并不是很在意这两人的行踪及活动内容，仅是冷冷地听着，继续忙着手中的事物。
　　也或许，
　　他什么都听见了，且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心底。

　　肥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不过你放心，在你打算让萧御回到你身边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是啊，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肥吴，
　　他怎么也没想到，
　　那三只斑鬣狗，
　　会成了这纠结不止，努力藏匿谎言中的，
　　一道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