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5、内忧外患(9)国王遇刺 ...
-
“没听说过。从汉朝来到西域贩卖丝绸的多是男人。听闻汉朝女人娇生惯养,受不了大漠风沙。像阿克谢这样的,估计是个例。”古里甲轻声回答:“别说汉朝女人,楼兰男人娶匈奴女人为妻的也很少。除非像国王你这样出于政治目的联姻或则是被抓到漠北为奴的……”
“那有多少楼兰女子是嫁给汉人的?”
“国都以及周边村落没听说过,相信古力古力城会有。”古里甲顿了顿,“但国王你已经立法,嫁给非原住民者拿不到赏钱,所以老臣认为即便有应该也不会太多。”
陀阇迦陷入沉思,古里甲继续说:“自张骞来过西域以后从汉朝叛逃西域定居的汉人数不胜数。别人家我们管不着,但楼兰是吐火罗人的天下,吐火罗人绝不会纵容自身高贵的血统被外族所玷污。这是吐火罗人的基本准则。”
陀阇迦蓦地一拍扶手向侍卫发号施令:“去把那个厚无颜耻的贱人给我带过来!”
“下贱胚子,你给我过来!过来!”
勤劳的楼兰女子将家里和门口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街面也撒上水。她们偶尔抬起头,看见蓝得令人头晕的天空像一条路,沿着狭长蜿蜒的街道延伸,房屋明快的颜色在午后阳光的映衬下,灵动得仿佛在舞蹈。沿街的铜匠正叮叮当当敲打手中的铜活,小贩忙着贩卖茶叶,果脯和冰糖等。身着吐火罗传统服饰的老人坐在街角聊天或三五成群茶馆喝茶,弹唱。小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追逐嬉戏,偶尔会被大人斥责几句:“不要乱跑,放心马车!!”突然街上掀起一阵骚动,男女老少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当地女子揪着一个黑发黄皮肤的外族脸孔的女子拖拖拉拉,骂骂咧咧,外族女子生生被拖倒在地,双腿伤痕累累,金发女子依然指着她骂声不止。“怎么了怎么了。你这么生气?”他们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
“我叫帕度柯尼。我生气,就因为这个汉人!”金发女子气冲冲地说:“她跑到我们楼兰来撒野了!气死我了。”
楼兰人大概是很少见过汉家女子吧,光滑偏黄的皮肤,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在他们眼中是多么新奇?“呵呵。”一个棕发绿眼睛男人开口了:“几年前我给汉人做向导的时候见过,那个嫁去乌孙的叫什么细君的公主差不多就长这样。”
“真丑。”
“乌孙的猎骄靡老眼昏花,居然夸她,叫什么马奶公主。我真搞不懂……”
“嗯嗯,对。不如我们楼兰女子美丽。”
“猎骄靡那是个老糊涂了!”
“她怎么会在楼兰?” 楼兰人当将汉女团团围住,如同围观一只稀有的猎物,用吐火罗语叽叽喳喳交谈。“我家那个好侄儿做的好事!”帕度柯尼气冲冲地说:“ 没有得到我们允许就自作主张,竟敢说她是他的妻!”话音未落,人群里冲进来一个金发男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男人看着汉女的眼神充满强烈仇恨。他抬起脚将其猛踹同时破口大骂:“儿子,揍死这个贱人!”“你这是?”一个老头拦住男人,好奇地问男人。男人指着脖子上的伤疤,吼道:“看见没有?老子当年给汉人做向导时被他们凌虐,若非命大,老子早就在大漠里变成干尸了!老子这辈子最恨就是汉人!”
“诶诶。都尉。”卫兵追在巡视走在最前面的漫不经心热合曼身后说:“无论国王怎么怀疑你,只要你打死不松口,咬定杀死逆贼就是一时冲动所致,国王没有证据,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
“傻子。”热合曼边走边随意扫了一眼街边种植的花果盆景,都是西域常见的植物如月月红,刺玫,石榴和无花果等长得郁郁葱葱。许多房屋墙壁爬满绿油油的地锦和草金玲等藤蔓植物,绿色掩映着精致拱形木窗,美不胜收。
热合曼路过一家住户,头发蓬卷的男人正在从高处窗户把绳子从窗口上甩到地面,笑嘻嘻地对正叫卖的小贩说来半边肥羊!“你这个懒鬼!”小贩仰头骂道:“日日如此,身上没有长脚吗!”“我同意你在我家门口卖肉已经很宽宥了。还这么多怨言?”男人从窗口探出脖子,面不改色地回答。“国王是什么人,你还不懂。”热合曼无视街边百姓的争吵, “你以为他嘴上不说,心里过得去?他要不狠狠整治一下军事贵族,别说十年八年,有生之年都过不去。”“前面出什么事了?聚集那么多人?吵吵嚷嚷的?”
“走,过去看看。”
热合曼连忙带着卫兵赶过去,拨开叫骂的人群,看见坐在地上的外族女子发问:“你们在干什么?”“这个汉人。”帕度柯尼指着地上的女子说:“她躲在我家里作妖。我不高兴,我要请求国王裁夺。”热合曼说既然如此就随我进宫去见国王吧。
这么巧,本王正要逮捕这个擅自入境的汉女,她就被阿克谢的家人给送来了。陀阇迦再次走下大理石台阶,双手背后看了看跪在阖宫中央的汉家女子,着实没什么兴趣。因为其长相身形等皆不符楼兰人审美观。楼兰人认为金发碧眼白肤红指丰胸肥臀身姿高大高挑者当属绝代佳人。当然匈奴女子五官皮肤比汉家女子更粗糙,也不符合楼兰人审美观,可毕竟带着重要政治利益无法拒绝。
陀阇迦想开口审问,但不懂汉话。国相古里甲懂得,他便让古里代为审问。桑古伊对汉话也略懂一二,双手合抱在胸前神情淡漠地看着国相走到汉女面前问话:“你是汉人?叫做什么名字。”
黎帕那听到消息来到阖宫,刚踏进门就听见阿克谢抢着说话:“草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撒姬丹木。”“哟。”黎帕那双手叉腰走到他旁边,话中有话:“你还真有心。以为给她取一个楼兰人的名字,她就是楼兰人了?”
阿克谢迎着天香长公主阴沉的目光,无言以对:“……”接下来经过古里甲的盘问,黎帕那听见汉女如此回答:“ 民女叫常姬(音译),家父原为大汉天子镇守玉门关的将军,因被天子怀疑与匈奴暗通,家父被处死殃及全家获罪,我辗转逃到了西域。”
古里甲将汉女的回话译成吐火罗文告知陀阇迦。“我楼兰国乃是吐火罗人世代生存繁衍之地。”陀阇迦对汉女遭遇完全无兴趣,心想汉人之事与楼兰无关,本王只知道维护纯正血统最重要,因此更无怜悯之心。“民俗风情与汉家差距甚大。你一个汉人呆在这里恐怕不太适合。”
古里甲于是又将楼兰王的话译成汉话告诉汉女:“楼兰人欢迎与汉人做买卖亦愿意与汉人日月同辉,但这和通婚是两码事。你离开这里另寻其他好去处吧。国王会赐你一笔钱。”
汉女听闻楼兰王要撵自己走,当即直起腰身,神情激动地喊道:“不。国王陛下。我不是汉人。我是西域人。”“什么什么。”站在后面的热合曼眯起眼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厚颜无耻的,你竟敢说你不是汉人?” 常姬不懂如鸟叫般古怪难懂的楼兰语言,只一个劲用汉话向陀阇迦叫喊:“ 家父因匈奴人的奸计蒙冤而死,我与大汉天子有杀父之仇,国王你让我留下我愿意归从楼兰人的民俗再也不说汉话。”
陀阇迦蹙眉,说:“如果本王让你留下,日后惹得楼兰男人个个效仿,那楼兰岂不成了鱼龙混杂污糟之地?”话音刚落,守门卫兵跑进来禀告说:“国王!外面吵翻了天了!”“臣民百姓在集体抗议呢,说他们没想过要仿效阿克谢娶汉女为妻,他们只喜欢本国女子。国王说话不能以偏概全!!”
“父王。”黎帕那说:“你可不要心软。维护血统纯正才是重要的事情。”“不就是因为穷闹得?。”陀阇迦听从宝贝女儿的话,转而对沙希德和帕度柯尼说:“本王给你们夫妻一笔钱,你们把汉女送走,然后再给阿克谢找一个本族女子,可以吧。”
帕度柯尼蹙眉:“送走?她擅入国境,没准是汉人派来的奸细,国王你为什么不处决她?”“不识时务。”陀阇迦瞪眼说:“ 她当着众人的面否认自己是汉人,本王还能怎么样?你们还能怎么样?非要把她逼死吗?本王为了维护血统是绝对不能留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她送走。”“那好吧。国王。”沙希德无可奈何地说:“ 你给我们一笔钱,我们把她送走便是。”“送?”帕度柯尼问:“怎么送?”“傻子。”沙希德说:“大漠来来往往的骆驼商队这么多,随便找一个人把她卖了,没准还能得到一笔钱,嘿嘿。”
“哼,搞什么名堂。”王族亲贵们回到三间房,桑古伊气哼哼说:“哪怕她母亲是被匈奴人所害,如今她大仇也得报了。总也不能再和汉人交恶吧。”伊尔法尼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反对国王投靠汉人嘛?桑古伊骂道:“傻子。楼兰和汉朝之间的关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保持中立最好。可你看她。上次在白龙堆救了汉使,这次又在国王面前咄咄逼人驱逐汉女。要是让她这样两面三刀习惯了,没准以后连汉朝使者也要驱逐,甚至是斩杀!”
“嘘。”伊尔法尼知道跟在后面走的索芒已经上了楼梯,已经听到了这番话,担心引发口角连忙打手势示意桑古伊闭嘴,“嘘什么。”桑古伊自然也知道,他沉着脸转身冲到站在拱门边的索芒面前大声说:“你这个亲舅父,难辞其咎!你得去训诫训诫她,否则楼兰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嗨。一个汉女而已。”索芒感受到了对方的雄雄怒火但无动于衷,慢条斯理道:“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吗?”“当初决意扳倒匈奴夫人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来着,忘了。”“ 不是忘了。我方才说过,完全两码事。”桑古伊火气稍微消散一些,“ 愿意和汉人日月同辉,并不代表他们就能随便渗入吐火罗人的高贵血统。”“ 我认为天香长公主的思想很危险。”
“她自己不承认汉人身份,我们也不能不讲理直接一棒把她打死啊。送走最好。”索芒在桌前坐下, “再者,你知道贰师将军第二次攻打大宛为什么会成功吗?”“这老小子上次攻打大宛没成,”塔卡尔插话说:“连一块小小的郁成也没能攻下来反而损兵折将只好溜回玉门关。可是汉家天子放狠话打不赢不许进关,又退了回来,听闻受伤士兵很多,被安置在车师地区驻扎养伤。反过来说现在的车师地区有汉军在驻扎——桑古伊你明白了吧?如今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我们楼兰人只是把汉女送走了,没有动她一根汗毛。”
“诶。兄弟。”守门卫兵在宫门前站岗时百无聊赖,随便聊天起来:“你说国王该怎么处置护国大将军。”“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不相信他会牵涉其中。”“ 傻子。我也不相信。问题是国王……”
“全怪守城都尉。老老实实把逆贼押回来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他们只顾着聊天没注意附近树影里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闪。“现在城里到处传护国大将军是因为被革职所以对国王怀恨在心。”“怎么可能?”“ 你认为不可能。没用啊。关键国王认为可能。”
“班加罗尔、迪让、克久拉霍和阿格拉四个人原本是国王的近身侍卫,护国大将军栽培挑选的精英,可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与匈奴人有暗通。哼哼,弄不好,我们这些人在国王眼里个个都可疑呢……”
陀阇迦解决了沙希德一家的纠纷,立马让古里甲把四个逆贼的家人带至阖宫接受审问。“共有十二人。”古里甲指着跪在地毯上的男女老少对陀阇迦说:“他们分别是——克久拉霍之子、班加罗尔的妻儿父母、迪让的妻子,父母以及阿格拉的母亲兄妹。”
“国王!国王!” 班加罗尔的父亲勒德旺不等楼兰王问话,大声说:“草民确实不知逆子居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请国王明鉴!”
“楼兰从军者属于武士阶层,子继父业。世代传承。勒德旺。你调教得真好啊!若非你这个好儿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王还真不知道他原来系匈奴人安插在本王身边的一条忠实狗!” 陀阇迦双手背后冷冷地说。因为楼兰法律规定终身服役制,老兵归休或战死后由儿子顶替,所以将士家眷楼兰王大多都认得。
“这,这,”勒德旺无言以对, 支支吾吾道:“怪草民教子无方。”陀阇迦又问跪在最左边的男孩:“你是克久拉霍之子?叫什么。”
男孩回答:“国王。我叫欧特柏。”陀阇迦知道克久拉霍的父亲早年去世,“家里还有什么人?”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因为他看见另外三个逆贼的家眷有老有小,而克久拉霍只有一个儿子。“不不不不,国王。” 欧特柏误以为国王还要抓人,吓得求饶说:“草民招, 草民什么都招。”“匈奴人曾经在楼兰布下了很多奸细,父亲很早以前就被奸细策反,詹师庐大单于说如果楼兰国王要投靠汉人,即刻就杀掉。”
原来如此。陀阇迦沉默片刻,“那你知道还有谁也被匈奴人策反的?”欧特柏摇头说这就不知道了,应该还有,但只能确定自己父亲克久拉霍绝对是一个潜藏已久的匈奴死忠派。
“诶呀,才回去母家一趟,欧特柏居然被国王抓走了这可怎么办?”身穿红色皮袍,头戴尖顶毡帽,芳龄十八九岁的棕发年轻女子匆匆忙忙往王宫方向跑去,嘴里骂骂咧咧:“全是克久拉霍该杀千刀的惹出来的好事!”她眼看要接近王宫猛然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背着一根外裹长袍的类似铁棍的玩意儿抢在自己面前不由分说就往王宫里面冲。“站住!你要做什么!”守门卫兵急忙阻拦,她眼睁睁看着男子挥舞挥棍搏斗。也许是铁枪太长不好施展,他抛下铁枪,掏出随身短刀,哗哗接连砍伤几个侍卫。“有刺客啊!有刺客!”
“抓刺客!”太阳武士迅速冲出来,呼呼啦啦拳打脚踢几下就把男子打倒,随之生擒。听到宫外异响的陀阇迦和古里甲中断审问,跑出宫门看见此场景,“拖下去。”陀阇迦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被太阳武士用绳子五花大绑的不明身份男子,吼道:“一定要审问出他的来历以及幕后主使者!”夜。压抑多时的风一下子疯狂起来。它发出声声怒吼,像狼嚎,像虎啸,狠狠地刮掉树上残留的叶子卷起地上的黄土吹得漫天飞舞。
“又失败了。”
“是。……”
“废物。”
“这可怎么办。已经被抓进大牢了。如果他醒过来,全部招供的话,我们都得完蛋!”
“愚蠢。你觉得我会让他醒过来吗。”黑影甲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塞到黑影乙手里:“ 拿去。让他永远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