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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死里逃生(2) ...

  •   笺摩那站在高僧身后踌躇好一会儿正要开口询问,“你来了。”高僧已经先说话了。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心如明镜,早就意料得到终有一日对方会再次回来重新过问当年的事情。“大师。当年那个小女孩现在何处?”笺摩那小心翼翼地询问。

      “阿弥陀佛!老衲早已将她送走。”高僧敲木鱼的声音悠和清净韵味深长使闻者沉浸于一种无以言喻的超然之中。笺摩那又问送至何处,他继续敲着木鱼不再言语:“……”

      塔克拉玛干大漠气候变幻无常,黎帕那和张宴萧刚刚踏入这地带就起风了。狂风像一匹放荡不羁的烈马呼啸着奔跑着滚过大地挟着寒流裹着黄沙犹如一条暗黄色沙龙横空出世,遮天蔽日……许久后,尘埃落定,被掩埋在沙堆里的张宴萧爬开身上覆盖的沙子,微微抬起脖颈,视线里尽是看不到尽头的沙海。无边的黄沙啊蔓延在这片无边的西域土地上任凭耗尽眼力寻啊看不到一丝绿意,没有潺潺流水也没有巍巍高山。

      刺眼的光线反射到瞳孔,眼眸被刺痛得想流泪,却又流不出;感觉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到。他撑起手臂抵挡强光的侵蚀,顺着光,隐隐看见烈日中央那一抹呈淡桔色,逆着光,又看见空气中随风扬起的无数尘芥以及被风沙掀露出的人兽白骨。

      “黎帕那——”他大声呼喊,四处寻找楼兰姑娘,“你在哪里?”

      “黎帕那——”

      风沙中隐隐浮现沙霾的伤口,任凭喊破喉咙,耳边亦寂静无声,偶尔有风吹动沙海掩埋的梭梭草发出的沙沙声跟着虚弱的心跳起伏不定。

      大漠的热是滚烫的,沙是沾滞的,晒得皮肤灼灼如烤,碧蓝的天空下连绵无尽沙丘,没有鸟叫没有狗吠也没有骚动,远近沙丘由一色黄沙组成细腻,干净,浩瀚的沙海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张宴萧凝望着找不到边际似乎永远走不出去似的大漠,像掉进没底的深潭,万念俱灰:莫非死期就这样到了吗?他面色隐隐浮现出死灰的颜色,呼吸也越发微弱,整个人透出极度的虚弱感似油尽灯枯随时都可能死去。

      是的。

      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人祸可以避免,天灾真就无能为力。遇见沙尘暴能不能活就听天由命吧,因为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办法避免。

      张宴萧眼皮沉重如铅块不由自主要闭合起来,他知道死亡其实非常简单就像睡过去一样——人死如灯灭,睡过去就永远失去知觉,永远都不会再醒来,最后埋葬在这片可怕的荒芜之地,漫天黄沙飞舞而起,身体将逐渐腐烂成那些被风沙掀露出的人兽的白骨的一部分。他的嘴唇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闭合的眼皮只剩下一条缝隙,唯有随着蝴蝶翅膀般微弱呼吸而颤动的睫毛此刻才是这张脸上唯一的生机。

      如果死是一种解脱,他会选择死去可他的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望,暗示自己不能死,不能这样傻乎乎地听天由命!因为系在手腕上的玉佩。那是他一岁生辰时阿母所系,碧绿通透成半月状,反面刻着“南陌花闲”四字正面,雕有黻纹缀麟图在烈日下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阿母!张宴萧想到此刻远在长安的阿母还在简陋的土房里摇着纺车织布等待她的胞弟和儿子平安归来呢!阿母是一个善良、贤惠、勤俭能食苦耐劳的女人,笑容那么柔和,像和煦春风般温暖。对,带给他无穷的温暖。

      阿母有着一头乌亮的青丝,白日盘成垂云髻夜晚就放下来挂在背后。他小时候睡觉时挨着阿母的肩膀,手指头绕着她的长发梢玩儿,发油的清香直薰他的鼻子,更有一份阿母陪伴自己的安全感,他总是就呼呼地睡着了。

      不,不能绝望,不能死!他要活下去,要回去长安,为了告慰舅舅韩不害的在天之灵,更是为了阿母!阿翁早死,他是阿母此生仅有的依靠,如果不活着回去长安,阿母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依无靠该如何度过余生?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扬动,苍白的脸仿佛有了朝气,干枯的河床犹如注入新的力量,眼神闪烁着晶亮仿佛黑夜中的星星。

      叮当、叮当……铃铛撞响声沙哑而模糊的在风中回响,流进他的耳朵,大漠边缘上一抹倩影由远渐近,清脆的马铃声在风中回响。活蹦乱跳的小栗马嘶叫着朝他奔来,宽大厚重的脚掌在柔软黄沙上踏出一排排深深的足迹。

      “张宴萧——”

      “黎帕那——”

      张宴萧看见她,欣喜若狂。拔腿奋力向她跑去:“你还好吧,没事吧?”她鬓发凌乱,静淡如海的碧眸盯着灰头土脸的汉家少年:“我是在大漠出生长大,能有什么事?我担心你。”

      张宴萧打断她的话急急道:“我还在担心你呢。”

      “既然相安无事,快走吧。”黎帕那话音未落,耳边传来“嗖”一声异响,感觉什么东西飞过来直直插在心口上。她身子一个趔趄身体重心失衡整个人扑倒在张宴萧怀里。他扑上去搂着她,定睛,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儿,浑身紧张得像拉满弓的弦惶惶不安似乎天空马上就要轰然倒塌,心脏剧烈跳动,血脉筋络充血马上要炸开般——那是一支箭!

      殷红如璀璨的玫瑰凄静地绽放着缓缓渲染就出一片瑰丽的月牙,又像一条蜿蜒的红蛇,顺着衣襟劲蹒跚爬动,缓缓滑向死神的舌尖仿佛饮尽温热的葡萄酒慢慢品味着绝望的灵魂最后哭喊。

      张宴萧抬头看见远处丘头上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群不速之客:身材高大而粗壮,头戴皮帽,胡须浓密,颔下仅有一小撮硬须,身穿长齐小腿的两边开叉的宽松长袍,腰带两端都垂在前,弓箭袋系于腰带上垂在左腿的前面,箭筒也系于腰带横吊在腰背部,箭头朝着右边。

      啊,匈奴人!真是祸不单行,刚刚躲过沙暴又入虎口!“应该杀那个擅闯西域的汉人才对,女的带回王庭犒劳大单于。”匈奴士兵迷惑不解地问。

      “西域各国每年向王庭进贡的美女也不少了。詹师庐大单于会稀罕吗?”僮仆都尉垂下拿着弓弩的手,望着倒在汉家少年怀里的楼兰姑娘冷笑道:“不缺这一个。”原来僮仆都尉等人同样也是刚刚躲过沙暴就发现了被风沙掩埋的汉家少年以及向其奔来的楼兰姑娘,他立马拿起弓弩朝楼兰姑娘的心□□了一箭:“通汉者,必死。”

      匈奴人用的箭可不一般,其准头高射程极远杀伤力极强,箭头用锋利的金属或坚硬的动物骨头做成而且通常还在作战前事先将箭头沾上马粪,许多被这种脏箭射伤的人很快会因感染脓疮而送命。他们才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他们只在乎西域这块土地是匈奴独享的粮仓,金库和后马厩,他们不会允许汉人出现在西域,至于进贡的女人在匈奴人眼里也不过是随手可得的玩物罢了任意打骂凌辱、弄瞎眼、砍四肢、捆绑折磨或当礼物送人根本无所谓。

      张宴萧噙着仇恨的泪水,脑海里浮现初匈奴人数次冒犯汉朝边境所犯下的累累暴行:他们肆意屠杀无辜百姓掳掠妇女儿童,酿成城邑内哀鸿遍野,巷子都被尸体堆满连天黑走路都是踩着尸体……

      阿母请原谅孩儿不孝。孩儿虽然很想回去长安,可也许,回不去了。

      张宴萧觉得自己和楼兰姑娘手无寸铁势单力薄,几乎没有从匈奴人手里逃脱的可能,于是开始做最坏打算:若有来世我一定要效仿骠骑将军把匈奴人全都杀光!

      他紧紧搂着黎帕那温热的躯体不放手生怕一旦放手她就会被匈奴人抢走活活糟蹋去:善良的美丽的姑娘啊黎帕那,若有来世,我希望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

      僮仆都尉冷笑道:“让她去死。谁也走不出大漠!”此时失血过多的黎帕那在张宴萧怀里气息渐微弱只留下被吹散的苍白容颜和被沙尘埋没的记忆——那是一个深秋的黄昏。火烧云似一团团烈火,簇拥在落日身边。秋风小心地吹着似怕破坏掉这深秋的萧瑟荒凉,吹在身上冷冷的。

      落日的余辉下,又一个健壮的金发青年扛着一条打磨得发亮的耕作工具,另牵着一头又大又壮的毛驴,身后跟着一个浓密长发,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在回家的路上奔走。那男人、那毛驴、那小女孩似乎还在眼前唱着、笑着、奔走着。

      “父亲,等等我——”

      “黎帕那,当心——”

      小女孩拔腿意欲努力追上前往越走越远的父亲,脚边不经意撞到了什么东西而失足摔倒,下巴传来阵阵疼痛,泪如决堤湿润了双眼……她抑制住泪水望着落日余晖星星点点地照着父亲健壮的背影一步一步渐渐消失在黄昏的路上,凉凉的风在落日衬托下秋色枯黄簌簌纷飞翩然起舞与枝干告别,是那样的不舍……父亲……我对你的想念正像那些依恋着胡杨的叶子,想着想着,眼角的泪水就不禁潸然而下。

      父亲,你的脸庞萦绕在我眼前,每每让我夜不能寐。父亲,每当我想起你,我多么希望可以重生,拉近我和你的距离呀!

      “黎帕那!”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的声音发自天空。啊,是父亲,他在呼唤我呢!小女孩破涕为笑,忍痛爬起来试图寻找父亲的身影,眼前却突然天旋地转,仿佛自己成了宇宙中心……夕阳,小路,胡杨林……所有的东西都围着自己快速地旋转,根本不敢睁开眼。

      “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过又在瞬间化做虚无,历经一片黑暗之后,心中的曙光盛放开来。迷离的眼神逐渐离开那些未知的幻影,眼皮缓缓地张开,视线回落到了落日的余晖之中那些景象一下子飞散开与梦境一起消失了。滚烫的风掠过苍白的容颜,昭示着又回到真实的彼岸。双眸间不易觉察的狡黠异彩的流动,苏醒在流逝的虚幻之后。

      苍茫暮色给连绵无垠的沙丘涂抹了一层忧郁凝重的昏黄。晚霞正在渐渐黯淡下去几缕破碎的云丝被烧得通红后又仿佛随着沙漠粗糙而夹着尘沙的戈壁大风吹得骤冷,云丝变得象一块冷却后的生铁在青黑中镶上了一层红边,使干燥的大漠更显得荒凉而凄惨呈现一派壮观的悲怆。

      匈奴人又杀了我一次。我也以为自己会死可我完好无损。咯咯咯,高僧说我命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死!!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汉家少年悲愤激昂的声音夹在呼啸的风声中穿透面纱灌入耳鼓冲撞耳膜似乎要把两只耳朵给穿透。

      她悄悄扭过脖子,窥视那个衣衫褴褛、全身上下沾满沙土脏得不成样子的汉人少年,他正在抱着她哭泣,一颗颗有大有圆、闪闪发亮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在嘴角、胸膛、而立在他身后的小栗马则眯着眼睛张开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发出极其富有魔性的笑声。它在笑呢。不通人性的畜生!少年怒目瞪着小栗马狠狠地骂道,黎帕那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原来你还懂得做诗啊。”

      “不才不才,”张宴萧的语气间充满了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这是骠骑将军说过的豪言壮语。”说到这里又吟唱起来:“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唱着唱着蓦地愣住:不对呀……

      “啊!”他终于过神来,眼珠子一崩就瞪出来了,下巴咣当几乎要砸脚面上了。他看见楼兰姑娘那双好似在微笑的宛若牢兰海最深处般澄澈碧蓝的美丽眼眸间荡漾着一股春风吹在脸上,舒服无比。他指着她结巴道:“原来你是诈的?”

      “傻子。我不骗过那些蠢驴怎么带你走出大漠?”黎帕那边说边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插在胸口的沾粪便的脏箭拔出狠狠折断甩得老远。

      僮仆都尉到死都想不到自己被楼兰姑娘的变戏法给忽悠了。她穿着镶满钻石的紧身胸衣戴着钻石项链相当于士兵护身软甲,几十箭都射不死,当然,这也算是侥幸,如果射的是她的头,她肯定必死无疑。无论如何。感谢上神阿胡拉玛兹达的庇护,让她侥幸地活了下来。

      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散得无影无踪与大漠丘头相接的铅灰色天空,死气沉沉。偶尔有鸦群自空中掠过叫声凄厉。此时的大漠,毫无长河落日圆之美感,狂风肆虐卷起一蓬蓬黄沙直扑人的面门,形成些许似云非云、似雾又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悬浮在大漠上空使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宴萧跟着黎帕那去往楼兰城的路上屡屡发现类似动物的影子从枯萎草丛里一闪而过刚细看一切又恢复平静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动物的影子却时不时地出现,让他始终没法弄明白是真是假。

      啥动物?野虎?野狼群?脑中不时变幻着他所能想到的动物的影子,一个个张大了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说实话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就耳闻当年博望侯张骞走过的路经过沙漠,气候干热恶劣,容易脱水,西域这个地方对汉土来说根本就是山河险远、强盗出没,出阳关以后要时刻面临适应外邦国家不同民族和不同风俗以及语言不通等困境经历。

      九死一生的汉家少年认为自己总算是体会到了丝绸之路的凶险以及博望侯当年的艰辛……

      实际上,并不仅仅如此。大漠美丽的金黄外表之下还隐藏着更可怕的危机:什么炎热,什么干渴,什么匈奴人,仅仅只是危机的其中一小部分罢了。

      大漠的天气变幻无常。白天,火红的烈日经过沙石的反射和热量的累积把人活活烤死;夜晚,旷野和荒寒在一无遮掩的情况下泛滥又能把人冻僵。暴风雨、沙尘暴等天灾随时会刮起把他们无情吞没!还有响尾蛇等野兽袭击人不分白日黑夜的,只要是遇到它们感兴趣的对象。

      落日消失在丘头下面之后,张宴萧感到冷,冷得不住地哆嗦即便紧紧抱着小栗马也汲取不到它的体温,浸入骨髓的冰冻似乎要把身体里所有温暖都抽去只留下如干絮般散漫的冷一团一团塞在胸肺间,手脚依然快要被冻僵。“前面就是楼兰国都了吗?黎帕那?天快要黑了,城门恐怕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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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死里逃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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