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王后》鄯月光

11、汗血宝马（4）

　　啊啊，真是一个木讷的家伙。在西域，通常男人看见楼兰女的美丽面容就会出言夸赞一番，可他怎么看了跟没看一样平淡无奇没反应！他不懂得审美吗，他不知道姑娘喜欢被夸赞吗？！他是真无动于衷的还是故意装矜持？汉人都这样无趣吗？黎帕那非常气恼索性直接问他:“每年有很多汉人从西域回到长安之后应该会提及关于楼兰的事吧？”他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水珠，“是有听说过。怎么了嘛？”

　　黎帕那故意夸大其词:“我在楼兰经常听到流言，汉人非常喜欢楼兰姑娘，把楼兰姑娘描述得玲珑剔透美若天仙……你们汉人恨不得把楼兰姑娘抢个精光。”张宴萧听罢很生气，感觉受到莫大侮辱：“原来你们楼兰人这么懂得意淫！无语至极！”他站起来双手叉腰板着脸质问姑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汉人来西域是为了做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灭匈奴，懂吗？”“匈奴将西域视作后马厩，我们就要夺其后马厩，断其左膀右臂，将其赶出漠北草原！”他最后郑重声明道：“我大汉乃礼仪之邦，讲究尊老敬贤，礼貌待人，什么抢女人，那是匈奴人才会干的事，懂吗？”尔后离开绿洲继续前往大宛的路上，黎帕那一反常态，很久都没有说话。“诶，你怎么了？生气了？”张宴萧发现她保持沉默不说话便策马追上与她同行。“没有。”姑娘淡然回答：“我只想知道楼兰女和汉女，谁最美。”

　　张宴萧卡壳片刻，“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黎帕那扭头重复他的话：“什么意思，不太好回答？”“其实呢，”张宴萧郑重且委婉地说，“你们楼兰人的这种奇特的长相，五官并不符合汉人的审美。所以我只能回答你根本没法比。当然了如果谁有幸娶到楼兰姑娘也算他的福气。”

　　“不符合汉人的审美？”黎帕那反问道：“那究竟长成什么样才符合你们汉人的审美？”

　　汉家美女大概长成这样吧。张宴萧脑海里浮现出如此一个形象，长流之下的墨发被银色淡雅发簪随意挽起。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想到这里，他冲着黎帕那笑道。“你跟我去长安看看就知道了。”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似乎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轻轻地犹如羽毛：“我也想。”

　　张宴萧惊讶道：“真的吗？”

　　黎帕那停顿片刻，突然语出惊人：“你们把我带回长安献给大汉天子吧。我给他当夫人如何？”

　　汉使们差点笑喷，“什么，你？”张宴萧打趣地说：“傻子？我为什么要把你献给天子，我把你留在身边如何？”

　　“住口。”韩不害再也听不下这番含情脉脉的对话，回头瞪着外甥，严厉地训斥道：“难道天子委派我们来西域只是为了让你找媳妇的吗？我以前怎么教你的？汉家热血男儿应当志在四方，哼。真是没出息！”

　　张宴萧被韩不害骂住没敢再吱声，黎帕那嘴角略微掀起丝丝不易觉察的得意的笑意。眼望远处绿洲与黄沙相伴，飞鸟伴驼玲起舞的沙丘轮廓清晰、层次分明，丘脊线平滑流畅。苍茫大漠望不到边，迎风沙坡似水背风则流沙如泻。

　　“美丽的新娘啊。你是令我魂牵梦萦的姑娘，多少个日夜，我盼望着，期待着，我曾一度幻想你是我的新娘，可是造化弄人，可笑！我傻得自不量力。我竟不知道你到底是属于谁的新娘？”楼兰姑娘天籁般的歌声像一条欢快小溪从林间缓缓流出来激起浪花碰碰岸边的石头，说说悄悄话然后继续向前流去伴着云朵和风沙辉映大漠胡杨。张宴萧不禁随之沉醉于其中，听着听着自己也仿佛跟着歌声在天空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飞翔。

　　情不知所起，那么青涩那么美好，空气里充斥着粉红的味道。大风吹来，迎面扑鼻芬芳。无论一见钟情也罢，日久生情也好，总之，情感慢慢生长，将两颗心聚集到一起。心与心的碰撞总是那么美妙。

　　大宛旅途颇远，汉朝使团一走就是数月，沙漠里出生长大的楼兰姑娘无惧长途跋涉，也不怕风沙雨雪等各种恶劣，只苦于没法洗澡……毕竟从小受波斯文化熏陶，所以特别爱干净，养成每日早晚各洗一次澡的习惯。唉，没法子，暂且忍一忍吧。

　　蜿蜒的山路过后豁然开朗，美丽的草原展现在眼前。一碧千里尽是美景。洁白羊群一会爬上小丘一会又爬下来远远望去仿佛给无边的绿毯绣上了朵朵白花。那些小丘的线条是那么柔美，就像只用绿色渲染，不用墨线勾勒的细密画畅流入云际连牛群和马群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咀嚼并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

　　大宛国位于费尔干纳盆地内，纳伦河与几条小河交汇处。乌孙国的西南方，康居的东南面，西通安息、条支，南通大夏和身毒。恰好处在汉朝通往西方的十字路口上，因而工商业繁荣且气候宜人、河道纵横土壤肥沃，物产丰富是一个颇有影响力的文明国度。

　　“看。”黎帕那指着前方的城邑告诉韩不害说那就是大宛的国都贵山城，汗血宝马的产地贰师城则位于在贵山城南面方向大约四百八十里处。

　　大宛国实际上并不在汉人认知的西域三十六国之内，但在对异域常识近乎空白的汉人看来，似乎与自己已经触及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加上盛产让武帝垂涎三尺的汗血宝马，所以每年汉人皆络绎不绝的前往此地。

　　大宛的原始居民以塞种人为主，曾经生活在伊犁河流域和伊塞克湖沿岸地区，属于斯基泰人的分支。七十多年前他们由于受到大月氏第一次西迁的冲击，导致其中一支向南，越过天山，沿葱岭河、于阗河南部地区迁徙。沿途掉队者在葱岭山中建立休循、捐毒等国；另一支则向西南移动进入两河流域不久。又迫于大月氏第二次西迁的压力，而再有一部分随大夏人越过阿姆河进入巴克特里亚，主力则向赫拉特方向迁徙时受阻于安息帝国后折转南下占据锡斯坦和俾路支西部地区。

　　大宛由张骞首先发现。当时他奉命寻找大月氏国途中被匈奴人捕获。十年之后伺机逃脱，来到的地方就是大宛。

　　大宛位于匈奴的西南方，汉土的正西面方，离汉土大约一万里。它的北边是康居，西边是大月氏，西南是大夏，东北是乌孙，东边是扜罙、于寘。当地人过着定居生活耕种稻子和麦子，出产葡萄酒。早在先秦时代有一个叫亚历山大的伟大征服家进行了一次东征，将当时最大的波斯帝国政权击败建立起希腊化城邦，在锡尔河中上游、大宛边境击败当地的原住居民建立一座名为极东亚历山大城，后改名为安条克城。

　　塞种人在国都贵山城以外建立有七十多座大小各异的城邑，生活着大概三十万以上的居民，并保持着一支六万士兵的军队，这在西域足可算是个大国。估测起来其人口的数量和稠密度恐怕汉地许多大的郡国也比不上。

　　贵山城是一座相当壮丽，设计得很有规划的城市。面积广阔，内外环绕着三道城墙，外城厚约一百二十寸，内城更厚达一百五十寸，底部为夯筑，上部用土砖砌成。城墙筑有密集的塔楼、每隔五百一十寸还设有望楼且互相门道相接。守城卫兵得知汉家皇帝派来使臣，立马派人进城报告国王毋寡同时引领汉朝使臣进城。黎帕那进去以后发现贵山城内部规划比楼兰城来得更细密，城内还另有相对独立的要塞、城堡环护着大宛的王宫、议会。城外有护城濠，纳伦河等多条河流环城而过。

　　大宛人的五官比楼兰人更独特，肤色更白、体毛更重，体味更大、眼窝更深、颧骨较低，颚骨较平、嘴唇较薄，毛发卷曲而且颜色主要是红棕和金黄，眼色主要是蓝绿。黎帕那向张宴萧介绍说传闻大宛人心思缜密，做买卖连一分一钱都要争执。

　　张宴萧心想不管大宛人还是楼兰人反正在汉人眼里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黄毛子”嘛。长相奇特。他漫步在异域的人流中觉得做逍遥的看客或品一品尝一尝异域的物产别提多新鲜多带劲了。

　　贵山城的繁华不亚于楼兰国都，集市道路狭窄商铺林立，出卖各种雕花灯具金银首饰、铜盘、石雕、皮货及其他希腊传统手工艺品另外无花果和葡萄干，葡萄酒等酒食的种类也很多。

　　西域国家因气候原因盛产葡萄并习惯把葡萄酿成美酒，人们多嗜酒据说大宛的富人藏酒可重达三百多公顷时间长达数十年之久。有个好心的老人送几块斯基泰人喜欢的酸奶干给楼兰姑娘和张宴萧吃，楼兰姑娘尚能接受，张宴萧则差点没被酸死，可不，前往王宫的这一路上又陆续有人要送这玩意儿给他们吃，再三婉拒都推辞不掉。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斯基泰人太爱吃酸的东西。

　　大宛王宫是一座多层平顶式建筑，规模巨大，有数不清的大小宫室。东宫和西宫由

　　长方形中央庭院联结成一个整体有国王宝殿王后寝宫还有庙宇、珍宝库等建于庭院四周。西宫位于高坡地区，大部分宫室为三层建筑，东宫位于低坡地区多为四层建筑用来支撑屋面的立柱均由整棵百年大树锯刨而成。这些立柱远远望去上下一般粗细显得雄浑而协调。长廊、门厅、复道、阶梯等将各建筑连接起来可谓千门百户曲径通幽。此外还有一对对用陶土烧制的有着宗教含义的黄色牛角装饰在逶迤漫长的屋檐上。

　　大宛王毋寡听说汉朝使臣到来，立即宣其进宫接见。早在三十多年前张骞到大宛后，向当时的大宛王说明了自己出使月氏的使命和沿途种种遭遇，希望大宛能派人相送并表示今后如能返回汉朝一定奏明汉皇送他很多财物，重重酬谢。当时的大宛前王早就风闻东方汉朝的富庶很想与汉朝通使往来但苦于匈奴的中梗阻碍未能实现所以汉使的意外到来，感到非常高兴于是满口答应其要求，热情款待后派了向导和译员将张骞等人送到康居，不久康居王又遣人将他们送至大月氏。

　　韩不害见到毋寡就通过大宛译官向其提出大汉天子求买贰师宝马的请求，并抬上了丰厚的礼物，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和鎏金马照亮整个王宫，大宛君臣把眼睛都看绿了。韩不害的意思很明确：你不给我，我买你的总是可以吧。但毋寡琢磨着贰师宝马是大宛镇国之宝呢而且数量不多，所以不能轻易决定是否献出贰师宝马。

　　“汉王有意购买我大宛贰师城的宝马？”毋寡摸着下巴胡须。犹豫不决道“这件事呢，本王必须先和臣属们商议，贵使先去驿馆休息，待明日，本王一定给出答复如何？”

　　张宴萧眼看毋寡的态度不是很爽快，心头不踏实，下榻驿站当夜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起床去敲隔壁黎帕那房间的门：“黎帕那。”

　　“这么晚你还没歇息？”黎帕那开门让他进来，“睡不着，”张宴萧直接来到桌前坐下望着随风跳动的烛光：“看大宛王今日那副犹豫不决样子，我担心他真会像你说的那样不肯卖宝马呢。”

　　黎帕那无奈道：“他要是真不肯卖你担心也是白费精力。”“可是。”张宴萧睁大眼睛道：“得不到宝马，我们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

　　黎帕那抚了抚额前乱发，“难道你们还能明着刀子硬抢吗？”“毋寡假如不卖宝马，我估计其中的原因有一半外在于他的私心，另一半在于匈奴人。”“他和楼兰王都是匈奴人养的狗，所以他不肯卖也不敢卖。咳咳，明日等着看吧。”

　　大宛王宫此时灯火通明，毋寡叫来妻子还召集所有王公贵族前来紧急商议向汉朝进贡贰师宝马的事情可捱到半夜依然没有形成一致意见。有的大臣说：“汉土强大，如果不送给他们必然会遭到报复。四年前楼兰王被俘获就是先例。”有的大臣则不以为然地摆手，嘲笑说楼兰王被俘是他自己傻，怪不得谁。”还有的大臣这么认为：“汉土离我大宛国遥远得很，听闻许多汉人经过牢兰海来大宛，经常有过半的客死在半路上，他们从北边来嘛有匈奴侵扰，从南边来嘛又缺少水草……而且中途往往没有城镇饮食很缺乏。”

　　“汉人每年每批几百地前来，常常因为缺乏食物死掉一半以上，想想看这么艰难的道路，他们怎么可能派大军来攻打我国呢？依微臣看来没必要惧怕他们。况且贰师的宝马是大宛镇国之宝。怎么能送给别人呢？”到底卖，还是不卖？毋寡还是犹豫不决，扭头询问坐在旁边的王后：“你认为呢？”王后说：“陛下，我认为库拉维奇说得非常在理，贰师宝马不能卖给汉人。”

　　毋寡惊愕道：“假如汉王生气，硬要来找本王的麻烦，该怎么办？”王后瞪了他一眼，振振有词道：“所以就更不能卖。假如我们把贰师宝马卖给汉人，谁也没法保证日后他们就不会骑着贰师宝马反过来攻打我们！”大宛人的观念和楼兰人不同，女人比较有地位，一旦妻子决定某件事丈夫必须照办不敢违背。毋寡由此终于想通：反正大宛在西域也是一个大国，与匈奴常有往来，汉地虽强大但远隔千山万水，中间又有许多戈壁沙漠，汉王拿自己也没办法。遂下定决心拒献贰师宝马，但许多大臣又对汉使臣带来的丰厚礼物垂涎欲滴。毋寡亦是如此，他们谁也无法摆脱鎏金马的诱惑！

　　王后出谋趁机划策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将财宝强行留下来，将那些讨厌的汉人统统赶走。”大宛王公贵族都赞同了这个主意。次日一早，黎帕那跟着韩不害等人来到王宫，毋寡神情傲慢，通过译官答复说汉王的心意，本王领了。但经过昨晚商议，臣民们都认为贰师宝马是大宛的国宝，国宝是不能用来交易的。请贵使回去向汉王转达本王的歉意。韩不害听罢深感意外，问:“难道贵国不想要我带来的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