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异乡飞雪空清欢（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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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
“啊！疼……”
浴房中，灵雨正替和贵妃按揉肩颈。某天夜里，白卿欢睡觉时落枕了，灵雨听说后，立刻自荐来替主子疗养。
为谨慎起见，冯姑姑亲身试验了一番，效果甚好。于是，每次白卿欢沐浴时，灵雨必定服侍在侧。
“娘娘再忍忍，”灵雨将湿了热水的棉布敷在主子肩头，“疼的话便是奏效了。”
果然，疼痛过后，白卿欢顿觉后背的经脉一下畅通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你看着个子小巧玲珑的，手上力道却大得很，技法也相当纯熟。”
“奴婢在宫外时曾服侍过一位老夫人，长久下来也就练会了。”
“熟能生巧，果真很有道理。”白卿欢笑道，“我既已恢复，你就还回房里歇着吧，这几日辛苦你了。宫中近来事不多，冯姑姑一人尚能应付。”
“多谢娘娘体恤。”灵雨低头道，“可奴婢整天在宫里坐吃白饭，心里很不踏实。姨母从前也说，好吃懒做的人是最没出息的。”
“求娘娘给奴婢派活儿吧！您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这辈子都愿为您肝脑涂地！”
白卿欢看着灵雨笑道：“寻常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寻人论嫁，难不成你要在我身边一直待到老么？”
“为什么不呢？娘娘长得漂亮，心地又善良，可比外头的男子强多了！”
“你与我不同，一辈子待在宫里，你就体会不到人间的夫妻之爱了。”
白卿欢畅想道：“等你出宫那时，定要找一个全心全意待你的男子。两个人踏实过日子，一生独一，那才是一桩美事。”
“也许吧，就像娘娘和陛下那样……”
“我？”白卿欢无奈地笑着，“灵雨，有句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现在只对你一个人说。”
“其实，我希望陛下只做我一人的夫君……”
“娘娘如此得宠，陛下当然是您一个人的！”
“这不一样，”白卿欢怅惘道，“他有那么多女人，每一个都在他心里占着位置。三年一轮的大选也快要开始了，宫里又会有新人进来……”
“娘娘，秀女若要入宫为妃，还须陛下、太后和皇后都看中才行。”
白卿欢苦笑着，皇帝会看重什么？容貌、才华、人品、家世。既是被层层挑选出来的，秀女们的这几样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色衰则爱弛，白卿欢自己的父王也是那样一个见异思迁的人，何谈大孟的皇帝？
灵雨见主子愁容满面，因此一直在旁劝导，说了许多让她高兴的话。
这几天相处下来，白卿欢发觉，自己和灵雨在一起时比和冯姑姑更为亲近。
她因此让灵雨代替书落做了永乐宫的执事女官。然而没过几天，白卿欢的心防就被此人击了个粉碎。
那日下着瓢泼大雨，皇帝在永乐宫门前行走时滑了一跤，把衣裳跌弄脏了，便就近在永乐宫中沐浴更衣。
灵雨借机支开其余宫人，只身与皇帝共处一室。两人在水中颠鸾倒凤，做出那羞于见人的事来了。
白卿欢一开始还不相信，当她赶去浴房，亲眼看到灵雨衣不蔽体地靠在浴池里时，她气急败坏，甚至为此撕坏了一条帕子。
此后，灵雨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人，连皇帝也不来永乐宫了。两人都躲着白卿欢，颇有自惭形秽的意味。
“灵雨献媚非我授意。不是我让她做的！”
藤原百合子冷静地看着白卿欢，她相信和贵妃的话，但是宫里的其他人不信。
茶容华已将此事捅到了坤宁宫，纯妃也出面请皇后一定严加处置以正宫法。
“皇后娘娘怎么说？”
“夏丽昨天来过，皇后近日身子不好，灵雨又是我宫里的人，此事交由我来拿主意……”
“陛下不过临幸一个小小宫女，茶容华和纯妃怎会如此上心？当日铃昭仪入宫，也未见她们这般性急。”
“也许是冲着贵妃娘娘来的。”冯姑姑插话道。
“既如此，姐姐更须谨慎行事。如今宫里风声传得厉害，下人们都说姐姐因有孕而无法侍寝，所以怂恿宫人勾引陛下固宠。但是别人怎么看不要紧，重要的是陛下的想法！”
白卿欢看向百合子摇头，眼下令她烦恼的，正是不知晓皇帝的心意。
事发已过五日，若皇帝有意将灵雨纳入宫中，圣旨早该传到永乐宫了，绝不会拖到现在还杳无消息。
“陛下这几日一直宿在养心殿，我见不到他……”
“姐姐身居一宫主位，可以去养心殿求见。永乐宫正处在风口浪尖，一旦得罪陛下，宫中小人可不会对失宠之人有丝毫同情！”
百合子起身走到白卿欢身边，给她献出一计：
“依我看，陛下迟迟不肯下旨册封灵雨，其实是在等一个台阶。我在姐姐宫中见过这个叫灵雨的宫女几次，她生得不错，陛下临幸她，定是对她有几分喜欢的，只是她出身太低了。”
“听御前的人说，先前陛下能为同是宫女身份的铃昭仪破例，皇后娘娘的首肯不可或缺。这种事轮到姐姐身上，看似麻烦，实则便宜。”
“皇后属意姐姐全权处置，又有范例在先，姐姐大可照着她的路子，以绵延皇家后嗣为名，替灵雨求得位份。如此，姐姐既树起了自己的贤名，又是施恩于灵雨。”
“若灵雨真有本事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她必得念着姐姐今日的大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真是这样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白卿欢不由地想起几日前自己在浴房里对灵雨说过的那些话，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灵雨的城府太深了，旁人看她是伶俐懂事，可她心里想着哪些弯弯绕绕，绝不会向外表露半点。
“夏丽还说了，先前并未有册封宫女的旧例，只是本朝颇为特殊。灵雨受幸却未获封，陛下应是一时受她迷惑，这才入了她的圈套。”
“先帝驾崩时，太后特许宫中未养育皇嗣的嫔妃入大慈恩寺尼姑庵削发为尼，灵雨虽不是嫔妃，但她服侍过陛下，日后不能再出宫另嫁了，我想……”
“可灵雨未必甘心就此出家。”
这话让白卿欢非常不悦，她赌气背过身去不看百合子，肩膀因生气而频频发抖：灵雨不甘心，难道自己就该忍气吞声，让人踩着肩膀往上爬么？
藤原百合子见此，心知白卿欢主意已定，只好作罢了：“姐姐能想明白就好，贵妃处置宫女无可厚非，可我总觉得这并非万全之法，其中定还有纰漏，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为防万一，姐姐还是在求得陛下同意后再行事吧！如此一来，只能可怜灵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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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放开我！我要见陛下！敢动天家嫔御，你们好大的胆子！”
灵雨歇斯底里的叫声尖锐刺耳，她紧紧搂住床腿，身子半躺在地，一边哭一边骂，让前来带她出宫的内臣们无所适从。
“背主求荣的东西，连位份都没有，算哪门子的主子？赶紧起来！贵妃还派了别的差事下来，我们没功夫在这儿跟你耗。”
这群内臣里领头的那个伸手过去，用力掰开了灵雨抱住床腿的胳膊，就要把她拉起时，灵雨看准时机，飞身狠狠咬了一口，在他手上留下两排血红的牙印。
领头的吃痛惨叫一声，登时怒形于色，抬手往灵雨脸上扇了一掌，再要拳脚相加时，却听灵雨嚎道：
“打吧！打死我吧！陛下最看重子嗣，打死了龙胎，你们全家都来给我陪葬！贵妃也救不了你们！”
一听牵扯龙嗣，后面几个尚且清醒的连忙上前拦住领头，几个人围成一圈耳语几句后，匆匆退出去了。
“娘娘，奴才们无能。灵雨说，她已怀有身孕……”
“什么？”白卿欢震惊得从座位上弹身而起，冯姑姑赶紧在后面将她扶稳。
紧接着，又有内臣进来禀报，聆总管和刘尚宫亲自前来，将灵雨迎到甘泉宫去了！
“事已至此，是我们疏忽大意了。聆公公来得突然，陛下应是刚得知我们要将灵雨送出宫去的消息……”等内臣们都退下后，冯姑姑当即与白卿欢重商对策。
原来，白卿欢终究没能沉下心来去找皇帝面谈此事。灵雨是去是留，在皇帝眼里是个未知数，可白卿欢只想让灵雨离开，越快越好。
“她这是在威胁我们，是她引诱陛下在先！这才过了几天啊？她是否真的有孕还未可知，陛下会看清她的真面目……”
“娘娘！切莫被私心蒙蔽了双眼，这样的运气，娘娘会有，难保旁人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卿欢眼底含泪，倒进冯姑姑怀里泣不成声。
“奴婢知道娘娘心里难受，可是情爱一事，终究抵不过宣国还有小皇子的前程……”
“藤原婕妤的话没错，后宫中人的去留只有陛下能决定。今日之事，娘娘有错，奴婢也有错。娘娘错在孤注一掷，奴婢错在不加劝阻。”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奴婢这就替娘娘梳妆，我们去面见陛下。这场赌局胜负未定，灵雨在赌，我们也在赌。只是和灵雨相比，我们的处境要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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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的龙涎香重得呛鼻，白卿欢站在门外就已闻到。
“辛苦贵妃再等上一阵。南方洪涝的事儿还没完，陛下这几天没日没夜地批折子，眼睛都熬干了。娘娘待会儿进去了，还请帮奴才劝陛下多保重身子，娘娘的话，陛下向来是听的。”
三人相对站得拘谨，聆安讨好着说了几句，白卿欢只微微点头后便将视线移到了别处，脸上的嫌恶显而易见。倒是冯姑姑一直在旁小心应付，拿捏着时机和聆安客套了许久。
终于，当屋内的亭式西洋钟传出报时的乐声时，皇帝命聆安将和贵妃延请进殿。
朱笔犹润，龙椅上的男子悠悠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屈身行礼的主仆二人。在冯姑姑即将开口为白卿欢陈情之际，皇帝很快出言相拦，向着白卿欢问道：
“这几日身子还好么？”
他的意思很明显，眼下不容旁人置喙。冯姑姑无奈将事先拟好的说辞咽回肚子里，识趣地退到门外。
皇帝明了白卿欢为何而来，且无意怪罪她擅自行事，但不肯透露将如何安排灵雨。
“妾这几天在宫中抄写经文，闲时就陪阿成玩耍，并无不适……”
皇帝默然，点头示意白卿欢近前研墨，之后，两人再未多说一句。
有些话委实难以说出口，后宫里谈忠贞简直是异想天开，白卿欢安静地立于桌前，用沉默掩藏心中泛滥成灾的苦涩。
直至钟声再次响起，和贵妃走出养心殿，没有得到挽留，也没有再会的承诺。
甘泉宫那边，白卿欢后来亲自去了一趟。皇后指派尚仪局的一名女官专门照看灵雨的起居饮食，事无巨细，无有不妥。
然而，甘泉宫并不是什么好的所在，这里地处偏僻，与皇帝所居的养心殿隔着重重宫楼。宫人们疏于打理，院中杂草丛生，尽显荒芜。
“这地方真是晦气！”灵雨皱眉抱怨道，“房子破烂不说，东偏殿后院的那口井里，一年多以前还淹死过人！”
白卿欢透过东边的窗户往外瞧，那一头的宫殿里住着的是茶容华。她的屋顶上长着几丛枯毛草，瓦砾都是灰沉沉的。
“待你受封后，陛下兴许会让你搬到好住处。”
“陛下真的会给我册封位份么？”
灵雨圆睁着眼睛，那期待的神色仿佛在说，白卿欢的话才是圣旨，而别人说的都不算数。
“本宫……也不知道。”白卿欢漠然回答。
临走时，灵雨将贵妃送出甘泉宫门。待轿辇走远后，她忽然屈膝下跪，朝着白卿欢离去的方向顿首一拜。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大家都活得很艰难……
一个月后，御医前去请脉，灵雨赌赢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异乡飞雪空清欢（二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