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异乡飞雪空清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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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青史记：
大孟安崇元年，北羌举旗南下，兵临宣国国界。强敌当前，宣国欲寻求大孟、云梦两国庇护，遂遣送本国公主东行和亲。
二年腊月，宣国大公主抵达孟京，除夕入宣乐殿朝见天子，宴后仍归驿馆，等待礼部拟定封妃章程。
期间，公主在侍卫饮食中投下迷药，两度出逃京郊，皆被安崇帝寻回，所幸有惊无险。及至三年二月，册封白妃，入居后廷永乐宫。
—白妃—
“姑姑，你听，外边融雪了……”
雪水漫过永乐宫西侧殿的碧色琉璃瓦，水珠滴落在殿前的青石地板上，叮咚作响，像极了舞姬摇晃手中铃鼓发出的声音。
那是只有在宣国才能听到的灵动乐声。
白卿欢放下手中绣成一半的云纹锦囊，起身踱步至窗前，透过窗缝痴望不远处一棵半高雪松的枝梢。
枝上的雪成了灰白色，即使披着月光，也不似正月里那般白得亮眼了。
寒夜的冷气从窗缝逼进，白卿欢打了个寒噤。眼下，入春回暖还为时尚早。
“公主靠着暖炉坐吧，当心着凉。”冯姑姑柔声劝道。烛光下，这名来自宣国王宫的伴嫁女官片刻无歇地翻查桌上的簿册。
大公主从母国带来的金银财宝和首饰器玩铺天盖地，光是用来陈列记录的册子就厚如叠峦。
姑姑总是那么小心谨慎，从前在宣国如此，现在到了大孟还是如此。
出发之前，白卿欢就曾上启父王，不必置办这么多陪嫁之物。大孟富饶殷实，怎会缺乏奇珍异宝？何况这些宝物还是来自偏远西域的一个小国。
果不其然，这么多稀罕之物中，只有宣国的镇国之宝——那尊和田玉鼎入了孟国皇帝的眼，余下的全都被抬进永乐宫库房，仍为白妃所有。
举全国之力筹置的国礼，仅仅是将大孟的一座永乐宫填满而已。
白卿欢来到冯姑姑身边，轻轻剪下桌案上红烛的烛芯。烛苗跃动，姑姑抬起头来看着卿欢，眼中满是慈蔼。
白卿欢也望着姑姑，不知为何，每当她看向姑姑的眼睛时，心头总是暖意融融，但不免又泛起一阵苦涩。
大抵是姑姑和母亲太像了。宣国王宫中，那位难遇君恩的雅夫人，是她的温柔与慈爱，陪伴儿女度过了无数个平淡寂寥的漫漫长夜。
这样的眼神，白卿欢见过太多次，可在离开国都的那一天却没能见到……
她俯下身，随意拿起一本册子翻看。宣国礼官的字迹工整醒目，好让大孟的官员能一目了然。一路上兜兜转转，这些册子又回到了自家人手里，别人不曾看过一眼。
罢了，白卿欢把册子放下，如今，她已不在乎这些琐碎之事。一国公主为他国妃嫔，她身上担着的，是宣国的太平与安宁。
联合大孟、云梦两座靠山，再加宣国一方之力，三国铸成铁盟，若野心勃勃的北羌这时进犯，它势必要估量自身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比起宣国上下数十万人的安居乐业，她白卿欢一人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受民奉养，一朝回馈，这是宣国公主的宿命。有时候，白卿欢不禁会想，如果没有掠夺，没有欺凌，没有战争，她是否就能留在母国而不必远嫁大孟，二妹妹也无须和亲云梦？
意欢还那么年轻，父王将所有的关爱向她倾斜，未来的某一天，真的会忍心让她承受这痛彻心扉的离别之苦吗？
世上总有那么多饥寒冻馁，有那不时爆发的战乱纷争，还有触目惊心的生离死别，到底什么样的国度才算完美？
对此，白卿欢没有更深远的见地，但是大孟皇帝告诉她，一个强大的国家，绝不会寄希望于只牺牲一个女孩就能拯救万民于水火。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在宣国那些王公大臣们眼里，公主和亲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们甚至以此为荣、引之为傲。
白卿欢的所思所想被无情忽略，没有人会为她的痛苦歉疚。她就和那些金银珠宝一样，熠熠生辉，却逃不了受人摆布的命运。
“东西虽好，但远超我一个人的用度，不如挑出许多来，赠予各宫嫔妃吧。”
“坤宁宫娘娘位居中宫，礼物要最贵重的；昭阳宫的宜妃刚生下公主，那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她的那份也要特殊一些。”
“还有晚婕妤与胡宝林的要挑别致的送，她们与我同住永乐宫，离得最近，自是更为亲厚，与别宫不同……”
烛光在白卿欢的面庞映上暖色，那抹色彩可以照亮最黑暗的绝望。
这一席话令冯姑姑颇为惊喜，眼前的公主与两月前那个抑郁寡欢的失意少女简直判若两人。冯姑姑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是她知道，公主不会再从她眼底凭空消失了。
若是她的心志再软弱一些，当初在驿馆的时候就已撒手人寰，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守着公主，与她一同守护宣国的将来。
“公主的心意很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宣国，与宫中的嫔妃多走动，陛下也能看见我们的诚意。”
冯姑姑握上白卿欢的手，她脸上严肃的神情令白卿欢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方才公主也提到了，宜妃的女儿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陛下登基两年，后宫嫔妃很多，然而诞育皇嗣者却少之又少。”
“临来时，大王曾嘱咐，孟国皇帝正当年，公主须在子嗣上用心。只要博得皇帝怜惜，同盟就可进一步巩固。”
“扑哧”一声，白卿欢掩面笑起来。姑姑语重心长、句句恳切，白卿欢本不愿发笑，但这笑意是出自心底最纯粹、最无法遏制的喜悦之情。她将姑姑的手拉近，引着它们覆于自己身前。
短暂的平静过后，冯姑姑惊觉过来，当即双膝跪地。她过于激动，眼里噙着泪水，此刻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无法从口中说出。
白卿欢微笑着用手帕为姑姑擦拭眼角的泪花。从前，她也经常如这般为母亲拭泪，可往昔哀凄之心境早已一去不复返。
“公主……”
“姑姑，从今往后，不要再唤我为公主了。”
冯姑姑终于露出了笑容，向白卿欢叩首一拜：
“是，白妃娘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异乡飞雪空清欢（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