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与他掌心的绵羊》芝士鱼丸

13、不甘

　　那一刻，她与他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自己再稍稍的低下头来，就能触碰到她的唇。
　　南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或许是病了吧。寺里的师傅说，就算一个人真的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只要他的心性还在，他就还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人。可她疯了，疯到不想再用任何眼睛看到的东西去判断。景哥哥，我求求你，别再往那里走了……
　　南知……
　　呼吸在他的脖颈除环绕，月色之下，他恨自己贪心不足，恨自己的自私寡义，竟会这般沉沦，竟会期盼着时间永远停留在他与她如此之近的这一刻。
　　只是沈姑娘，抱歉。或许你只该庆幸自己当年，还可以千重阁活着出来。
　　苏止行还是冷冷的别开了她。
　　“是到如今，你还是没什么想说的么？”
　　“余生还长，其实这世上，值得你留恋的还有很多。
　　回家，嫁人，好好生活，和一家人尽享天伦。这是……这是我念在你对我推心置腹这么多，唯一能对你说的话。”
　　苏止行冷冷的跃过他的身子，无人可见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他眼角的泪。
　　“真就只有这么多么？”
　　她颤抖着肩膀，注视着他冷冷的背影。
　　“仅此……而已。”
　　对不起，南知。
　　从前的他配不上你，如今他更配不上你的万分。
　　往前、往后，都是地狱。他早就已经出不来了。
　　“秦景！”沈南知在身后叫住了他，“如若那日，知州府前，我遇见你的第一瞬间就能够毫不怀疑的跟在你的身边，我就认定了你就是我的景哥哥，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
　　石窟里再没有了那些没有心的恶心的生物，而地上的鲜血混着烂泥，让人看了就禁不住恶心。白二手中拿着一把已经钝的不能再钝的砍刀一步步往里面探着，一群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后面，生怕从哪间笼子里头再越出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这一地的尸体，虽多半都是杜淮阴那叛徒的手下，可也有不少，实实在在就是千重阁的精英。只是如今也同他们一样，可悲的沦为一滩烂肉。
　　“苏止行那家伙还真有一手。”白二一边面容狰狞的往里头走着，一边撇了撇嘴，“那日他说就是要等着月圆之夜，这些东西疯起来，让杜淮阴认为自己有了机会，再一锅将他们全都端了。我还觉得他是脑子进了浆糊。估摸着杜淮阴那家伙也以为他狂妄到了极点。结果，你瞧瞧……”
　　白二停下来环顾四周，长叹了口气。
　　“这可都是杜淮阴这么些年的心血啊。一个晚上，全都杀了。我还以为他这些年在左相府里吃香喝辣早就没了当年的那股疯劲儿，现在看来，啧啧啧……我都几乎快要忘了他即便是入朝文为臣，那也是煽动狗皇帝发起了屠城变法的奸佞。”
　　“白影主，我若是你，现在想的可绝不会是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怀中抱剑，脸上虽然沾染了两滴子血，可瞧上去依旧干净白皙。
　　“说来听听。”
　　“千重阁里，三位影主，一位是你白二白影主，一位是黑三黑影主。你们二位比我家大人入阁的时间还更长一些，可为何阁主让你抓了杜淮阴却抓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都一无所获，最后还得靠我家大人来解决。您就不想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废物么？”
　　“微雨，你跟了你家影主也有一阵了，应该知道，废物的不是我们，而是比不了你家大人，生来就是在地狱里搅弄风云的”
　　“我家主人能做到那是他有本事，跟他在不在地狱搅弄什么没有关系。白影主也不必这般尖酸。”微雨不屑，“不过你也不必眼馋，三年前我家大人离开之前，答应了阁主最后再帮他做一桩生意。如今这已是最后一桩。”
　　“呦呦呦。”白二苦笑，“傻孩子，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家大人真能走的出我们千重阁吧。你呢，或许可以，因为你是被他豁出半条命来保住的孩子。但他，绝无可能。”
　　“胡说八道。”
　　“看样子，你真是难为了你家大人的一片苦心。他大老远将武功智商都半吊子的你带来扬州做什么？他费劲心思的帮我杀了那杜淮阴又做什么？他为何要讨好阁主。微雨啊微雨，你以为他还会将你带回京城，带回那千重阁么？”
　　“我会随大人一起离开，永不踏入那千重阁。”
　　“做梦。”白影主苦笑，“自打六年前阁主从牢里将他换掉，认定了他身上背着家族仇恨将他带到千重阁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是个死人。千重蛊给了他新的容貌，也给了他新的武功，他若背弃。杜淮阴什么下场，他就是什么下场。死人！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再重新踏回人间的。”
　　白二说着说着，面容突然就开始了痛苦的扭曲，他奋力的从怀中掏出了解药吞下，盒子里面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粒。
　　“微雨，不被蛊毒控制的滋味很好受吧……但是苏止行可不一样……”
　　“我家大人绝不回受那东西控制。”
　　“是么？但这件事，无关本事。”白影主渐渐缓过神来，颤抖道：“他手上的杀戮和罪孽，只能靠更多的罪孽和杀戮来延续。就算他如今已经站在了看似光亮的朝廷之上，但是你又岂知他不是让自己陷入了更大的漩涡呢。”
　　微雨转身，扭头便走。
　　“好在啊，他一直就是个无心之人。没有人比他更擅长生活在地狱里。”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微雨咬牙。
　　“可笑。”白影主长叹：“那你就祈祷他千万不要死灰复燃过来，但凡入了千重阁又找到了人气儿的，绝对无好下场。信与不信，且走着瞧。”
　　*
　　玉檀山经此一遭，早已没了一日前的人气。空荡荡的松林里弥漫着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远处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落到了地上。微雨一路加快了步子向前走着，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又有一肚子的话不敢问。
　　他跟随大人数年，早已学会了大人的冷漠与铁石心肠，从不轻易相信这世上除了大人的任何一人，可白二的话却并不像是假的，因为他知道白二扯谎时的模样。
　　大人他是有心的，微雨他一直确信，大人他定然是不一样的。他也曾真真正正的梦想着有那么一日，大人可以重新过回那种属于寻常百信的日子。
　　可为什么，曾经的恶鬼有了心，就真的就会死么？
　　远远的，微雨好像看到了他，暴雨之中，他就在山脚下的那条小巷独自走着，微雨一个箭步赶忙冲上前去。
　　“大人！”
　　“微……微雨？”
　　苏止行扭过头来的那一刻，瞬间吓到了微雨。那一瞬间，一肚子的话全都化成了手足无措的担心与自责。
　　他的目光为什么会如此痛苦，这是微雨第一次看到，一向在他面前坚不可摧的大人，此刻竟然脆弱的好似一块风干的浮萍。
　　怎么会这样？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个没有心的铁人，怎么会这样？
　　他是在哭么？
　　“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您为何不……”
　　“微雨，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暴风雨中，他的声音无力的颤抖。整个身体也跟着颤抖，突然之间，他顺着墙角，痛苦蹲在了地上，手臂紧紧地环住了腹部。面容皆是满溢的痛。
　　是胃疾。大人他患有非常严重的胃疾。
　　“大人，您……能不能先站起身来？”
　　微雨知道他难受到了什么程度，可是无论自己如何劝说，他都只是任由自己在这风雨之中瑟缩。
　　那一刻，微雨心中钝痛。他恨不得替大人分担加倍的痛苦。可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静静的蹲在他的身边。任由他在自己的面前平生第一次的崩溃。
　　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他在自己面前痛哭。
　　“微雨，你知道么？六年之前……他为了我，只身闯入了千重阁……”
　　“沈姑娘为何要去？”
　　他面色僵白。
　　因为，这世上没人比他们更知道千重阁是什么样子。
　　“因为……她想用自己的后半生……去换我的一条贱命……”
　　微雨想到了早年千重阁十万两银子换一条人命的传言，这或许不完全是谣言，但江湖里也更有传言，一旦进入千重阁的人，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再出不来。
　　“沈姑娘当真是重情重义之辈。”
　　“不！”苏止行猛地摇头，“不，她不是。微雨，你知道么？我和这世界互相抛弃，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过了六年。可时至今日，我才知晓，我竟然是她此生……唯一想嫁的人。她……自小就将我视为了……未婚夫……可我却……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为了我做那么多，为什么她这十七年里唯一想嫁的人会是我……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我……
　　为什么，我会变成今日的这副样子。”
　　沈姑娘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他？
　　那一刻，微雨也难溢心中的震惊。她对于他，果然绝不仅仅只有愧疚。
　　而一切的归根结底，原来竟都是沈姑娘。
　　“苏止行啊苏止行。你说说你，堂堂一个金榜题名的状元郎，若非当年……该有多好。”
　　一口血雾自他的嘴角喷出，微雨一慌，匆忙架起了他的身子将他挪去了带屋檐的胡同。苏止行的意识已微微的模糊，隐隐的，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无比可爱的笑脸，她一身鲜亮的衣服自黑夜中向他缓缓走来。那一瞬间，他好似看到了唯一的光。
　　“微雨，我……还是不甘心啊。”
　　*
　　一场阵雨冲刷掉了黑夜里的阴霾，再停下时，眼前尽是熟悉的江南夜色。屋檐上的白二静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先是满眼的震惊，最后也都沦为了平静的一潭死水。
　　“原来，我还是太高估他了”
　　白影主喃喃道。而他的目光之中，却看不出丝毫的得意，甚至有一丝寂寥。
　　身后的属下看到这一幕到很是替他高兴。忙道：“想不到苏止行这死人一样的家伙竟然也有这样的软肋，影主大人您说，咱们阁主的脾性，必然不会留着这个红颜祸水的吧。”
　　这属下还真是一语中的。
　　面前的黑影接二连三的从不远方的空中飞过，黑衣带着金色的丝甲，那一看就是阁主的人。
　　“阁主他动手还是真够快的。”
　　“或许早在他们二人在扬州城的第一次见面，阁主就已经发现了端倪了吧。我都差点忘了，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手里的狗有心的。就像……当年。”
　　“影主，你瞧，后山那好像起火了。这铁定就是那祸水的住处。看来那家伙今晚是死定了啊。”
　　刺客不够，竟还要再来一把火么？白影主冷笑。千重阁里那位出手，果然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的。
　　“但是阁主您说，若是我们将这祸水救下，将来用以威胁苏止行的话会不会很有趣啊。”属下似乎并未留意白二愈发深沉的眸子丝毫没有任何的喜悦，反倒若有所思，带着几不可查的痛苦。
　　“都别去管他们的事情。”
　　“这又是为何？”属下不解。
　　“让她平静的去吧。苏止行的后半生里，也不该有她的出现。”
　　白二冷冷的扭过身去，并不再看。属下们各个大为不解。白二不是向来只嫌热闹不够大的么？
　　“还愣着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剩下的一堆事你们办的完么？”
　　并非是白影主的话不具威慑，而是这群属下刹那间又被眼前的状况惊掉了下巴。
　　为首的那位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来，指着刚刚苏止行还出现过的地方。此刻的那里竟然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