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草木青》枫叶荻花1016

34、再修版

　　“不劳夫人担忧，属下自会将他们清理干净。”韩英拱手道。
　　沈木青赞赏地点头，又道：“这件事情，你家庄主不问，你也不要主动说。子舒自脱离天窗后，一路上已不想再多造杀孽。但是为了他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如此行事。”
　　韩英点头：“属下晓得了。”
　　沈木青正式自我介绍：“我姓沈，名木青，江湖上的代号是银鞭。”
　　韩英惊道：“原来您就是银鞭侠客？”
　　沈木青挑眉：“为何如此惊讶？”其实韩英的惊讶并不明显，放在别的擅长交际的人身上不过是恰到好处的恭维，可是沈木青对于韩英这类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知道他既然如此表现，那这惊讶必定有别的原因。
　　韩英便把周子舒在天窗之时吩咐手下定时更新银鞭侠客的档案的事情说了。
　　沈木青记下这事，又吩咐道：“韩英，你千万要把子舒的话记在心上，不要为了琉璃甲冒险。”
　　见韩英沉默不语，沈木青又说：“我一眼便看出你是忠心之人，把子舒的意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想的定是：’若庄主想要琉璃甲，我定会不惜性命也要替庄主拿到’，是也不是？”
　　韩英默然点头。
　　“我很赞赏你的忠诚，但是我更希望你能把忠诚用对地方。”沈木青柔声道，“在子舒心里，你的性命绝对比琉璃甲重要，琉璃甲不过一块死物，你却是子舒关心在意之人啊。”
　　韩英惊讶抬头：“这，夫人，这……”
　　沈木青笑着点头：“我可是子舒的枕边人，我猜他的心思不比你准？”
　　韩英理智上无法反驳这话，可情感上却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在庄主心中比琉璃甲重要”。
　　“好了，”时间紧迫，沈木青可不想等他发愣完，突然严肃道，“告诉我，你家庄主身上所谓的治不好的内伤是怎么回事。”
　　韩英马上从怔愣中回神，一五一十地说起了七窍三秋钉之事。
　　“七窍三秋钉，三载赴幽冥。”韩英越说，沈木青心中越痛，眼神越冷。若顾湘在此，定然有多远逃多远，因为沈木青此时目光沉沉的样子，像极了即将发疯的温客行。
　　“夫人，您怎么了？”韩英看他面色不对，关心道。
　　“无事。”沈木青深吸一口气，熟练地压下心中沸腾的黑暗，又问了韩英一些问题，因为庄主的吩咐，韩英一一如实回答了。
　　“你先去向子舒告别吧，让我单独待会。”沈木青最后挥挥手，一幅不想多说的样子。““是。”韩英一拱手，随后便走了。
　　韩英走了以后，沈木青眼前一黑，腿一软，踉跄地扶住一旁的树干。像是有人捅了他一刀，血涌到了气管中，每一次呼吸都又粗又重，还带着血腥气。
　　还有什么事情是比爱上一个将死之人更加绝望的呢？尤其七窍三秋钉并不会让人在睡梦中无病无灾地死去，而是会让周子舒渐失五感，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加糟糕，看不到任何康复的希望。爱上他，有什么回报可言吗？没有。
　　沈木青回去那片小树林，便看到二人生了堆火，打算等韩英带领天窗之人退去才下山。他一言不发地站到火堆边，脸色沉沉，出神地望着虚空。
　　周子舒站在一棵树下，脸色有些沉重。虽然对这一天早有预料，可毕竟他还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事到临头，也免不了心情晦暗。
　　温客行苦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既不好向沈木青打听韩英到底告诉了他什么事情，又不好问周子舒怎么惹沈木青生气了。
　　要问为什么是周子舒惹的祸？因为要是沈木青犯了错，以他的性子，早就跑到周子舒面前求原谅了，两人绝对僵持不起来。
　　最后温客行决定说点别的：“阿絮啊，这又是天窗，又是庄主的，我到底是跟上了一个怎么样的人物啊？”
　　周子舒低头，对自己隐瞒真实身份的行为心存歉意，酝酿片刻，说道：“刚才，多谢了。”
　　温客行抬手阻止道：“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不解道，“所以你这样一个在天窗身居高位的人，跑到越州晒太阳是为何啊？与民同乐吗？”
　　周子舒不想细说，便严肃道：“我已经退出天窗了。”
　　听得此言，温客行有些意外。
　　周子舒郑重道：“老温，我欠你个人情。”又转身看着沈木青说：“阿青，你也是。”
　　沈木青缓缓抬头，看向周子舒。
　　温客行有些紧张地闭嘴了。
　　沈木青又缓缓走到两人身边，期间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周子舒，被他看的人却回避了他的视线。
　　“你不欠我的，”沈木青笃定地说，“无论是人情还是别的什么，你都不欠。之前不欠，现在不欠，以后也不会欠。”
　　听到“以后”这两个字，周子舒心神巨震，霍然抬头看向他。
　　在冷白的月光下，沈木青的眼睛剔透地像琉璃，那双琉璃望着周子舒，好像照出了他心里所有的污秽与不堪，懦弱与失败，还有他手上洗不干净的血腥。
　　周子舒的感觉没错。在得到至关重要的一片拼图后，沈木青刚刚看似在发呆，其实是把从相识到现在，自己在周子舒身上得到的所有信息，产生的所有疑惑都捋了一遍，再加上偶然从师父那里听说的四季山庄的秦怀章的死期和自己的直觉……虽然不是百分百准确，可是沈木青对于周子舒的了解已经十分趋近于真实。
　　他此刻直直地站着，用那双琉璃似的眼睛望着周子舒，说：“我看见你了，周子舒。”这是沈木青第一次喊周子舒的全名，因此传达出来了一种郑重和严肃。
　　沈木青一边看着周子舒，一边审视自己的心。这个过程犹如用锋利的手术刀把心刨开，去除掉那一层萦绕在外的、令人痴狂的迷雾，让心再无遮掩和荫蔽。
　　往日包裹着沈木青的柔软感情暂时散去了，让周子舒第一次见到他的这一面。如月光般清冷，如琉璃般剔透，触之如玉石般微凉柔和，没有一丝往日的甜蜜。
　　然而，很奇妙的，周子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即使身上仍然有污秽，手上残留着血腥。不同于脱离天窗之时的重获自由，这次是因为——
　　他是月光，他是琉璃，他是镜子，他看见你，他接纳你，他绝不会，评判你。
　　每一个罪人都能在这样的目光下安然休憩。
　　沈木青不期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句话：你只有看见一个人的灵魂，才能真正爱上他。
　　于是，他慎重地向自己的心发问：现在我看见他了，我爱他吗？
　　他的心没有丝毫犹豫：是的，我爱他。
　　沈木青的脸上缓缓出现一个笑容。这一笑，那些月光、琉璃、镜子统统变成了更加柔和、更加温暖的东西，谦卑地包裹住周子舒。他仍然看见，仍然接纳，只是更多了包容和偏爱。
　　“我将爱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沈木青直视周子舒，笃定地许下一个承诺，又有力地像是在述说一个既定事实。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周子舒心中所有的迟疑、推拒如冰雪遇见太阳，迅速消融成水，这水又涌向心头和眼眶。
　　周子舒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沈木青，眼尾发红，声音沙哑地唤他：“阿青……”
　　“我在。”沈木青笃定答道。
　　“阿青。”周子舒的手按在了怀中人脑后。
　　“我在。”沈木青的声音变得温柔。
　　“阿青。”周子舒偏头，亲吻了沈木青的额角。
　　“我在。”沈木青笑着应了，那些柔软的感情被这三声呼唤唤回到他身上，让他重新变得甜蜜。
　　“你就不怕……”周子舒不忍心再说下去。
　　“不怕。”沈木青笑得无畏。有什么好怕的？痛久了，也就习惯了。
　　见他们和好，温客行默默走到一边，眼神望向黑暗的虚空，也不知道是在喝谁的醋，心中有些低落和艳羡。
　　一会儿后，“怎么了，温大善人？”沈木青走过来，拍上温客行的肩膀，柔声安抚道。
　　温客行用余光瞟他一眼，又马上转头不说话，脸上有些委屈。
　　“唉，”沈木青狡黠地眨眨眼，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我刚刚是第一次看见周子舒，所以才这么失态。至于温客行……”说到一半，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被他说到的人悄悄竖起耳朵。
　　“我早就看见了。”沈木青笑着说。
　　温客行知道沈木青口中的“看见”另有深意，便转身看向他：“那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的？”
　　“是……”沈木青笑着直视温客行，语气温柔道，“一个年轻气盛的傻子。”
　　温客行抿唇，不甘道：“阿青，你今年几岁啊？”
　　“哈哈哈，”沈木青笑了几声，回避了他的问题，转头问周子舒：“阿絮，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他是不是个傻子？”
　　周子舒笑着点头：“他确实是个傻子。”
　　“你们……”温客行气得瞪眼，还鼓起脸颊。
　　沈木青笑着摸摸他的脸，随即敛笑，认真道：“你犯的错，我都犯过，你闯的祸，我也闯过。”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过去。”
　　温客行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沈木青。
　　“我比你幸运的地方，不过是，我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怎样融入这个与我格格不入的人间，学习怎样把自己从地狱里救出来。”
　　温客行转动眼眸，回忆以往与沈木青的相处，有一种“竟然如此，果然如此”之感。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离开你，”沈木青认真地说，“因为一个怪物见到了另一个怪物，是不会对他撒手不管的。”
　　温客行紧紧抱住了沈木青：“阿青……”
　　“嗯。”沈木青轻声应道。
　　“老天爷让我遇见你，实在是待我不薄。”温客行闭眼，第一次真心感谢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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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木青：绝望与疼痛，我已经习惯与它们相伴和抗争了。所以再多一重其实也没什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