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五千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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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落雨无声。
繁华的古董街在雨雾蒙蒙的夜色中，逐渐恢复了宁静。
幽暗的长街里，一盏说亮不亮的昏黄灯火，却在这个时候亮起。
这一点亮光，来自于一间叫做盛年的店铺。
老朱瘦竹竿似的四肢灵活地穿梭在堆积如山的古玩之间，他从房梁悬挂的丝线上取下白天新得的簪子，捧在手中，然后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只破旧的口袋，从里面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来。
做完这些，他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藤椅上，借着琉璃珠的光芒，专心致志地欣赏手里的发簪。
在琉璃珠的照耀下，这只发簪竟然一点一点变得通透了起来，淬着金光似的，流光溢彩。
老朱痴迷地抚摸着发簪，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干瘪发皱的嘴唇兴奋地翕动，喃喃低语：“绝品，绝品！”
随着角度的不同，发簪折射出不同的光彩。
突然间，那光芒猛地一盛，老朱只觉得刺眼，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下一秒，藤椅咿咿呀呀地摇晃，坐在上面的人却不见了。
半空中，掉落一只黑漆漆的小盅。
房间里一片寂静。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过，午时刚过一刻，飞出一只报时的小木鸟来。小木鸟栩栩如生，翠绿的翅膀，鲜红的掾一张一合，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来。
在这片诡异的氛围中，掉落的小盅闪过一阵微弱的金光，变回了发簪的模样。
地上，出现了一只蜘蛛。
蜘蛛越变越大，不一会儿便占据了大半个房间。
它如老树枝丫一般崎岖苍老的足蜷缩成一团，慢慢地蜕变成一个瘦小的老人的形态——正是老朱。
恢复人样的老朱面无人色，惊恐万状地扑到挂满冷兵器的墙前，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喊：“谁！是谁！”
无人回应，地上静静躺着那只发簪，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老朱死死地盯着发簪，冷汗直落。
这哪里是发簪，这分明是一只化妖于无形的佛盅！刚才他被收进去不过短短几分钟，差点就葬送了性命！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房梁上悬挂的金玉银器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地响成了一片。
老朱浑身汗毛倒竖，大喊一声，向身后砍去。
锈剑被轻易地隔挡住。
在他身后，白天那沉默寡言的长发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锈剑在离他眉心一尺的就再也无法向前了。
老朱握剑的手指不住地发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玄殷神态自若地拾起地上的发簪，看了老朱一眼：“蜘蛛精，你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发簪在他手中化形为金光盛盛的佛盅，老朱分明瞧见，男人眉心处，浅浅地浮现出一道鲜红的佛印。
“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老朱吓破了胆，伏地大哭：“仙人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别杀我！”
玄殷什么话还没说，他先抖成了筛子，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指天发誓道：“仙人，我是良民啊！我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害过一个人了！苍天明鉴，一个都没有害过啊！”
“不想害人，为何从仙岛里逃出来，藏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
“不不不，”老朱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辩解道，“我不是从仙岛里逃出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待在人界。当初妖族斗不过天界，被赶到鸟不拉屎的荒岛上去，我从来没参与他们之间的打打杀杀，凭什么也要去？我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最多就是偶尔坑骗一下那些愚蠢的人类，赚点老婆本。”
老朱越说越悲伤，忍不住哭嚎道：“呜呜呜，仙人，我还没讨老婆呢，我不想死。”
玄殷心想，虽然这蜘蛛精擅长做戏，但他所言并不全假。修炼千年妖精，若不是长年累月与人混居，身上绝不会有他这么重的人气。于是玄殷缓和了语气，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老朱心头一喜。
玄殷又说：“我有话问你。”
老朱忙说：“仙人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条坠子，你到底记得多少？”
老朱猜测到玄殷要问的是这个问题，不敢再隐瞒，飞快地回答：“十四年前，2007年8月14号的中午，吃了午饭没多久，有一个女人来店里买东西，问有什么宝贝可以给小孩子戴着辟邪，我就拿了那个坠子给她。”
他偷偷瞥了玄殷一眼，嗫嚅道：“我承认，我是坑了那女人一笔，那坠子就是一块破铜烂铁，根本不能辟邪，也值不了五千块。”
玄殷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坠子？”
老朱迟疑了片刻。
玄殷皱起眉来：“你不记得了？”
老朱瞟了一眼玄殷手中的佛盅，讪笑道：“我老朱虽然撒过很多谎，但有句话从来不假，我这房间里所有东西的来龙去脉，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是那坠子到底什么来头，我确实是不知道。”
玄殷脸色一沉，老朱赶紧补充说：“因为我是从别人那里交换过来的。”
玄殷阴沉着脸，厉声道：“什么人？你从头解释。”
老朱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一五一十地说道：
“大约一千多年前吧，盛年刚在人界开张，这个年轻人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他什么也没买，只说要向我打听一个地方。我这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就告诉他，想打听问题，除非拿钱来买，他拿不出钱，就拿出了这个坠子。这东西的材质我从来没有见过，就收下了。没想到他竟然向我打听什么“神隐之地”，我一个蜘蛛精，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是“神隐之地”，当时就像打发了事。那年轻人也是个野蛮的，不满意就要拆我的店……”
老朱像是回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有些咬牙切齿：“我没办法，就给他借给他一百多个小蜘蛛精，任他差遣三个月，帮他在三界之内寻找“神隐之地”。不过，人手可以借给他，但坠子要在我这儿押五百年，那个年轻人同意了。三个月后我的小蜘蛛们回来，说压根就没找到那个地方，再后来，五百年过去了，一千年过去了，一直到十四年前，我就把坠子卖出去，那个年轻人再也没有回来。”
玄殷默默地听他说完，问道：“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
“他藏在斗篷里，我没看见脸，只听见声音，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老朱顿了顿，神神秘秘地说道，“说实话，我一直怀疑那斗篷下面根本没有脸，那可能就是个鬼魂，这么多年没回来，是因为早投胎去了。”
玄殷没再说话。
老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玄殷的神色：“仙人，您问完了吧？”
“问完了。”玄殷手腕翻转，佛盅变回发簪，他把发簪递向老朱。
老朱心里直发怵，推拒道：“不，不了吧，您还是留着自己戴。”
“谁说要给你了，”玄殷不悦地啧了一声，“我这簪子，怎的在你这儿放了一会儿，还磕坏了呢？”
老朱大惊失色：“什么？哪里磕坏了？”
“这里。”玄殷随手一指。
“没看见啊。”老朱眼睛都快瞪脱眶了，愣是没在发簪上看到哪里磕坏了。
玄殷神情一凛：“那你的意思是我讹你了。”
“没有！”老朱只想快点送走这尊瘟神，忙道，“是坏了，是我眼拙，我给您赔偿行吗？”
玄殷沉吟道：“这簪子倒是值不了几个钱。”
老朱偷偷松了口气：“您开个价，我陪。”
不就是几个钱吗，任何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没料想玄殷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当年那个坠子你卖多少来着？五千？”
老朱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可是我听说，十四年前的物价，是现在的好几倍，”玄殷对老朱微微一笑，“这个钱我是有点算不明白了，不如你来算算。”
老朱彻底呆住了，欲哭无泪地想，他好像，被仙人讹了。
——
次日清晨。
池允在宾馆睡醒，觉得腹中空空如也，拉开窗帘一看，外面还在下雨，顿时失去了出门的兴致。
他先睡眼朦胧地点了个份外卖早餐，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起床洗漱。
想到昨天在盛年的遭遇，他还是觉得无语，一边刷牙一边在心底盘算待会儿怎么和老朱算账。
这时，门铃响了。
池允快速地吐掉嘴里的泡沫，擦了擦嘴，跑去开门。
门外是玄殷。
“早，”池允侧身让他进来，说道，“正好，我买了早餐，马上就到了……”
玄殷站着没动。
“怎么了……”
池允话音一顿，看见一个瘦巴巴的身影从玄殷身后一点点挪了出来。
池允吃了一惊：“老朱？”
“进去吧。”玄殷对老朱说道。
玄殷发了话，老朱才垂头丧气地跟进了房间。
池允看看玄殷：“怎么回事啊？”
不用玄殷说，他很快就知道老朱是什么意思了。
老朱拿出一个足有字典厚的大信封，毕恭毕敬地送到池允面前：“我有错，我不该坑别人钱，这是你的五万块，请清点一下。”
池允愣了一下，扑哧一下，笑开了花：“哎呦？老先生，您这是突然想开了？打算做个好人了？”
玄殷淡淡地说道：“他倒是想做个人，可惜是只千年蜘蛛精。”
“什么？”池允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老朱一番，“你不是人？”
老朱脸一黑，没敢说话，只得在心底默默回了句嘴。
小兔崽子，你才不是人。
池允啧了一声，不客气地把信封拿了过来：“这夜路走多了，可不得遭报应吗。”
钱到手了，玄殷对老朱说道：“没你的事了，走吧。”
老朱巴不得赶紧离开，一溜烟跑没了影。
“就这么放他走了？他不是妖怪吗？”池允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妖怪竟然也能跑到人间开店，真是怪事一桩。
玄殷说道：“妖在人界待久了，就和人没什么差别，他不是个威胁。”
“你是说，他不是从仙岛里逃出来的？”
玄殷点了点头。
池允回想刚才老朱一脸吃瘪的样子，又联想起他昨天嚣张的模样，忍不住心情大好：“你怎么收拾他的？怎么也不带上我？我还真想看看那老混蛋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玄殷简单地说道：“发簪。”
池允恍然大悟，难怪他就感觉之前从没见过那只发簪：“原来你早就看出他是妖怪了。”
他顿了顿，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你问出什么来了吗？那位故人？”
玄殷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晦暗不明，低声说道：“那人向来神出鬼没的，过去了那么多年，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能找到他。”
池允看着他，正想说什么，门铃又响了。
他咽下话头，转而说道：“外卖到了，我去开门。”
门外不是外卖小哥，是个貌美的女人。
池允愣了一下：“你找谁？”
女人一袭白裙，身姿曼妙，水光潋滟的一双含情目，直直地越过池允，看向了玄殷。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五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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