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梦鲸记》少城时雨

66、神女坟场

　　从倚翠楼到缠杏寺的路并不算远，但是与烟花巷各处的歌舞升平景象比起来，这段路却是越走越偏僻，走到缠杏寺附近，便越发显得阴森可怕，沿道偶有患了重病被青楼扔出来的神女，衣衫破烂一脸麻木的神情或躺或坐皆在路边等死，与那青楼里的繁华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云蝉领着梦鲸还有优儿刚从倚翠楼后门偷偷溜出，身后突然有人问到：“你们哪里去？”
　　众人皆吓了一跳，回首才发现原来是后厨的帮工六儿。
　　方才六儿偷偷帮着梦鲸惩罚了轻薄的男客，梦鲸曾私下问过优儿，原来六儿曾是这梅城中的一名流浪儿，因生性机灵，此前折云夫人在街上遇到贼人被偷去钱袋，被六儿又偷了送回，于是折云夫人便将六儿收养在了倚翠楼里做帮工。因六儿勤快又嘴甜，倚翠楼里的神女都十分喜欢他，大多将他看作弟弟一般。
　　云蝉方想说话，优儿怕他露出马脚，一把拉住云蝉，笑着答道：“这两位姐姐是今日刚来的，原本是公子的远亲，来时路过了缠杏寺，丢了些东西，我们去找回来。”
　　“哦……”六儿轻快地跑到梦鲸身边，然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馒头塞到梦鲸手里，嬉笑说道：“方才你忙里忙外的，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个给你。”
　　梦鲸脸一红，方想道谢，六儿一吐舌头，便又小步跑回了倚翠楼里。
　　一边的云蝉黑着脸，不满地嘟哝道：“这小屁孩，他想干嘛？莫不是也看上你了？”
　　梦鲸知他又是醋坛子打翻了，索性也不理他，将手里的馒头掰开，分了一半给优儿，然后说道：“我们还是快些赶去缠杏寺吧。”
　　优儿笑道：“鲸哥哥可惜是个男儿身，不然得有多少男子喜欢啊。”
　　云蝉在一旁阴阳怪气说道：“得亏是男儿身，才没人和我抢呢。”
　　梦鲸转头瞪了云蝉一眼，优儿闻言一脸诧异，但转瞬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笑意地看了看二人，三人便不再多言，朝着缠杏寺走去。
　　这缠杏寺原本也算是梅城的一座颇有历史的古刹，只是不知何时开始，寺庙附近逐渐成了烟花柳巷之地，且越到后来名气便越大，甚至远道来梅城经商的商旅或前来朝见仙宗的各仙门也经常流连此地，于是便成了神州无人不晓的女儿温柔乡。
　　随着烟花巷人潮流转，缠杏寺的香客或是见不惯那些卖弄风情的神女，或是其他原因，总之是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寺里的老和尚死后，缠杏寺不仅没了香客，就连和尚也一个不见，最后成了一座荒寺。
　　那些神女看似在花花世界里活得姹紫嫣红，其实大多都有着苦命的过去，而即便一时得宠，容颜老去后便无人问津，花楼自然也不会干养着这些闲人，何况大多身子风流过后都染上了各种疾病，于是年老色衰的神女死了的便草草掩埋在已经长满草木的荒寺中，活着的也都被赶出花楼无处可去，在破败的寺庙里寻一间破房苟且活着，十分凄苦。
　　而那些死去的神女和苟活的老妪的怨念，也让这缠杏寺的氛围尤为阴森可怖，即便是五六月的正午，这里也总是冷气森森，怨念重重。
　　云蝉三人走到古寺门口，只见寺门早已破败不堪，写着“缠杏寺”三字的匾额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围墙也坍塌不少，望进去寺院里杂七杂八地长满了荒草和野树，不知道的还以为走到了荒郊的树林之中去了。
　　瞧着这片林子，梦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这地儿……可真阴森啊……全然不像是在梅城之中呢……”
　　云蝉拍了怕梦鲸，嬉笑说道：“莫怕莫怕，并州的山野我们都露宿过，这里还是在梅城之中，有啥好怕的。”
　　三人说着话，走进寺中，前殿的屋顶已经坍塌，一尊高大的佛像残破不堪，只剩了半截杵在殿中，看不到脸也不知道是供奉的哪一尊菩萨。细长的藤蔓像一网纠缠在一起的小蛇爬满墙壁，望去无尽荒凉。
　　三人方在唏嘘，身后突然响起了冷冷的老妇声音：“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云蝉率先回转头，一张苍白且爬满皱纹的老妇人的脸突然出现在身后，满头白发凌乱飞舞，在这漆黑的破寺之中尤为可怕，云蝉吓得一哆嗦，大叫一声：“鬼啊！”
　　梦鲸和优儿被云蝉的叫声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时，梦鲸也被突然出现的老妇人吓得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边的优儿却慌忙拉住二人，解释道：“这不是鬼……这是莲妈妈……”
　　莲妈妈听到云蝉称呼自己是“鬼”，脸上露出了一丝怒气，但是转瞬即逝，瞪了一眼云蝉和梦鲸后，转头问优儿道：“你不是倚翠楼新来的小丫头吗？带着这两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来我这里做什么？”
　　云蝉听到莲妈妈说自己和梦鲸是不男不女的东西，方想发作，一边的梦鲸慌忙拉住他，然后给优儿递了个眼神，优儿心领神会，笑着答道：“莲妈妈好眼力啊，竟一眼就看出我这两位哥哥是男扮女装了。”
　　莲妈妈哧了一下鼻子，鄙夷说道：“好歹曾经也见识过这天下大半男人，怎会看不出？你们到底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优儿便嬉笑解释说，因为倚翠楼出了些事儿，折云夫人便请了人来暗中调查，云蝉和梦鲸便是前来缠杏寺查看之前死去的诸人的尸体的。
　　莲妈妈听完，也不多搭话，转身便走掉。
　　云蝉瞧见她这般无礼，很是生气，问优儿道：“这老太婆是谁啊？明明是个荒寺，好意思说这是她的地盘？而且你这样把底细都给她说了真的没事儿吗？”
　　优儿笑道：“蝉哥哥别担心，想来莲妈妈也是个可怜的好心人，之前也曾是烟花巷的花魁呢。”
　　“啊？”云蝉瞪大了眼睛，“就她这样？”
　　优儿继续说道：“莲妈妈年轻时候的姿色与才气也是名镇一方的呢，不过人总敌不过岁月，老了之后也是被弃到了缠杏寺，大多或病或老的神女被弃后都只能无奈等死，倒是莲妈妈却在这荒寺里住了下来，还在坟场里种了花草果蔬，自食其力地活了下来，不时还会救济那些为人不恶的被弃神女，也算是个好人了。只是看尽人情冷暖，尤其对男人更是十足厌恶，所以才没给你们好脸色看。”
　　云蝉哼了一声，悻悻说道：“小爷我也懒得和一名老妇见识，不过她在坟头种菜，也敢吃……”
　　梦鲸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听优儿这么一说，莲妈妈也是个苦命人，且不去管她了，我们还是快去坟场查探吧。”
　　穿过几间破损严重的大殿，前面豁然出现了一大片阴森的树林，林间还有几尊倒了一半的残破石塔，想来是缠杏寺还有香火时便有的建筑；那些大树间有一棵古杏树尤其巨大，比其他的树都高出了半截，枝丫纵横生长，如苍龙老蟒般遮挡了半边星空，想来也便是缠杏寺得名的由来。只是现下这棵古杏树非但不能给人诗歌里那般春杏芬芳的感受，只觉得让这片树林显得更加的怪异压抑。
　　树下便是数不清的坟包，有的草草还立着粗制的石碑，更多的则是连姓名都不曾标识，也不知里面的白骨生前到底是哪里来的可怜人。
　　一些莹莹的鬼火在坟包和野草里轻飘飘地飞舞着，远远看去竟还有些许的好看。
　　梦鲸叹气道：“一城繁华一寺枯，这仙宗治下，神州最为繁华之地，竟也有这般凄苦无边的乱葬之地啊……”
　　三人穿梭在坟包与鬼火之中，优儿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梦鲸瞧见后轻轻拉起优儿的手，笑着说道：“别怕，有我们在呢。”
　　云蝉也在一旁安慰道：“这里面埋的都是些白骨死人，有啥好怕的？不过，前几日倚翠楼死去的诸人到底埋在哪里你可知晓？”
　　优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
　　云蝉懊恼地抓了抓额头的头发，说道：“想来时间不算久，我们且看哪里有新翻动的痕迹吧。”
　　说罢，三人便在乱坟中随意查找开来。这神女坟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已近深夜，为了早些查明真相，三人走着走着便拉开了些许距离，然后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云蝉与梦鲸正在仔细查找，一侧忽然传来优儿的叫声，二人连忙转身望去，只见优儿已经跌坐在地上，浑身不住颤抖，似是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二人慌忙向着优儿奔了过去。
　　“怎么了？优儿妹妹。”梦鲸率先跑到优儿身边，关切问道。
　　“啊……这……他们活过来了！”优儿脸色惨白，伸出手指向前方，手臂不住颤抖。
　　云蝉此时也奔了过来，二人顺着优儿的手望去，前方的泥土忽然陷下去了一大片，一支已经腐烂得能见到白骨的手臂忽然从腐臭的烂泥里伸了出来，正在挣扎着想要爬出地面。
　　云蝉与梦鲸也吓了一跳，三人一晃神的功夫，那腐烂的尸首已经爬出半个身子，身上的腐肉已经开始液化，化作恶臭难闻的腐水从尸首身上剥落，混杂在烂泥里，还有许多黑色的尸虫和白滚滚的胖蛆，纷纷从腐尸上抖落，在地上密麻麻乱爬。
　　“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云蝉话没说完，腐尸那股强烈的臭味便让他干呕起来。
　　而没等三人回过神来，又有腐尸接连地从泥土里钻爬出来。
　　“咦……”云蝉皱了皱眉头，“这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