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梦鲸记》少城时雨

36、善与恶

　　“所以，之后你便开始吃借宿的人？”云蝉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五味陈杂，对面前的已经入魔的苦轮，不知道该是同情还是唾弃。
　　“如果不吃人肉，久了以后我便会渐渐没有了法力，而且尸臭味也会越来越重……”苦轮流着血泪继续说道：“第一次吃活人……那个借宿的人抛弃了父母妻儿，想去雪山里寻仙拜师，这样的人，或许吃掉也没事吧……所以我吃了他，之后便渐渐不能收拾……”
　　梦鲸在旁边悲戚说道：“只是，不管如何，你也只是吃那些借宿的人，不曾伤过村里人吧？”
　　苦轮默默地点了点头，沉默半晌说道：“村里失踪的人，是被这罴所害，可是我已经许久不曾吃人，法力不够除它……但是它吃了元觉，所以我不管怎样都必须杀了它。只是这样一来，我身上的尸臭味会更加浓烈……”
　　“所以……”梦鲸很是难过地抿了抿嘴，“你让小徒弟们收来了元觉的残尸，吃了后增强法力再去报仇……”
　　“可是……”云蝉还有些困惑不解，问道：“我们和这罴争斗的时候，为何却伤它不得？竟感觉它就像是个幻象。”
　　苦轮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我半夜独自去那山里找寻到这罴的时候，杀它并未费多大功夫，只是……”
　　“只是什么？”云蝉追问道。
　　“我杀死它的时候……”苦轮仔细想了想，说道：“附近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不过他并没有与我为难便飞走……看起来，他的功力不弱，我不一定是他对手，只是不知道为何却没有发难……”
　　“人影？”云蝉皱紧了眉头。
　　寺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听起来似乎村民已经纷纷上山赶来，似乎大家都情绪高涨，异常愤怒。
　　“这些人……”梦鲸叹了口气，“需要你的时候，你便是肉身佛，不需要你的时候，你便是吃人的鬼。”
　　苦轮摇了摇头，“我本就早已背弃佛道，成了这吃人的鬼，怎怪得了他们。”
　　忽然间，苦轮的表情变得急切起来，冲着三人急急说道：“三位，还请快点杀了我吧！我实不想以这般面目去面对村人与我那些小徒弟！”
　　梦鲸为难地看了一眼哈哈僧，哈哈僧已经收起了金光，立在一侧一动不动。梦鲸又望向云蝉，云蝉一撇嘴，说道：“我这些咒符是没办法打死的，南离剑在你手里，你不要看我。”
　　梦鲸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苦轮大师，他正流着血泪以恳求的表情望着自己。
　　梦鲸长叹了一口气，手一指，南离剑化作一道剑光向着苦轮飞去。
　　剑光穿过苦轮身体的瞬间，苦轮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谢谢你们……”
　　这是苦轮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话语。

　　几十年前，在一座荒凉的小山上，站着一位年迈的僧人和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给老僧递上一钵讨来的菜粥，老僧拍了拍小和尚的头，笑着说：“苦轮，你喝了吧，师父不饿。”
　　小和尚有些着急：“师父，你搬了一天的石块了，怎会不饿？出家人可打不得诳语。”
　　师父微微笑了笑，然后问道：“这是山下村里的王婶施舍的粥吧？”
　　小和尚诧异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
　　师父笑着说：“我们自打打算定居在此，靠一己之力修筑这小寺庙以来，村人多有出力相助，王婶是最常给我们备粥的，只需要闻上一闻，我便能知晓是村里哪一家人施舍的粥了。”
　　小和尚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身后，开心说道：“师父，我们的寺庙总算要修建好了，以后就可以在此长留了。”
　　“苦轮……”师父的眼光却并没有看向身后的小寺，而是望着山下的那个小村庄，“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守护这里，守护这里的人啊……”
　　小和尚天真地笑了起来：“是！师父。他们都是好人，我一定好好守护他们！”

　　村人赶到的时候，禅房已经被火海所包围，不多时便烧成了一片废墟，好在火势并没有蔓延开，似被一道金光阻隔开一般，烧完禅房后便自熄灭。
　　“那个吃人的妖怪呢？”村人问，自从小和尚们下山后告诉村人，亲眼见到这几个少年靠着法力与那怪物斗在一起，众人都对少年们起了敬重之情。
　　“被我们杀了！”云蝉一脸自豪地笑道，“为了防止它复生，我们顺便一把火把它给烧成了灰烬！只是可惜了苦轮大师啊……”
　　“什么？”村人不解地问：“那妖怪不就是苦轮变的吗？”
　　云蝉拿出一脸严肃表情来，严厉呵斥道：“乱讲什么？苦轮大师自幼便在这里出家修行，怎会半道变作妖怪？”
　　云蝉这一威严喝骂，村人也都收起了对苦轮大师的忿怒，纷纷开始嘀咕起来，“是啊……苦轮大师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村子能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可都是托苦轮大师的福啊……”
　　云蝉见村人已经信了自己的话，便继续绷着脸说道：“苦轮大师昔日为了解除这里的旱情，自身坐缸成佛，后来又与那带来旱情的异兽肥遗死斗，还为你们杀了吃人的罴，可惜这罴还有同党，趁苦轮大师不备，前来报仇暗算，苦轮大师一时疏忽，被它给害了！便是方才那只怪物。”
　　说到这里，村民已经全然信了云蝉的话，有的便开始低声哭泣起来，渐渐的赶来的村民便哭作了一团，大家纷纷哭喊着“苦轮大师”向着被火烧成灰烬的禅房纳头跪拜。
　　“喂……”梦鲸悄悄从身后撞了撞云蝉，“你编瞎话的能力还真是厉害……”
　　云蝉回过头冲着梦鲸嘿嘿一笑，说道：“怎样？你相公干得不错吧？”
　　梦鲸也懒得生气反驳，抿着嘴点了点头，“嗯，干得不错！”

　　晨光初现的时候，哈哈僧装好海兽连理镜，云蝉也将小炸揣进怀里，梦鲸收好南离剑，三人告别了村民，继续西行。
　　初升的朝阳将远处的雪山映照成一片金色，尤其好看。
　　“小和尚。”云蝉招呼着哈哈僧，“你说，那个将苦轮大师诱入魔道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哈哈僧双手合十，答道：“天魔。”
　　“你是说大罗障？”云蝉问。
　　“非也。”哈哈僧平静地答说：“外道天魔并不止大罗障，甚多，而这些天魔总是来去无踪，最喜蚕食佛道玄门修法之人意志，诱其坠入魔道。苦轮大师所遇天魔小和尚并不知是何种类。”
　　然后哈哈僧忽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难怪小和尚初见这寒蝉寺便难以参透，这寺庙既似寺庙，又似魔场，里面的僧众既似佛门中人，又似魔道中人……”
　　“也难怪你参不透。”云蝉嬉笑着说：“寒蝉寺在苦轮大师被诱入魔道之前本就是正经寺庙，只是苦轮进了魔道，便再无法虔诚礼佛，连那佛书都再无法打开，而那些小和尚又不过是苦轮收养的贫苦孩童，师父都不再是佛门中人了，小和尚自然也修不得什么真佛法了，所以寒蝉寺才会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说话间，有两个瘦小的身影闪现在三人行路的前方，望去时才发现原来是元智和元慧。
　　“小师父，你们有何事？”梦鲸凑过去问道。
　　原本躲在元慧背后的元智探出了头，唯唯诺诺地问道：“请问施主……我们的师父真的是被那罴的妖党给害了的吗？”
　　元智原本早已见过苦轮吃人，那是在罴为祸之前，所以云蝉对村民的说法其实是瞒不过他的。
　　梦鲸回过头望了一眼云蝉，然后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
　　元智从元慧背后跳了出来，说道：“我信那位施主的说法。师父虽严厉且不喜与我们亲近，但是人一定是个好人！”
　　元慧在一旁点了点头。
　　看到两个小和尚这般模样，梦鲸觉得心里好生欣慰，不过又想起苦轮大师已死，寒蝉寺已无主持，不觉又担心起来，于是问道：“那接下来小师父们又作何打算呢？”
　　“我原本想走出这里，到中原去学习，那里寺庙多僧众多，应该能学到更多东西。”元智说道：“不过，我和元慧师弟商议了一下，现下师父不在了，寒蝉寺没了主持，所以我们想留下来，继续打理好寒蝉寺。”
　　元慧在一边点点头说道：“师父生前常教诲我们，要守护好这一方水土的乡邻，想来这里能够风调雨顺，多是因为寒蝉寺的加持，为了继续守护这里，我们也要好好地继续把寒蝉寺打理起来！”
　　梦鲸想起了苦轮大师被南离剑斩杀前最后的那一抹微笑，不觉眼眶竟有些红了，深吸了一下鼻子，对着元慧和元智笑着说：“你们一定可以的。”
　　虽然黑夜笼罩下的世界里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苦难，但却有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了自己的信念在不断坚守着。
　　晨间的金色阳光将西极大地照耀得明朗无际，这初现的光明总是能给人带来对于将来最为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