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梦鲸记》少城时雨

34、尸臭

　　一点亮光，影影绰绰闪现在空空的长廊，那是一道枯瘦的人影，掌着一盏灯，缓缓走向长廊尽头的禅房。
　　人影走得悄无声息，更像是一道残魂在缓缓飘动。
　　禅房的门被推开的声响，原本是轻微的，但是在这万籁俱寂的夜幕里，竟显得尤为的刺耳。
　　来者将手里的烛火放置到了灯烛台上，随着火光渐渐照亮禅房，来者的脸也渐渐看清。
　　苦轮大师的长眉与胡须在火光里泛着银色的光泽，但是脸色却尤其的煞白，状如死人，表情也不似平日里那般的和蔼可亲，冷冷的面孔看上去像极了一副刻满皱纹的人脸面具。
　　苦轮大师坐到了蒲团之上，旁边的茶几上摆着几本佛书，似是太久未曾打开过，书面上落满了灰尘。
　　苦轮大师的眼光先落到了几本佛书上，看了几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之间，那几乎没有什么光泽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苦轮大师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却突然开口说道：“出来吧？半夜潜进老衲房中，施主是打算作甚？”
　　“果然瞒不住你。”一个年轻挺秀的人影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却是云蝉。
　　“施主不是白日已经告别上路，怎的此时却又出现老衲房中？”苦轮大师虽是在质问，身子却一动不动，连头也不曾转向云蝉的方向看上一眼，语气冷得如寒冬的冰水。
　　“我只是有些事还没搞清楚。”云蝉咧嘴一笑，缓缓说道：“连我们都搞不定的罴，大师你这样子枯瘦的身子骨，到底是怎么杀掉的呢？”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苦轮大师双手合十，答道：“老衲不过是以佛法度化罢了，助其早日脱生那不得智慧的畜生界，得进人道轮回。”
　　“哦？”云蝉的语气里满满的讥讽，“像这般生剥活人的畜生？也是能被度化进人道的吗？”
　　苦轮大师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中有了善念，便是脱离苦海的开始。”
　　“那凶罴吃人可以度化……”云蝉摇了摇头，然后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继续说道：“那自诩得道的人吃了人肉，是否也是可以度化的呢？”
　　苦轮大师端坐在烛台前，一动不动，也不再出声，似是已经坐定入禅。
　　见苦轮大师不再回应自己，云蝉又走近了几步，然后皱起了眉头，捏着自己的鼻子，蛮是挑衅地说：“我原本以为大师是德高望重，不屑与后辈小和尚走得太近，而这满屋子过重的梵香，是虔诚修佛烧的香太多所致呢，结果真让我失望啊。”
　　苦轮大师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云蝉见话语有了效果，便继续用不屑的语气说道：“结果今日不小心与大师走得近了，方才发现，原来大师只是怕别人闻见这刺鼻的尸臭啊！”
　　苦轮大师原本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嘴里呢喃着些什么，却并不能听清，半晌才用痛苦的声音说道：“施主见怪了，许是昨日度那罴留下的味道吧……”
　　“哟，你还真会狡辩呢。”云蝉冷笑起来，“那罴最多能留下血腥味吧，可你身上这难以掩盖的味道却是一股子陈尸的味道。”
　　苦轮大师脸上的表情越发痛苦起来，但是不再出声说话。
　　云蝉咧嘴一笑，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也罢也罢，如此这般我就直接去找那些村民说吧，说他们所敬重的禅师不过是具早就死去的干尸，回到这人间作祟，先是吃借宿的旅人，再来吃村里庙里的小和尚，好在有小和尚倒是亲眼见到你吃人的样子的，也不怕我没有证人……”
　　云蝉还未走到门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呼风声，拌着让人眩晕的尸臭味道，似有什么冲着自己袭来。
　　云蝉原本早有准备，此时只是冷笑一声，叫了声“来得好！”然后一道蓝光一闪，人便闪到房屋角落，避开了袭击，而此时禅房的门也被“嘭”的一声撞开，早已等在门口的梦鲸和哈哈僧同时跳进房来，梦鲸的南离剑也同时出手。
　　只是这南离剑竟就此被什么东西挡住去势，无法近苦轮的身。
　　众人定睛看去，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枯瘦的老僧，而是立着一只身高丈余的怪物，这怪物因为太过瘦高，头已经顶着屋顶，于是不得不斜偏着头，身上依旧披着苦轮大师的袈裟，只是从袈裟里竟伸出了两只状如巨形鸟爪的怪手，竟可随意伸缩，此时一只鸟手抓住了南离剑，另一只鸟手便向着梦鲸袭来。
　　“这……这是什么怪物？”梦鲸未曾料到南离剑竟如此轻易就被抓住，同时也被面前这怪异的东西给吓了一大跳，一时间竟忘记了闪躲。
　　一边的云蝉瞧见梦鲸又失了神，慌忙扔出空空符，蓝光闪灭间，人已经飞到梦鲸身边，一把将梦鲸抱住，想要替他挡下这一爪。
　　只是鸟手尚未抓到，一道金光突然闪现，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那鸟手瞬间震开，然后哈哈僧便走到了两人身前，那金光屏障便是哈哈僧施法所为。
　　“小和尚，快收了这个怪物！”云蝉在一边急急叫道。
　　哈哈僧却并不曾动手，而是对着面前的怪物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禅师何必如此执念。”
　　“什么？”梦鲸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难道不是吃了苦轮大师的怪物冒充的禅师吗？如果是人，怎又会变作这般模样？”
　　那苦轮化作的怪人似是已经无法听进人言，只是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吼声，两只又长又利的怪爪不停地向着众人抓来，只是每每还未近身，便被哈哈僧的佛光弹开。
　　此时，禅房外却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原来是众人的打斗声太大，吵醒了庙里的小和尚，此时小和尚们都纷纷围拢过来一探究竟，却发现白日里已经告辞离开的借宿客，此时竟在师父的禅房里和一个怪物打斗在一起。
　　而那怪物，竟还身披着师父的僧衣和袈裟。
　　元智率先哭喊了一句：“大家快逃啊！师父原来是吃人的怪物啊！”
　　那群小和尚瞬间便乱成了一锅粥，纷纷一边哭喊着“师父是妖怪”一边抱头逃窜。
　　这边哈哈僧因怕失去理智的苦轮伤到众小僧，于是复又念咒，那金光竟越来越盛，不多时竟将苦轮全全压制住，只是哈哈僧也并不伤他，只是让他无法更多动作。
　　而那苦轮化作的凶尸，此时被小和尚们的哭喊声一惊，似是逐渐恢复了理智，渐渐地竟也停住了动作，然后丧气地坐到了地上。
　　那些小和尚已经渐渐跑远，大多朝着村子逃去，不多时便能听到远处传来喧嚣的吵闹声，似是已经惊动了村民。
　　此时寒蝉寺里已恢复了平静，苦轮幻化成的巨大凶尸此时垂头丧气地坐在禅房中，哈哈僧已经用金光将其罩住，云蝉和梦鲸则躲在哈哈僧身后。
　　瞧见凶尸已经放弃抵抗，云蝉于是拍了一把梦鲸，催促道：“快，除恶务尽！快用剑灭了他！”
　　梦鲸却并未动手，只是望着哈哈僧，想要看他有何打算。
　　哈哈僧却只是双手合十，静静地面对着凶尸站立着，不动也不再说话。
　　听见外面传来的喧闹声，那凶尸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用苍老又悲凉的声音说道：“小孩……你们，快杀了我吧……”
　　那可怖的死人脸上，竟落出了两行血泪。
　　未曾想到凶尸会这般讨死，云蝉一时竟也当场愣住，然后不解地问：“你这怪物……竟然会生吃活人，此时又怎会这般卖弄可怜？须知你本就是该死的，别以为小爷会饶了你……”话语虽然依旧逼人，但语气却也不似之前那般激烈。
　　凶尸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狰狞模样渐渐褪去，变回了长眉银须的苦轮大师模样，只是身子依旧十分巨大，两只怪爪瘫软在地上。
　　从苦轮的双眼中不断地涌出血泪来，他颤抖着又开口求到：“其实，我本是不怕死的，只是，我不想这副模样被村民们看见……虽然那什么肉身成佛的虚妄之名，都是空相……你们快杀了我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望见面前这位之前慈眉善目款待自己的老者，云蝉竟也从心中生出一些怜意来，一番斗争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别急，且先说说你怎会变成这番模样？又怎会吃人？照实说来，虽然已罪无可赦，到底我们还能给你留个善终。”
　　苦轮流着血泪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着悲凉地说道：“我原本是不怕死，但是坐缸以后却发现，有的东西原来比死还要让人害怕……我也不该去吃了那肥遗的肉，造成如今这般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