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梦鲸记》少城时雨

26、锦瑟泣血

　　这是怎样的一副修罗场景？
　　走过的每一间屋舍，都传来极其浓烈的血腥味道，而有的屋舍半掩的门背后，便能看到满地血污里横七竖八难以辨认的尸体。
　　钱未芸向着一音楼的方向狂奔而去，身边的那些血腥味，还有那些熟悉却又无法辨认的尸首，让她越来越难受，那种心被撕裂的感觉几乎让她就此晕厥过去，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能就此倒下。
　　一音楼前传来斗剑的声音，钱未芸放慢了脚步，然后悄悄潜近。
　　地上，躺倒着师兄弟的尸首，钱未芸强忍住泪用手试探，皆已经没有了气息，只是大家都瞪着大大的眼睛，仿佛死不瞑目。
　　一音楼前，大师兄和三师兄正在苦苦支撑，其余的师兄弟似乎都已经全部被屠戮殆尽。
　　但是，这一边偷偷来袭的黑衣人实在太多，而且其中也不乏能手，一音楼平日本就修身养性更多，剑法修炼其次，所以大师兄和三师兄虽然剑法算来最好，此时也是难以抵御。
　　剑光一闪间，三师兄还来不及叫出声便已落败，被剑光从胸口刺透，缓缓倒地。
　　钱未芸用颤抖的手死命捂住了嘴，不是胆小退缩，只是这眼前的杀戮太过残忍，钱未芸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具木偶，浑身无法动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些无边的恐惧与悲伤的感觉才最有真实感，像一阵阵巨浪一般向自己涌来，瞬间将自己淹没。
　　“三弟！”大师兄发出了一声怒吼，但是来不及说出更多话，那天空中几十道剑光便一起向着大师兄刺去。
　　大师兄就这样举着剑，瞬间被几十道剑光刺穿，身体化作无数尸块，随着血浆一起迸射开来，只余下一对站立的双脚残肢，依旧屹立不倒。
　　那个平时不苟言笑，但却在自己犯错后，总是偷偷率先到父亲面前，替自己担责挨罚的大师兄。
　　还有那个一见到自己就会脸红，总是去山崖上采来鲜花，然后偷偷放自己房中，被师兄弟取笑的时候却死不承认的三师兄。
　　还有平时总爱打架，却极仗义的二师兄、害羞腼腆的四师兄、最喜乐理总爱抱着瑟模仿父亲的五师兄……
　　就像一个个五色的水泡，在这个夜晚，统统碎裂，不复存在。
　　母亲……父亲……
　　来不及悲伤，钱未芸心里的悸动却越来越强烈。
　　趁着这些黑衣人在师兄们的遗骸中翻找财物的时机，钱未芸偷偷跑到一侧，钻过围墙下一个被绿荫遮挡不为人知的小洞，向着一音楼急急奔去。
　　这个小洞，还是小时候为了躲避功课，二师兄和三师兄偷偷带着自己从这里偷跑出去，到后山玩的“秘密通道”。
　　钱未芸只觉得脸上一直湿湿的，不知道是沾惹上的血迹，还是眼里止不住地不停涌出的泪水，只是脸上的表情早已经麻木，似乎就连轻轻咧一咧嘴的力气都不再有。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一音楼的入口处，看起来有些许的熟悉，但是此时的钱未芸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这个穿着一袭夜行服黑巾蒙面的高大男子究竟是谁。
　　而与他对峙的，便是父亲。
　　地上一柄残铁，钱未芸认出来，那是父亲的佩剑齐眉剑，此时已被对手剑光破去，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此时的钱韦秋，虽然依旧丰神俊朗，但整个人却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挫败刺激，精神看起来尤为的颓废低迷，那一身青蓑碧云袍也沾满了血污。飞剑已折，钱韦秋此时只是抱着凤翎锦瑟，一动不动地埋首坐在一音楼的门口。
　　那高大的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开口说话，声音冰冷如铁。
　　“钱韦秋，你应该也感应到了吧？唐越轩已在楼顶自尽，你还负隅抵抗有何意义？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一座死城，我劝你还是自尽了事。”
　　唐越轩是母亲的名字。
　　钱未芸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你们！”钱韦秋缓缓抬起头，声音嘶哑，低吼着：“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那高大的男人却依旧冷若寒冰，说道：“念在我们的旧情上，想给你留个全尸，否则我早已动手。你现在齐眉剑已毁，唐越轩也已死，你觉得还有可能胜得过我吗？”
　　钱韦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抬起头来，也没去看那站在面前的黑衣人，只是望着远处漆黑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道：“我钱氏一族，在这深山之中潜心修道，不问世事，怎的却也终归避不开这尘世的劫数，落得如此下场。”
　　那黑衣男子瞧见钱韦秋如此惨状，似也有些不忍，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若自行了断，我这就回去复命；否则那些已惨死的钱氏村民，还有你的徒弟们的魂魄，恐还要再经炼化之劫呢。”
　　钱韦秋闻言，似有所动，脸上的表情越发凄楚起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举起了右手。
　　父亲是要听这黑衣人的话自尽吗？
　　这短短的半夜，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再不能失去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了。
　　钱未芸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冲了出去。
　　身边的世界变得悄无声息，自己听不到任何声响，看不到任何景象，就这样举着剑向着那个黑衣人冲去。
　　但是，就如蜉蝣撼树。
　　黑衣人听见身后传来的风声，微微一转头，低哼了一声：“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一道雪白的光华在钱未芸眼前散开。
　　自己就这样被挡住，然后贯穿。
　　那是黑衣人放出的剑光。
　　钱未芸的世界依旧是悄无声息的，只是身边忽然绽放了好多红色的花，像一朵朵曼珠沙华，那血红的丝状花瓣，看起来既美丽又绝望。
　　那是自己身体被贯穿后溅射出来的血，飞舞成的样子。
　　钱未芸抬头看向父亲，钱韦秋脸上露出了悲伤至极的表情，嘴里似乎是在呼喊着自己：
　　芸儿，芸儿……
　　但是却听不到了。
　　忽然，一道光华从父亲手中飞了过来，将自己牢牢罩住，那些飞舞的曼珠沙华也被光华吸走。
　　自己，似乎被吸入了一面铜镜之中。
　　身边的世界幻化成了无边的深黑色大海，背后隐隐传来恐怖而诡异的怪兽怒吼之声。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天上传来，钱未芸总算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芸儿，在你将死未死之时，我用你的血为祭品，将你的魂魄融合进了我们钱氏一族的至宝海兽连理镜中，虽然我们钱氏一族已绝，但是以后还是请你去守护大家的亡魂，不要再被这世上的恶人所欺辱了。”
　　钱未芸面前出现了一个光圈，光圈的对面便是如噩梦般的现世。
　　钱未芸想要冲出光圈，去到父亲身边，但是那道光圈却如一面钢铁般坚固的镜面，无法冲破。
　　光圈的那面，黑衣男子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向着父亲刺去。
　　“芸儿，原谅我将守护族人的重担交给于你……而我，去守护你的母亲去了。”
　　黑衣人的剑光尚未飞到，钱韦秋忽然耗尽全身内力，震碎了自己的元神，从他俊朗的脸庞上，眼里、嘴里、手指……身体的各处孔窍迸射出鲜血来，整个身体被震碎成为齑粉，而元神则幻化成一团金色的光，渐渐聚拢，与血泊中的凤翎锦瑟合为一体。
　　凤翎锦瑟从血泊里飞起，闪耀着金光，悬于一音楼门口。
　　黑衣人的剑光飞到，尚未飞进一音楼，那悬空的凤翎锦瑟忽然奏响，光华四射，瞬间将黑衣人连人带剑一起震飞。
　　那些随着凤翎锦瑟的瑟音而起的光华，淡淡地罩在了一音楼上。
　　黑衣人有些错愕，继而叹了口气，立在原地不再动作。
　　他身后的黑衣喽啰围了上来，似要尝试冲破凤翎锦瑟的瑟音结界进去一音楼中，被黑衣人挥手止住，黑衣人声音冷冷地说道：“好歹是一派仙门之主，虽剑术无甚惊人之处，震碎元神和这凤翎锦瑟制成的结界却意外厉害，凭吾等是攻破不了的了……也罢，既无人能进，里面的破绽不收拾也罢。”
　　“那城里那些死魂凶魄怎办？”黑衣人身边的喽啰问道。
　　“算了，我们也非邪道，这些枉死凶魄于我们也无甚用处……”黑衣人沉吟片刻，忽然抬头说道：“但这次来袭，我们人数众多，难免不露出破绽，还是全数用剑气诛灭的好，以绝后患！”
　　黑衣人的这番话全然映入钱未芸耳中。
　　钱氏一族已然全灭，但是父亲最后的愿望便是要自己守护住大家的亡魂。
　　钱未芸只觉得自己整个身躯开始燃烧起来。
　　而黑衣人也发现了异样，方才自己一剑刺死钱未芸的时候，钱韦秋曾似乎从手里放出一道光华想要救护自己的女儿，但却无果，钱未芸依旧横死当场。
　　而此时，钱未芸的尸身上开始发出黯淡的光华，那光华隐隐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黑衣人方想凑近查看，钱未芸尸身的胸口忽然现出一个赤红色的光团，从光团里喷涌而出的血浪瞬间便将身边的房屋楼舍淹没，而那血浪之中竟生出好些身形巨大的奇异猛兽，直朝那些穿着夜行衣的剑客身上袭去。
　　为首的黑衣人暗道了一声不好，慌忙招呼众人驾起剑光飞到半空。
　　脚下的世界瞬间便被血水淹没，变成了一片血海模样；而那血海中的异兽也越来越多，凶猛异常。
　　黑衣人低哼了一声，说道：“这用钱氏至亲血祭的海兽连理镜，果真可怕……也罢也罢。”
　　黑衣人冲着身后的众人一挥手，示意撤退。
　　这帮凶手便留下了这个血海世界，就此离开。
　　血海退潮后，原本和美的一音楼便化作了这血海之中的一座孤岛。海兽连理镜的器灵也幻化作了山夜叉，与钱未芸的亡魂一起，驻守在了这座血海孤岛之上，只为守护那些族人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