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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沈樵苏一顿,低垂着眼睛遮住眼下飞快闪过的深沉,而后抬眼时面无异色,一笑:“这便快开始了,陛下且稍等片刻,臣差人将备好的抓周物件呈上来。”
      缙云帝勾唇朝镇国公看了一眼,随意搁置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莞尔:“既然是镇国公府的宴席,岂有随朕这个客人心意的道理?沈卿自便,不必顾忌朕。”
      柳乐从沈樵苏手中接过沈停云,镇国公转身站起来,朝主座上的缙云帝一拱手,道:“陛下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地虽是镇国公,但也是陛下的领土。”
      许是被镇国公的话愉悦了,缙云帝眯缝了一下眼睛,抿唇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沈卿虽是武将,但这话倒是说的比一些文臣还来得漂亮。”
      此言一出,四下臣子皆是面色有异,心中各有所想。
      陛下这话里话外明晃晃的说的都是那一人——丞相谢混。
      毕竟这朝堂之上能令缙云帝觉得话不中听的文臣,也只有那个敢时不时和陛下呛上几句的谢丞相了。
      在座能在朝堂上混这么久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大都明白陛下意有所指,其中有人还隐晦的来回打量了当事人谢丞相与镇国公几眼。
      猝不及防身处话题中心的两人却都是如出一辙的神情自若。
      谢丞相坐在缙云帝右手边,和左边的镇国公遥遥相对,面对着现在微妙的气氛悠然的抬手饮了一口茶水,而后淡淡道:“陛下谬赞。”
      当即有几个没忍住的臣子被谢丞相这表现呛到,突兀的咳嗽了几声,四下的大臣们也深深的被谢丞相的大胆震惊了。
      镇国公暗暗摇了摇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年了,谢混还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陛下的话也能面不改色的接,实在是有恃无恐。
      缙云帝掀了掀眼皮,皮笑肉不笑:“朕夸的是你吗?”
      虽然是肱股之臣,深得帝心,但谢混坐在缙云帝的下首还是和对方有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闻言他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端着手中的茶盏,朝着缙云帝仿佛敬酒一般示意了一下,而后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杯掩去唇边一段微不可察的弧度。
      见谢丞相这大不敬的表现,一些大臣暗暗皱眉,对方仿佛恃宠而骄,过于狂妄,有看不惯他的当即暗道这人今日该栽在这里了。
      谢丞相如此做为,实在是有些不将缙云帝放在眼里了。
      四下里有一半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却没想到主座上的缙云帝却是眯缝着眼睛看了谢混一眼,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哼笑,便将话题又转到镇国公身上:“怎的还不见人将抓周物件呈上来?”
      他食指轻敲扶手,竟然是就这么饶过了谢丞相的大不敬。
      明摆着的偏爱,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方才有生出让谢相就此倒台想法的大臣们,纷纷收敛了自己的心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鸦雀无声。
      沈停云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趴在娘亲的怀里,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一般,只是偶尔轻轻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心中的不平静。
      也巧,缙云帝刚刚朝沈樵苏问了一句,后方便有下人端着垫上红绸的物件走上前来。
      沈停云被沈樵苏接了过去,抱到爹的怀里后这才睁开眼睛,眼中是刚刚睡醒的茫然,动作间他脑袋上宽大的虎皮帽被掀翻,沈停云懵懵的朝帽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和动作都非常符合一个小孩子的反应。
      谁料对上了一双润润的黑瞳。
      小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的立在了镇国公的身后,沈停云的脸搁在对方肩上,向下看去,恰好就和太子四目相对。
      对方抬眼看着他,手中拿着沈停云刚刚掉的虎皮帽,歪头思索了一下,而后举起手道:“你的?”
      到太子出声,镇国公才发现对方,当即转身从太子手中接过沈停云的小帽子,而后扬起笑容道谢:“这是小女的帽子不错,多谢太子。”
      太子摇了摇头,道:“不谢。”转身走回了缙云帝的身旁,乖乖站着。
      镇国公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红色的鲜艳袍子,怀里抱着红艳艳的一只团子沈停云,拍了拍手中的虎皮帽,然后给儿子端端正正戴好,他瞧着下人走上前来,继缙云帝到来之后,眉间总算是染上了几分喜色。
      他转身颔首,眉眼清隽,却因为眼中的喜色显得鲜活了许多:“陛下久等,小女们的抓周宴这便开始了。”
      缙云帝随意招了招手,“无碍。”
      沈樵苏转身朝面前诸人点了点头,一应下人便领命,将手中托盘之内的物件一一摆放在事先备好的长桌上。
      桌上覆盖着一张红色锦缎,其上供沈停云和沈时雨抓周的物件一字排开。
      笔墨纸砚,胭脂香囊,钗环玉佩,秤杆算盘等等,有此类寻常的抓周物件,也有酱肘子,黑泥球,弹珠之类剑走偏锋的玩意儿,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沈停云和沈时雨被父亲母亲放在桌上,他乖乖巧巧朝面前扫视一圈,不禁咂舌。
      不仅是他,就是身后围绕的一圈官员,也忍不住啧啧感叹。
      太奢侈了,笔是一支价值十金的翘轩宝帚,墨是制造之术早已失传的廷圭墨,纸是前朝后主所研制的澄心堂纸,砚是当年谢丞相初升相位时,圣上赏赐的古凤池紫石砚。
      众人没想到谢相居然将缙云帝御赐之物,也拿来给镇国公府的小郡主抓周。
      单单是笔墨纸砚这等雅物已经是价值不菲,更何况是其他的,就算是最寻常的纯银算盘,其中的定盘珠也是蓝田玉所铸。
      一桌子的抓周物件,抬眼望去净是金钱的味道,奢侈程度令沈停云啧啧称奇。
      抓周还未正式开始,沈停云和沈时雨两只团子被镇国公夫妇握着手,防止他们乱动。
      沈停云张嘴打了个哈欠,转眼视线却是又对上了缙云帝身旁的太子。
      对方也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团子,生的珠圆玉润,眼瞳漆黑明亮,但望过来的眼神却无端让人生寒。
      被那视线刺了眼睛,沈停云睫毛一颤,忽而朝太子扬唇露出个笑容来,乌润润的眼瞳弯做一道月牙,软软的像白糯的包子。
      太子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沈停云会突然朝他笑起来,见四周的诸多视线也因为对方的表现,而朝自己看过来,当即也礼貌的笑了一下,若明月生辉。
      上首的缙云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指尖轻敲扶手,抬眼莞尔:“沈卿的小女儿似乎很喜欢朕的太子?”
      自古帝王说话大都弯弯绕绕,心思百转千回。
      缙云帝也不例外,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在舌尖上绕了几圈才出口,微妙的让在场大部分官员心中生出了诸多想法来。
      诸位都心知肚明,镇国公虽然功名加身,文韬武略样样在行,是个惊才艳艳的人物,也为缙云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另一方面他功高盖主,令人不得不忌惮。
      帝王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后宫与外戚干政,臣子功高盖主,就算镇国公一脉世代忠良,也无法磨灭历任帝王心中的怀疑。
      唯一的差别就是,帝王心中信任大过忌惮,便会任人唯贤推心置腹,而帝王心中的忌惮一旦加深,等待臣子的便是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一众带着花花肠子的官员们,便忍不住觉得镇国公回朝歌后利落交出兵权这一举动,着实高明了一些。
      如此帝王就算忌惮镇国公日益鹊起的名声,但也不会对一个与解甲归田无异的年轻将军多做为难。
      大臣们如此想。
      显然他们高估了这位“仁帝”的容人之量,或者说,这个疑心病重的帝王平日里装作宽容的形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入人心。
      世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个笑呵呵的帝王暗地里居然会想要令镇国公一脉断子绝孙,以至于逼迫一位良将不得不背主,将自己的儿子充作女儿养,瞒天过海。
      于是缙云帝这一句莫名的话,令在场知情与不知情的双方都沉默了。
      不知情者如一旁看戏的官员们,感叹镇国公的盛宠,知情者如沈樵苏自己,愤恨缙云帝的步步紧逼。
      话中关联太子,分明就是有一丝让双方联姻的打算。
      先皇在世时也曾赞扬过沈樵苏,道了一句“安知沈镇国,犹是一书生”,意思是说沈樵苏战场上用兵如神,杀伐果断,但也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沈樵苏自小接受的思想便是“忠君爱国”,走的也是儒将路子,所以听出皇帝话里话外暗含的意思后,尽管他再生气,也没有表露出丝毫,只是唇角上扬的弧度终归稍稍抿直了下来,透露出主人隐忍不发的怒气。
      “太子身为缙云的雏龙,理当受到小女的爱戴。”沈樵苏如此道,拱手恭恭敬敬朝上首之人行了一礼,轻飘飘将缙云帝方才暗含深意的话堵了回去。
      镇国公是个聪明人,此举明摆了是在反驳帝王,实在是和聪明搭不上边。
      缙云帝垂眸自上而下睨着他,唇角上扬,周身却是蔓延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迫使大堂内的官员们纷纷低头注视自己的足尖,唯恐陛下将被忤逆的怒火朝自己倾倒。
      唯有镇国公沈樵苏和丞相谢混泰然自若。
      沈停云方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太子身上,思考了许久之前他朝233提出的那个,有关反派和他立场是否相符的问题,一时间倒是忽略了现实的明枪暗箭,直到四周骤然安静下来,没了耳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热闹声音,他这才回神。
      小太子立在缙云帝身旁,见桌上那个红彤彤的团子总算没有再盯着他发呆,眼中闪过一抹不符合年龄的深思。
      这一幕并没有被旁人所注意到。
      “喋喋——”
      小孩子含糊不清的叫喊声打破空气中的寂静,众人回神,抬眼看去,却见桌上戴着虎皮帽的小孩两眼弯弯,笑眯眯露出两粒乳牙,张开双臂朝桌边的沈樵苏要抱,嘴里还叫着不成音调的“爹爹”。
      随着这一声童言,上首的帝王眉眼松动,四周气氛凝塞一瞬后便又回归热闹,推杯换盏间众人放声交谈,好不热闹。
      “沈卿的话果然漂亮。”缙云帝道。
      沈樵苏伸手拉住沈停云乱晃的拳头,一笑:“陛下谬赞。”
      小手被父亲的五指包裹住,沈停云眨了眨眼睛,暗道:我就知道这皇帝并不想就此和镇国公撕破脸,但凡是有个台阶就会顺势而下。
      除非必要,在沈樵苏还没有展露出一丝违逆之心以前,缙云帝都不会再轻易动他。
      月上中天,缙云帝将手中玉盏搁置在桌上,温和道:“时辰不早,这抓周宴也该开始了吧?”
      沈樵苏自然也是想早早结束抓周宴,自缙云帝到来之后他便已经将烦闷憋在了心里,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闻言他低头看着儿子的发顶,伸手将一旁的沈时雨捞了过来,思及缙云帝的存在,临时将一开始想好的祝词换掉,微微勾唇道:“丈夫尚志志高明,勿效卑卑世俗情。从上一条平坦路,千贤万圣所通行。”
      纵使缙云帝的到来让镇国公夫妇俩心情跌入谷底,但一触即两个孩子乌润润的清澈瞳眸,心下还是忍不住柔软了几分,眼中也漫上了喜色。
      这祝词虽不是沈樵苏一开始所想的那个,但也是另一种对子嗣的期待,他笑着将手在两个小孩儿软软的背上推了一把,道:“云儿,雨儿,前边的物件可有喜欢的?”
      沈时雨就是个纯正的一岁小宝宝,张大眼睛也没听懂父亲在说什么,只是茫然的被推着往前挪了几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措。
      沈停云一转眼便见她呆呆地坐着不动,不动声色的挪了过去,然后将手搭在便宜姐姐的手上。
      许是姐弟的心灵感应,沈时雨原本还无措的有些茫然,一接触到沈停云便立即转晴,笑眯眯的露出小米粒门牙来,咿咿呀呀的说着些似乎有调子,但是又令人听不懂的话。
      四周的人见他们这样也觉得有趣,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
      “小郡主们不过一岁,便已经可见姊妹情深,如此早慧,镇国公可有福了!”
      沈樵苏抬眼望去,人群中出声的是兵部尚书,与他素有交情。
      友人出口称赞自己一双儿女,沈樵苏面上含笑,更显面如冠玉,他对李尚书颔了颔首,道:“借你吉言。”
      “沈卿一双女儿朕觉得甚是欢喜,镇国公府这周岁宴虽隆重,但也不是不可锦上添花,不如朕来添些彩头,卿以为如何?”谁也没料到上座的缙云帝会突然开口。
      镇国公笑容一顿,心中暗暗觉得不对劲,但缙云帝此话说的如此直白,他已然无法再像方才那般隐晦的打太极,只能咬牙应和:“陛下亲自为周岁宴添彩头,这是微臣女儿的荣幸。”
      缙云帝爽朗一笑,挥了挥袖子,似是愉悦,“爱卿过谦了。”他转头对太子道:“沉儿,你的腰牌呢?”
      小太子江左沉闻言,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枚镂空雕花的白玉腰牌,抬眼面色如常,认认真真道:“回父皇,儿臣一直戴着。”
      “乖孩子。”缙云帝笑着赞了一句,转眼将视线转向摆放着抓周物件的桌子上,道:“放上去吧。”
      沈樵苏眉眼一跳,没料到缙云帝突如其来的行为,顿时方寸大乱,面有急色,上前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缙云帝轻描淡写朝他投来一眼。
      这一眼是君臣之别,直直将镇国公定在原地,纵是他圆钝的指甲深陷手心,也得将渗出来的血迹一滴滴收拢,不让任何人发现。
      他是臣。
      君王这次没再轻敲扶手,他单手支着下巴,神情愉悦而放松,启唇朝群臣之间扔下一句足以激起千层浪的话来。
      “朕观镇国公之女沈时雨、沈停云,小小年纪便温和聪慧,颇有乃父之风,朕甚是心喜,念两人与太子年纪相仿,那便以太子腰牌为信物,若她二人抓周拿起腰牌,便许太子妃位,卿以为如何。”
      最后一字一锤定音,丝毫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沈樵苏握紧拳头,低垂的眼中因愤怒而布满红血丝。
      “卿以为如何?”见镇国公不说话,缙云帝勾唇步步紧逼。
      沈停云呆愣了一会儿,实在是不明白剧情怎么就歪成了这样,让他做女子装扮也罢了,接下来这是要被迫嫁人了?
      他不是才一岁吗?
      他皱眉沉思,忽然就对自己这幅弱小的身子生出些无奈来。
      “臣以为,不如何。”群臣之中有人这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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