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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理智线断裂的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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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长亭能确切察觉到自己脑袋里某条理智线断裂的瞬间。
那不是比喻,是很真切的感受,一句话说不清楚。
那日,他如往常一样,打工结束后顺路去探望一个居住在纸皮箱回收仓库的少年,少年会住在这里是因为家里有个长年酗酒的单亲爸爸。
迟长亭初遇少年后找过社会福利组织,希望组织能帮助少年,才得知少年其实已成年,和自己一样是上大学的年纪,只是因为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而看起来像个智力还没完全发育的孩子。
社工说,少年有能力自力更生,仓库经营者把他当员工看待,有合法给予他员工应有的福利,并不是特别需要援助。
话是这么说吧,可迟长亭没法说服自己放任少年孤身一人。
迟长亭是家中独子,父母经营托儿所,他身为所长的儿子,自小就是一群人类幼崽崇拜的大哥哥,他个人从来不抗拒,非常喜欢带小孩。
第一次见到仓库里的少年时,少年水汪汪的大眼清澈透亮,不说话,可眼里就像有能说足一千零一万夜的故事。
迟长亭为之动容,情不自禁想保护这脆弱的幼崽。
迟长亭相信人性本善。
思想方式因天生的症状而处于关闭模式的少年,天生就不会吸收生活中各种足以扭曲人性善良的恶,他会一生、一辈子,这么纯粹地善良着。
偏偏,善者若同时脆弱,便迟早会遭到恶的攻击。
迟长亭没来得及阻止攻击的发生,他抵达隐藏在偏僻巷弄里的仓库时,仓库已陷入火海,在他走入巷子之前,他看见一伙初中生慌慌张张跑出来,他认得这些学生是近来喜欢聚集在仓库旁抽烟的坏蛋,他曾赶走他们多次。
迟长亭知道火一定是那些学生的烟蒂造成,闯祸的他们居然选择逃离现场,而不是弥补过错。
迟长亭看见少年在仓库里试图灭火,可火已经蔓延到屋顶,木造的屋梁分分钟就会坍塌。
迟长亭正是这一刻听见后脑勺明显的一声‘啪’,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破裂。
那一刻,原本被滚烫的火势逼退的他忽地觉得凉,并非毛骨悚然的凉意,而是清风吹拂的凉快。
当感觉不到火焰的热,对火的恐惧就瞬间消失。
迟长亭当下真不能理解自己的脑回路为何会突然这么怪异,他觉得火就像他从体内吐出来的二氧化碳,毫无杀伤力。
迟长亭冲进仓库,把少年揽在怀里,他一点不觉烫或痛,只手臂和脸颊有些痒,像汗毛被羽毛来回轻轻抚过。
逃出仓库后,迟长亭直奔到巷子外,把已经不省人事的少年放在地上,打电话叫救护车。
迟长亭见少年的衣物已几乎烧光,裸在外的肌肤多处烧伤,他回头看巷子,没有看到火光,刚刚还冲天的浓烟居然已成袅袅细烟。
火灭了?
怎么灭的?
就因为自己刚才冲进去的时候,莫名其妙脱口喊的一声“灭”?
救护车抵达、少年给送去医院急诊室、在医院联络社工、报警、警察来问话、据实回答警察的话……这些后来的事都很正常。
“火是怎么灭的?”迟长亭主动问警察。
“消防员吧。”警察答得理所当然。
“啊……”迟长亭傻傻地点头,看来他是太着急少年,于是没听到消防车鸣笛,他姑且翻一下电话拨打记录,他并没有召消防车,大概是附近邻居叫的吧。
迟长亭在医院等候至抢救少年的医生告知少年已脱离危险期,才松口气,给家里人打电话,他打算在医院待至少年苏醒,要老妈子给他带吃的。
“那样啊……那……好吧,不过……”迟妈妈犹豫着没有下文。
迟长亭不解老妈怎么像是不愿意?他老妈平时也善良,而且也知道少年的状况。
“长亭,待会儿你爸会带些你不认识的人去找你,和你说些事,你……唉,没什么,你就有点心理准备啊!”迟妈妈说着就挂了电话。
“等!那你给我带饭不带?”回应迟长亭的只是电话里的嘟嘟声。
什么不认识的人?什么心理准备?老妈刚才说的话是正常的吗?
迟长亭狐疑地歪歪脖子,身前忽然出现两个人影,无声无息,似凭空冒出来。
“哇!”迟长亭下意识后退贴墙,这才看清眼前是两个身形一般、穿着朴素衬衫西裤的中年男人,在两人身后则是自家穿着家居服的老爸。
“儿子,你和这两位叔叔谈一谈。”迟爸爸指一指病房,“爸爸去看看小锦。”小锦就是那少年。
迟长亭不及问面前这俩面目和蔼如□□的叔叔什么来头,他老爸就匆匆跑了。
什么玩意儿?要把我卖了不成?
迟长亭定睛看那俩叔叔,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你们好。”
俩叔叔一齐微笑,迟长亭恍然也许是报社记者,要报导自己的英勇事迹。
“长亭呀。”左边那叔叔对自己的称呼方式似乎有些装熟了。
迟长亭还是不失礼貌地点头,“是,您有事?”
右边那叔叔接话,“你的锁心界掉了。”
“嗯?”迟长亭问号脸,一边怀疑自己听错,一边摸口袋,确定皮夹有在,“没啊,我没掉东西。”他回答。
“确实掉了。”左边那叔叔伸出一只手,在迟长亭跟前摊开。
迟长亭见那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像蟹钳的东西,他再看仔细些,觉得更像是蝎子的钳,他不能肯定,他对虫子没怎么研究。
“呃,这不是我的东西。”迟长亭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这是残骸。”右边叔叔这时也摊开手,他手上有个小小的透明容器,就像养昆虫的那种,而容器里正好就有个像虫子的东西,不过很明显已经死了,是断成三节的虫尸,看着貌似就是蝎子。
轮到左边叔叔说话:“这像蝎子的东西是使用锁心界的媒介之一,你刚出生不久,它便以蛹的形态在你体内生存。”
迟长亭愣住,完蛋了,他爸妈被古怪的教会洗脑了,爸妈把身家都给了教会,自己要被抓去当苦力还债。
“我们不是骗子。”
会这么说的就是骗子!
迟长亭决定不废话,他转身大步就走,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忽地,眼前本是医院走廊的景象,眨眼后变成了陌生的街景。
一条单向道的柏油路,路的对面是光秃秃的平原,尽头围着山,左右都是路,笔直连向天。
迟长亭肯定自己生活的城市没有这样的景观。
“长亭。”
迟长亭惊讶转身,见刚才那俩叔叔就在身后,他也发现他在一个像公车候车站的亭子,然而亭子的设计很是古早,亭子外竖着一块站牌,牌子没有列出该有的车子到站时间,也没有站名,仅仅标示着——下一站 ,陵界。
写错字了吧。
“我……”迟长亭尝试镇定着问:“是不是死了?”
“你有那种感觉?”左叔叔问得很正经。
“那,因为我跑进大火里了。”迟长亭深吸口气,叹出,没错了,这么解释便一切都合理。
可怜的小锦,大概也没能逃生。
“哈哈。”右叔叔干笑两声,“你落水里也许可能死,火里啊,那是绝对不可能。”
“是啊。”左叔叔抱着手。
迟长亭发觉这两人手上都没拿那虫子了。
“你是陵界赤家族人后代,火是你的能量,你难道不觉得刚才你把火吞了后就精神气爽、不累也不饿?”
右叔叔话刚说完,迟长亭的肚子就咕噜噜叫。
右叔叔尴尬地呵呵笑,“毕竟是人界的火,没那么饱吧。”
“原来死了也会饿。”迟长亭已决定放弃和左叔右叔沟通,用自己的灵感来了解现在的处境,“我明明是好人,怎么死了还得品尝饥饿?我有帮老妈洗碗刷锅啊,不算好吃懒做,我能上诉吗?”
“这孩子有点棘手。”左叔叔对右叔叔说。
“都怪他父母没教好。”
“这话什么意思?”迟长亭怒了。
奈何人家不理他。
“他父母两家已有五代人不愿意解开锁心界。”
“可锁心界自己掉落表示他天赋异禀,不带回陵界实在浪费。”
“陵界确实越来越少赤家族系的人。”
“唉,年轻人怎么都爱往外跑。”
“今年议会必定又得讨论少子化的问题。”
“唉……”
“难呀……”
看着两位像烦恼家计的中产阶级社畜,迟长亭不忍心给自己讨回被指责‘没家教’的公道,他开始同情这两人也许和自己一样是死了而不自知的魂魄。
迟长亭再看一眼车站牌,自暴自弃,“总之,下一站就是灵界吧。”
俩叔叔面面相觑,似在打什么鬼主意,可迟长亭不在乎了。
鬼打鬼主意,很正常。
“去就去吧。”迟长亭在亭子里的一排长椅中间坐下,“车子什么时候来?”他遥望右边无尽的路。
“你愿意去了?”左叔叔坐到迟长亭右边。
“你确定要去的话,车子马上就会来。”右叔叔坐到左边。
迟长亭意兴阑珊,“能不去吗?总得争取投胎吧。”
“那恐怕得很久。”左叔叔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一脸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赤家族人勤修炼的话至少能活两百岁。”右叔叔站起身,双手叉腰看天空。
迟长亭不由自主也抬头看。
一汪蔚蓝如布幕的天空远方蓦地出现一个黑影,黑影正在急速扩大,轮廓逐渐清晰。
迟长亭瞠目,他看到一对巨大的翅膀。
我没信上帝啊,搞错了吧?
“马车呀。”左叔叔的语气有点失落。
“近百年决定回来的年轻人这么少,派火车来接送就太浪费资源啦。”
“也对,马车也是不错,就是……”右叔叔看一眼迟长亭,“孩子,你晕机吗?”
迟长亭目瞪口呆,没法分心回答。
在左右俩叔叔对话之时,天上的影子已降落,妥妥的就是一匹马和马拉着的一部双轮马车。
说妥也不尽然妥,那马巨大得不符合迟长亭所知的常识,他175高的身材居然只刚刚好和马腿一般高。
至于马车,当迟长亭误以为看到了天使时,他以为马车的造型会是欧式古典风,可仔细看,马车不仅不欧气,还看着很现代,材质看上去像车子,周边线条也圆润,这可太违和,能现代化的东西怎么还得用马来拖行?
再说回马,这马没有翅膀,迟长亭看到的翅膀此时已经收起来,就贴在马车辕的两侧,那材质不是羽毛,而是银光闪闪的机械翅膀!
马车车门如电梯门那样分左右滑开。
“孩子,上车吧。”左叔叔踩着马车边的梯级上车,右叔叔紧随其后,两人坐在车里的座位,中间隔开一个空位。
迟长亭合上下巴,认清自己左右别无他处可去,只得钻进马车。
快点投胎吧。
迟长亭默默祷念。
这灵界不伦不类的美术风格,他真心接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