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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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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向俏如来,温柔含笑,声音甜美,“朕要去九脉峰。”
这次北冥缜逃跑出乎他的算计,他也确实失了北冥缜的行踪,但是他肯定,只要北冥缜活着,他一定会去九脉峰解除秽毒。所以他特意派人守在九脉峰守株待兔。
然而……他得到北冥缜消息的时候,北冥缜已经进入九脉峰,现在想起来,这个消息延迟,多半就是俏如来做的手脚。
不过好在秽毒回归,他就知道,北冥缜安然,正要去追的时候,俏如来出现,他只能按捺全部焦虑,与他周旋。
在智者面前慌乱,就是把伤口暴露出来。
俏如来想了想,忽然一笑,“锋王殿下可还好?”
“朕的王后自然很好。”
俏如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听了个传言,有人救下了一尾雪白的鲛人,那尾鲛人好不可怜,重伤濒死不说,怀着的孩儿流产,双手更是伤得日后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北冥异猛的抬头,海蓝色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现出了一种近似于黑的颜色,他身上那股又冷又甜的香气下去,另外一种更冰冷而辛辣的味道升了起来。
他“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他交还海境?海境子民,朕自当保护。”
“陛下富有四海,只怕保护不来治下小民,不然这尾鲛人何至于此。”
北冥异沉默了下来,俏如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劝陛下不如现行回转,整顿吏治,待日后有机会,再迎回那尾鲛人。”
“……你觉得朕会答应?”
“我觉得陛下会答应。”
“我不答应。”
“陛下会的。”俏如来用近似于看赌气小童一般的眼神看着对面的海境之主,“我愿在此立下咒誓:我今日对陛下所言一切,在今日之前不曾告知任何一人,而今日之后,也不会告知任何一人,如此条件,陛下英明,自会同意。”
他确实会同意。
只要俏如来保守他身世与他恋慕北冥缜的秘密,他愿意今日暂退一步。
北冥异垂下了暗蓝色的眼睛。片刻之间,他思绪飞转,已经厘清一切。
他知道是伴风宵联合他的鲛人一族先是放走北冥缜,然后追杀,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北冥缜居然伤得如此重。
他心神瞬间慌乱,但只一刹,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信息里的破绽。
北冥缜逃出王宫的时候妖力尽失,他武艺再高,一尾失去妖力的鲛人是不可能逃过伴风宵的追杀,但是俏如来在这件事上骗他没有意义,那就说明,一定另外有人保护了北冥缜,助他逃脱。
不会是鳍鳞会,那就是别人,剩下还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心念一转,北冥异脑海中已经浮起一个名字:砚寒清。
砚寒清是欲星移的弟子,在内乱前不过一个试膳小官,但是内乱中深藏不露的男人最终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与俏如来一道,联合北冥缜密,险些让北冥异战败——到最后他也没有抓到砚寒清。
一念及此,北冥异性格当断则断,他指尖一亮,一团深蓝咒火浮出,俏如来伸出食指,上面一团雪白咒火。
北冥异眯起眼睛,凝视着对面的人类,“此誓。”
俏如来微微一笑,“命立。”
指尖相触,咒火刹那相融,一团青白交加的咒火反涌向俏如来,如同一条小蛇,转入他体内,直入丹田。
俏如来慢慢饮尽了桌上已经放凉,最后一杯茶。
“……我的子民在苗疆对吧?”
“陛下子民族裔遍布九界,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位?也许俏如来认识。”
北冥异毫无笑意地弯了弯唇角,俏如来一笑:“对了,请陛下替我向锋王殿下问好。”
“他已是我的鳞后,锋王旧称不必再提。”
俏如来微笑着看向他,“可天地并未闻誓,恐怕现下,鳞后之名虽然颁下,但后位实际空悬,而锋王依旧是锋王吧。”
他的这个挑衅如同意料之中落空了。对面的鳞王象是没听到一般,毫不生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向俏如来身前一滑,“这个东西烦请交给朕流落在外的海境子民,让他一切勿忧,自有朕在。”
俏如来看了他一眼,颔首行礼告退。
雪白的鲸车调头回转海境,俏如来立在云端,端详了片刻手中的锦囊,然后拆开。
锦囊上没有任何术法和妖气封闭,内中只有薄薄两片鲛鳞,大的那片是水精簇一般细长菱形,薄薄的银蓝颜色,一片是小巧的椭圆形状,漂亮娇俏的薄粉色。
俏如来默默收好了锦囊,看了一眼苗疆的方向,调转云头,向中原而去——
雪鲸车回到海境结界边缘的时候,忽然停下,少年鳞王从车内缓步而出,四周随从兵士尽皆拜倒。
“陛下!”
北冥异对山呼陛下毫无所动,只以一种海洋生物特有的优雅越过众人,来到拥有一头银蓝色长发的鲛人身旁。
他微微伏下身,一缕深黑到泛着深蓝颜色的鬓发轻垂而下,他一笑,柔声道:“……伴风宵。”
伴风宵浑身一抖,匍匐在地,“陛下。”
“朕现在心情很好,如果你有什么隐瞒朕的,可以说出来。”
“……臣不知道陛下所言何意。”
“……”北冥异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拍了拍伴风宵的肩膀,“朕知道你在怕什么。你与朕的鳞后是死敌,你怕朕的鳞后诞下嫡长子后地位不可动摇,如果新王登基,你一族必然覆灭,对吧。所以你诱骗鳞后出宫,要在宫外杀害已怀有身孕的,朕的鳞后。”
伴风宵惊惧抬头,他望入鳞王那双一丝火气都没有,含笑的碧蓝双眸。
搭在他肩上的手柔软、白皙、修长而好看,没有施加一分妖力,却让他浑身颤抖。
北冥异慢慢伏下身,海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然后笑了一下。
北冥异的笑容一向甜美而毫无瑕疵,伴风宵却只觉得他见到了海底巨大漆黑的漩涡。
他再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嘶声道:“陛下、陛下、臣知错了!”
北冥异微笑,微微侧头看他,一双手抚上他的颈子,慢慢地道:“……这么害怕做什么呢?朕说过了,朕现在心情很好。”
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只听一声脆响,伴风宵的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斜地搭在肩头,气息全无。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北冥异一松手,尸体摇晃了两下,向前扑倒,他毫不在意地踩上伴风宵的长发,旁边早有侍从奉上玉盘巾帕,他洗了手,擦干指尖,踩着伴风宵的头发转身,脚下沙沙一声轻响,他看向烈苍飞,“烈卿。”
“臣在。”
“给你王下御军三百人,伴风宵之族,一共一百四三十口,朕要回到京城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人头悬在城墙之上,让海境的人都知道,试图谋害皇族,是何等罪愆。”
语罢,他看都没看脚下跪着浑身僵硬的鲛人,径自上了雪鲸车,回转海境。
坐在冰冷坚硬的王座上,他单手支额,唇角含笑,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心内只想,阿缜,你再等等我。
与海境之主的雪鲸车背道而去的苗疆云车里,则是一派慌乱。
上了云车,千雪一股妖气渡入北冥缜灵台,鲛人惊慌的声音立刻在狼主脑海里炸响,“苍狼的灵识不见了!”
千雪一手按住鲛人的后颈,安抚一样捏了捏,喉咙里低沉地咕噜了几声,看着北冥缜稍稍安定,他化出赤色巨狼的原形,三角形的耳朵从鲛人面上蹭过,北冥缜无法自控地抱住巨狼,把面孔埋在它脖颈丰厚的绒毛上,千雪一遍一遍慢慢舔他的头发,过了片刻,北冥缜松了手,低声道:“……我失态了。”
巨狼与他额头相抵,那双与苍狼相似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鲛人,千雪轻轻舔了一下他的鼻子,拱了拱他,把他团在怀中,漂亮蓬松的尾巴一下一下,有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北冥缜被奇妙地安抚了。他闭了一下眼,简短地把在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千雪。
千雪听完之后慢慢伏下身子,北冥缜也被它带得坐在软垫上,抱着千雪巨大的狼头,靠在千雪身上,整条鱼惊魂稍定,尾尖上炸起来的鳞片慢慢平复下去。
“听起来,应该是苍狼的神识替你挡下了幻境崩溃时的碎片。”
北冥缜还没彻底平复的鳞刹那又全炸起来,揽在千雪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这一下就跟狼牙棒勒在脖子上一般,千雪猝不及防嗷了一声,北冥缜赶紧松开手,道着歉软软给赤狼揉脖子。
听到千雪那一句,他真的心神大乱。
神识之于妖物,是仅次于灵台魂魄的重要,一旦神识有损,哪怕只是一点,最少都是百年之内修为不得寸进。
而苍狼的神识,为了保护他,在九脉峰内崩散了一缕。
——他害的。
北冥缜看着千雪那双与苍狼神似的蓝色眼睛,整个人怔楞了起来,然后他开始发抖,在他一条鱼快抖出重影之前,千雪整个狼扑过来,把他压住,两只巨大的爪子一下拍在他脸颊上,低咆出声:“冷静!”
他这一声隐含澎湃妖力,北冥缜眨眨眼,慢慢镇静下来,他侧过头,雪白混合蓝色的长发如同云缕一般披在软垫上,然后在他要开口说话前的一瞬间,苍狼平静中隐含几分忍耐的声音在云车内响起:“王叔,你能先从阿缜身上下来么?”
一狼一鱼一起扭脸,云车内不知何时漂浮着一匹漆黑火焰凝成的小狼,神色端庄,颇为隐忍地看着两人。
那是苍狼的千里诏。原本寄在他灵台内的神识已碎,苍狼的千里传影便送不过来,只能发了一道千里诏过来,结果就看到自己叔叔和恋慕的人滚做一团。
虽然这对狼来说是正常姿势,自己也常和王叔这样滚来滚去,但苍狼还是没忍住,小声哔哔了出来。
北冥缜这才意识到现在这个姿势确实哪里不对,一轱辘翻到一边,千雪不以为意,哼哼笑了两声,侧面一倒,大大方方露出肚皮。
苍狼的千里诏端端正正落在北冥缜掌心,漂亮的小狼伸出犹自溅出星点温暖火芒的舌头,特意瞥了一眼千雪,才舔了舔北冥缜的鼻尖。
那火焰一点儿也不烫人,就像是一阵温暖的风。
千雪狼爪盖脸,闷笑出声。
“苍狼,对不起,我——”
狼爪轻轻盖在他唇上,小狼又在他唇上舔了舔,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小狼侧过头,暖呼呼的面颊贴着鲛人耳鳍蹭了过去。
北冥异一身炸起的鳞片慢慢回落,小狼飞高一点,软软舔了舔他额角鳞簇,又飞到他腕子上,舔了舔他还兀自炸起的细鳞。
鲛人鳞片锋利非常,小黑狼刚天上去,就一偏头,舌尖飞了半片火焰出去。
虽然明知千里诏不过是灵力凝成,北冥缜还是心疼得紧,赶紧把小东西捧在掌心,摸了好几下,又小心翼翼地按着它嘴看了看,小狼一点儿不含糊,在他掌心一滚,翻出肚皮讨摸摸。
又黏黏糊糊地和北冥缜腻了好一会儿,小狼转头对着千雪低啸了几声。
红色的巨狼站起来,从嗓子里发出低沉咆哮,漂亮的蓝眼睛眯了起来。
千雪说,果然。
北冥缜茫然地看向两狼,小黑狼又眷恋地在他耳鳍尖端轻轻咬了一下,便转身飞出云车。
千雪施了法,云车外的景象显现了出来,苗疆的结界就在前方,就在云车穿越结界的刹那,只见小狼踏上云巅,漆黑火芒暴涨,瞬间变幻成一头巨大无比,黑炎缭绕的巨狼。
黑狼仰天长啸,狼啸千里,一声之下,随即化作无边黑炎消弭云间,然而当这声长啸悠悠将停的刹那,一声狼啸从远处接续而去,然后一声一声,狼啸向四面八方传递扩散而去——
与此同时,云车外的云层下,无数身被甲胄,腰挎墨刀的苗疆武士现了出来,一声皆无,拱卫云车,正是由千雪统帅,苗疆王军墨刀卫。
千雪不知何时化回人形,丰神俊朗的苗疆狼主按着腰间长刀,轻轻一笑,唇上锐利弧度如刀,隐隐带了一种凶戾的俊美。
北冥缜皱眉看他,千雪望着远方,笑了一声,“为鱼老四准备的。我不认为他会乖乖待在海境……”说罢他低头看了一眼北冥缜,“哇,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就带着我侄儿喜欢的人跑去九脉峰吧?我好歹打了几百年仗哦,几百年哦~~~”
男人微笑着,面孔对着蔚蓝天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弹刀鞘,然后他侧转过头,看着坐在垫子上的鲛人,“……你弟弟应该庆幸,他听了俏如来的话,及时调头回了海境。”
北冥异来过九脉峰。北冥缜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因果,听千雪话中之意,北冥异应是从海境那边前往九脉峰,被俏如来劝止。
狼主赤红色的长睫微微垂下,一双宝石一般通透清澈的蓝眸看向北冥缜,他带着一种平静的,自己都未有察觉的骄矜之气道,纵使海中鲲帝称王,到了陆上,也要对群狼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