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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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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七天,等终于放晴,去九脉峰的日子也定下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三个月后的来年初五,原因无他,就是要等北冥缜彻底养好伤,这样至少进入九脉峰的危险性就少了一分。
有一次千雪给他右手上药,北冥缜感叹了一声,说这样大恩,要怎么回报。
千雪笑眯眯地说,以身相许咯。结果北冥缜异常严肃地摇摇头,说这样未免对苗王不公。
苍越孤鸣光风霁月磊落坦荡,为君仁厚,为狼纯善,这样的狼的婚姻,如果是抱着感恩的心态嫁给他,对他是何等不公平。
苍越孤鸣值得一个与他倾心相爱,全心全意爱他的王后,而不是所谓感恩嫁予。
千雪依旧笑吟吟地,“那你就全心全意喜欢上我侄儿就完事儿了嘛。”
北冥缜楞了一下,千雪给他包好了伤,抬起眼睛看他。
千雪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但是与苍狼的靛青色不同,是极其漂亮清澈,天空一般的蓝色。
苗疆狼主潇洒佻达率性恣意,很多人就因此忽略,千雪其实也有一张孤鸣家祖传的好皮相,他沉静下来的时候,带着一种通达的俊美。
他慢慢地道:“锋王说得对,所以,你喜欢我家苍狼么?”
北冥缜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结论是,他不知道。
他很清楚,他对苍狼的感情与对北冥异的截然不同,但他并不讨厌苍狼的碰触——不,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
他喜欢窝在苍狼怀中,被漆黑的巨狼温柔地团在身前,感受到苍狼的气息就会心安,心底宁静从容。
他一五一十对千雪说了,活过他两倍岁月的狼主眯起那双好看的蓝眼睛,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道:“记住,就像你说的,喜欢是非常纯粹的事情,所以,你首先要原谅你自己。原谅自己没法喜欢上某个人——这跟你和他没有关系。以及,你也要原谅喜欢某个不应该喜欢的人的自己,原谅被伤害得如此彻底,恨着那个人的时候,也还喜欢他的自己。”
这么说的时候,千雪唇边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他看着北冥缜,又似乎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北冥缜点了点头,把千雪的话在脑内翻来覆去过了几转。
是啊,他先要原谅自己。他不会原谅自己的无能、轻信、冒进造成的悲剧,但是他要原谅自己,喜欢北冥异这件事。
他对着千雪恭敬地低头,答了声,“狼主说得是。”
然后这晚,他迎来了来到苗疆之后第一个没有妖力压制,秽毒发作的夜晚。
这是千雪的要求,秽毒极其罕见,而他身上的这种又是罕见里的罕见,千雪作为一个大夫,实在不能放过,他想看一下发作的症状,记录在案,以备研究。
苍狼本想阻止,但北冥缜一口答应,于是当太阳落山,阴气蔓延的时候,秽毒发作了。
最开始是冷。彻骨的冷。北冥缜躺在绡帐里,蜷缩成一小团,身上盖着裘皮,却止不住那股从体内灵脉朝外蔓生的寒意。
意识慢慢开始混乱。他睁着眼,眼前的绡帐隐匿不见,渐渐的,幻觉的碎片涌了上来。
他第一次秽毒发作,被困在北冥异怀中整整一夜。
他想推开他、躲开他,却被幼弟紧紧缠住,他咬破北冥异吻过来的嘴唇,新任鳞王无声笑着,癫狂地把带着血的吻印在他的喉结上。
那个吻疼得让他险些惨叫——鲲帝的血对于鲛人而言,就是流淌的岩浆。
他觉得自己从被北冥异咬住的喉结开始碎裂,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他被拖入了十七岁那年曾经做过的绮梦。
那是他年少时候,最隐秘而不堪启齿的幻想。
红烛高烧,小他两岁的幼弟深蓝色的华服敞开,少年雪白的肢体像是娇嫩的花瓣,向他羞涩又矜持地洞开,北冥异像只小猫一样,轻轻拱他的面孔,修长四肢攀附上他的身体——然后梦境忽然凶戾起来,不再是湿漉漉的柔软氛围,北冥异狂暴的吻他,扭断他的手,将他压覆在榻上!
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想挣扎,却没有一点儿力气。
他的身体失去人形,化出了雪白的长尾,北冥异抚摸他从腰际开始蔓生的鳞片,用指头拨弄,轻轻舔上他额角的鳞簇。
一阵酥麻从他碰触的鳞片上蔓延开来,北冥缜无法自控的绷紧身体再放松,然后在他耳上薄雾一般的耳鳍软下的刹那,北冥异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少年鲲帝咬下了他额角的一片冰蓝鳞片——
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北冥缜无声惨叫,身上雪白鳞片系数炸起,锋锐的鳞片割开北冥异的皮肤,血从他身上滚下来,落到他的肌肤上,滚到他炸起鳞片的缝隙里,烧灼他鳞片下最娇嫩的嫩肉——那就像是浇下一瓢滚油一般!
后来的记忆他记不清了,等他再度醒来,北冥异正紧紧抱着他,他浑身汗透,虚弱不堪。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抱着他,夏天说他身上凉凉的舒服,冬天又反口说他暖和,二哥嘲笑他原来蓝鲸还冬暖夏凉,他嘴笨,也不反驳,就是笑笑,等下次小弟扑过来的时候,把他搂入怀中。
身上的感觉一点一点儿回来,北冥异身上没有伤,他的额角鳞片也没有少一片——那些都是秽毒造成的幻觉。
北冥异痴痴看他,似乎想要吻他,却又迟疑着停住,他那双海水色的眼睛看他,似有千言万语,而在他翕动嘴唇想要开口的刹那,北冥缜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从他怀中挣开——
那一瞬间,北冥异蔚蓝色的眼睛水光莹润,似要淌下泪来。
他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干涩地道,“阿缜,我、我喜欢你。”
北冥缜冰冷地看他,心里只想,我不信。
喜欢不是这个样子。
他喜欢北冥异,但是他知道这份喜欢不该存在,于是他小心翼翼藏了这么多年,他只能竭尽全力笨拙地对北冥异好,从不奢望回应,只希望他爱的人可以一世安康,无忧无虑。
若是喜欢,怎么会陷他下狱、战场上重创他将死、在他灵脉钉入封灵针、注入秽毒——如果喜欢会造成伤害,那就不是喜欢,那是自欺欺人。
他无声地往后退去,北冥异眼睛里渐渐笼上一层绝望,北冥缜以前最喜欢的那对蓝眼睛灰了下去,他往前倾身,紧紧抓住北冥缜的手,语气几乎是哀求的,他说,阿缜,你向我要点什么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阿缜,求求你了,向我要些东西吧……要么你就跟我说句话,骂我也好,让我死也好,阿缜,求求你了……
他说到最后,哽咽起来,北冥缜却只是用另外一手握住北冥异的手腕,向外一扯——
鲜血的味道在无根水里扩散开来,北冥缜尖锐的指甲陷进北冥异的血肉,把他的手从自己腕上扯开,厌恶地擦去让他指尖烧灼一般疼痛的鲲帝的血。
北冥异直直地看着他,却似乎看到他又似乎没看到,自语一般喃喃道:“阿缜,你以前,根本舍不得让我疼……”
北冥缜面上现出一个冷笑,北冥异眼底的水光渐渐凝固,变得冷而硬,像是一层菲薄却坚固的冰。
他捂着面孔无声笑起来,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透过指缝疯疯癫癫地看他。
然后北冥异忽然不笑了,嘴唇却弯着,神态古怪的好看。他倾身向他,亲昵地咬了他的耳尖,柔声道:“我要得到你,阿缜。”
他的语气忽然甜蜜起来,他说,走,阿缜,我带你去看看你爱的那些人,好久没见他们,你也想他们了罢。
说罢,他抱起北冥缜,带他去了天牢。
北冥缜看到了右文丞、左将军、他的谋士误芭蕉、北冥异之下三个还是幼儿的小弟们,还有,被镇压在天牢最深处的海境师相欲星移。
他的亲人、他的部下、他的战友——
北冥异带他出来,语气天真,撒娇一般地道:“瑶妃最近身体不适,但还好病得不重,要不要改天我陪阿缜你去她宫里看看?她这么久没见儿子,想必也想你得紧。”
北冥缜紧紧咬着牙,嘴里漫开一股腥味,他看向北冥异,北冥异露出了惯常的甜美笑容,登上了鳞王才能乘坐的雪鲸车,把他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膝头,伸手拢了拢他鬓边乱发,柔声道,“我要的不多,我只要阿缜做我的妻子,为我生出很多很多个和阿缜一样的孩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好的事,眯起一双海水般的蓝眼,软软地说,“要像阿缜,白的头发白的肌肤,漂亮的雪白的鲲帝……可千万不要像我,那太可怜了。”
他疯了。北冥缜想。然而他没有和这个甜美的疯子讨价还价的筹码。
于是,再下一次秽毒发作的前夜,他被钉入了第五根封灵针,在刚刚恢复意识的凌晨,披上猩红的鲛绡嫁衣,一头雪色长发挽成华美发髻,一串一串淡紫色的鲛珠点缀在长发之间,扑簌簌落了满肩。
北冥异在他身侧看他理妆,神色餍足,眉目柔润,点唇的时候,不知怎的,十几种胭脂北冥异都摇头说不衬他,他俯身看自己的兄长片刻,咬破指尖,微笑着,将对鲛人而言是滚火的自己的血抹在了他的唇上。
他以血点唇,北冥缜只觉得唇上燃起一层菲薄的火。
他听到北冥异痴痴叹了一句,我的阿缜好美。随即,薄雾一般淡紫的鲛绡被北冥异覆在他的发上。
他恋慕过的人温柔地挽起他的手,走向祖庙。
这是北冥缜曾在午夜梦回偷偷幻想过的场景,他牵着幼弟,与他结发为夫妻,可这成了真,他只觉得痛苦和耻辱。
这一晚,秽毒再一次发作,北冥异对他说,阿缜,阿缜,我喜欢你、你是我的王后了,为我生个孩子吧,生个纯血的,你和我的孩子。
他被自己喜欢的人撕开、揉碎,破坏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