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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摆渡船(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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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围观的人群不多时散了个干净,花衬衫讥讽地“哼”了一声,转身就朝北餐厅的相反方向走了。
走廊角落,蘑菇头和短发女生再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们不知现在该听谁的,也清楚自己留下来毫无用处。可如果真的走了,无法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又该怎么办?
思索间,就见沈林初摘了口罩向他们走来。
“还好吗?”他轻声问。
这句问话可以说是十分及时和温柔了,两人都登时感觉心里的不安有了依靠的地方,胸口沉积的气终于得以呼出口去,各自摇了摇头。
沈林初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话通讯录说:“号码告诉我,一会儿先跟着大部队走,去北餐厅,如果有什么重要进展我会通知你们。”
“好、好。”
现在在蘑菇头和短发女生看来,沈林初已经俨然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连称呼都变了。
三人先后报完号码,蘑菇头没忍住低声问道:“您看那……不觉得恶心吗?”
“不用这么客气。”沈林初闻言失笑,收好手机,“毕竟为了离开这里,总得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你这么正经倒让我有点惶恐了。”
他泰然自若的语气中带了些轻松的揶揄,也不知是特意还是碰巧,让蘑菇头一时都忘了心里的恐惧。
“可既然有警察的话,或许我们可以等他找到凶手就行?”蘑菇头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想喊敬称,临到嘴边才勉强改回来,“难道你在现实中也是警察?”
沈林初神色微顿。
就和其他人一样,在船舱醒来之后,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他丢失了几乎所有的记忆——不记得来这里之前是在做些什么,也不记得现实之中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脑海中闪现过的场景就好像是无数谜团,蒙着层层叠叠的浓雾,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是警察……
不多时沈林初脸上恢复浅笑,语调平稳:“应该不会。”
真要仔细看的话,那笑其实有些古怪的,像是隐约含了些自嘲。
——就好像即便是失去了记忆,有些意识依旧根深蒂固,能及时让他清楚明白,自己和那条道上的是界限分明的两拨人。
但蘑菇头显然没有发现这么多深意,更是无暇去仔细探究,只“哦”了一声,毕竟这块空间里的气味和视野远端的尸体已经让他越发承受不住了。
正巧这时远处的警官喊了一声:“那位先生——”
沈林初没有回头,和两人说:“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就往北餐厅的方向跑了。
沈林初重新戴好口罩手套,回身就见那位警官问厨师讨了张干净的桌布,已经解开垃圾袋,将尸体抱着腿的手臂勉强扯开了些许。
此时邹旭脱下了风衣外套,衬衣衣袖卷到手肘,露出两截比穿衣时更显结实有力的小臂。他察觉到沈林初的视线,抬头回视过来:“朋友?”
先前他眼中流露过一瞬的深沉已经完全被收回去了,说话语调也像是和同事交谈一般平常。
沈林初朝他走近,不算肯定地回答:“认识的人。”
邹旭一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旋即就挪回视线,拨开尸体胸前的睡袍,说:“过来看看。”
只见此刻血迹几乎完全覆盖了尸体前胸,在经过时间沉淀后形成近乎发黑的颜色,沈林初伸手精准地按在其胸前一处皮肤上:“是刀伤。”
“43刀。”邹旭接上,“加上死者脖子上这刀就是44刀。”
沈林初未置一词。
“除了这44刀外,死者头部和四肢都没有任何明显伤痕。”邹旭按着尸体脖子上的伤口看了眼,继续说,“脖子上这刀直接割断了大动脉,如无意外应当是致命伤。至于身上这些,从位置来看虽然不至于一刀致命,但造成的出血量也足够让死者失血过多。”
沈林初还未接什么话,忽然就听邹旭问道:“你说,这些都是生前伤,还是死后造成的?”
两人肩几乎抵着肩,距离很近,是能在瞳孔中辨认出彼此倒影的程度。沈林初向身侧看去,就见这位警官已经完全将注意力从死者身上收了回来,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自己。
——走廊暖色的灯光下,他眸光很亮,眼神不算锐利,反而有点干净纯粹的意思,就像是真的在虚心讨教一样。
沈林初微微向后仰了一下,礼貌地说:“警官怎么反过来问我?”
“刚才见……”邹旭顿了顿,“还没问过先生贵姓?”
“沈。”
邹旭点点头,真诚地说:“刚才见沈先生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见到凶案现场一点都不慌不忙,还以为是同行。”
有了方才的经验,这回沈林初回复的速度就更快了,一脸和颜悦色:“警官说笑了,我就是个小说和电影看多了的推理迷而已,验尸我是真的不会。”
“沈先生不必这么快妄自菲薄。”邹旭随之笑了下,“不如先说说你的想法?”
沈林初脸上表情却几不可察地一僵,忽然奇怪——
这人真的是个警察吗?
且不提方才独独让他这个外人留在了凶案现场——毕竟对他来说,只有留在现场才能进行调查,他求之不得。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故意在对方面前说出自己的分析。
如果对方因此怀疑自己,他反而认为合情合理,因为确实会有一部分罪犯在行凶后返回现场,为了观察他们的“杰作”,或是借机销毁证据。
可眼下,比起怀疑……对方倒更像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似的。
“沈先生在想什么?”邹旭低沉却活跃的声线又突然响起。
沈林初镜片后的眼眸倏忽一敛,将心里那点疑问和鄙夷尽数压了回去,没有应声。他撩起死者睡袍的两边袖子,仔细观察了两手手腕和指甲,又掰开尸体口腔,片刻后从里面取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纤维。
沈林初两指捏住纤维,呈现在对方眼前,说:“生前伤。”
邹旭长眉微挑,做了个抬手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死者手臂上没有任何抵御性伤痕,说明他和凶手之间没有发生过激烈打斗。尸体两手手腕以及脚踝都有明显被捆绑和挣扎过的痕迹,口中疑似被人塞过毛巾一类的物品。怀疑凶手是先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来制服死者,再将他绑了起来。”
说完,沈林初又起身来到尸体背后,指着睡袍背面的破损。
“从背后看,伤痕明显要少,大小不一,说明凶手是从正面刺伤死者。要想在人身上刺四十几刀的话,不仅消耗体力,也非常耗费时间,要是等尸体开始僵硬以后就会更麻烦,所以我更倾向于这名凶手是先凌迟、再杀害。”
整段分析十分顺畅,就连音调语速都没有过任何变化和波动,声线因为被闷在口罩背后,听起来甚至更加沉稳。
即便是方才沈林初手上做了动作示意,邹旭也没有转移过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直到这会儿听完后才敛下目光,一手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似的,缓缓重复出沈林初最后几个字:“……‘凌迟’。”
即便被口罩遮了一小半,也能清晰地看出这位警官鼻梁很高,眼窝偏深,在念出这两字的时候快速地眯了下眼。
这一瞬间的他散发出了某种不羁的气场,就连周身空气都仿佛降了几度,氛围陡然变得犀利,湿气恍如在虚空中凝成冰渣。
但这股极端的气场只出现了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
显然他并没有要深入探讨那个单词的想法,旋即就起身摘了手套,朝远处打了个响指。
餐厅落地玻璃窗前,被迫待命但恨不能直接撞破窗户跳出去的厨师见状,赶忙跑了过来,在餐厅门后刹住脚步:“警官……”
邹旭摘下口罩问:“船长呢?”
厨师往走廊尽头指了指:“洗手间……”吐着呢……
邹旭只能接着问:“认识这名死者吗?”
游轮上近千的乘客,但令人意外的是,厨师点了点头:“认识……谭小少爷,这艘游轮就是谭氏集团名下的。”
“全名?”
“谭子函。”
问到这邹旭顿了顿,回身看去,只见这会儿沈林初也调查完了,正将尸体身下的垃圾袋重新一点点提起来盖过头顶。
灯光打在他身上,透明手套紧紧包裹住他细长肤白的手指,凝出了一层光泽。
邹旭略微一眨眼,将视线从对方手上撤了下来,抬手朝死者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是船上的衣服?”
“这……”厨师扒拉着餐厅门,根本不敢往那垃圾袋上瞥,更别说那上面还有成片的血迹了,“光这么看的话……”
邹旭放下手套,去拿了自己的风衣,从中摸出手机解了锁。
“衣服左胸前有这个图标。”说着他把屏幕示意给对方看。
“是是是,这是这艘‘新生号’的船标。”厨师忙道,“客房里事先准备好的睡袍就是这样的。”
邹旭收回手机,又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知道他住哪个房间吗?”
“知道。”厨师有问必答,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五楼所有包间都是豪华套房,谭小少爷一直都住5001号房,旁边就是去顶楼平台的专用电梯。”
“一直?”邹旭正翻看手机,闻言突然抬头问道,“他经常来坐这艘游轮?”
厨师很快答道:“是啊,谭小少爷么……喜欢热闹,这游轮本来就是面向年轻人的,每晚屋顶甲板都会轮流搞派对,所以谭小少爷几乎每次出航都会来。”
邹旭心中暗自琢磨,半晌没有说话。
“警官……?”厨师唯唯诺诺地问,“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
下一秒邹旭收起手机,一字一句中都带有不容置喙的肃穆:“死者身上没有手机和门卡,麻烦你去和船长说一声,我们要去调查死者的房间,让他准备好备用门卡。”
厨师匆忙点头。
“还有……”
邹旭回过头去,就见一旁沈林初已经摘了手套和口罩,正背对着他走远,便快速地问道:“船上有没有冷藏室?”
厨师余光依旧能捕捉到透过垃圾袋的猩红颜色,立马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地下有个小冷藏室,把存放的食物转移走就行……”
“就那里了。”邹旭一点头,吩咐道,“还有,找辆小推车过来,没有的话餐车也行。”
说罢,不等厨师应声,他就转身走了。
走廊边还停留有厨师没顾得上收走的餐车,沈林初从上面抽了几张纸巾,仔仔细细擦过手指和指缝,和手套口罩一起丢进了走廊转角的垃圾桶。
身后的谈话声逐渐停止,他置若罔闻,正准备离开,但刚一转过身就被人猛然攥住了手腕。
“沈先生。”
——邹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恰好背对着餐厅门口最亮的一道灯光,微高的身形在他身上落下了一层阴影。
“沈先生。”见对方没反应,邹旭又喊了一声。
方才他下命令时的严肃已经彻底没了影,他轻呼出气,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揶揄:“跑这么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