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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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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苑。
墨瑶倚在软塌上,双手捧着青花刚泡好的云雾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冰天雾茶,浓纯清香,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可这茶还没到嘴边,她就被青花的一声大喝给唬得抖掉了一半,连带胸口淋湿了一大片,就连里衣上,都感觉到了湿意。
墨瑶蹙起眉头,懊恼地榻上爬起来,顾不上换衣服,跑到门外一看,原来竟是这青花和白杨两人正大眼对小眼,不知在做什么。
“小白羊,你不在宝儿身边,来这里有何事?”原本她是懒得管这对小冤家的事,可影响了她喝茶的情绪,她可就不乐意了。
白杨一见她出来,连忙走了过来,抱拳行礼后开口,“公子在发脾气,属下实在是扛不住,想请四小姐去……哄哄公子。”
“公子发脾气?”青花仿佛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撂在一边,拽着白杨就往屋内跑,“我先帮你上点药,你这血淋淋的出去,鬼都被你吓死了。”
墨瑶皱了皱眉,这小傻子从宫里回来还好好的,咋突然就发起牛脾气来了?再看看白杨鼻青脸肿的模样,心里已明白了多半,想来是小傻子多年沉寂的海啸又席卷大陆,死伤无数中。
在她的记忆里,小傻子这么大的脾气,只发过两次,一次是六年前墨妤发小姐脾气撕了他的画,他当场将墨妤整个房间砸得惨不忍睹,连温婉的房间都险些遭殃,那次造成的后果是墨妤自此以后见他就跑;
而另一次,则是两年前一个叫桃花的大丫头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床,被他给一脚踹了下去丢掉了半条命,估计当时他也是被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又哭又闹,说是那丫头摸痛了他的关键部位,万一不能嘘嘘了怎么办,直让闻讯赶来的墨瑶哭笑不得,又哄又劝直闹了整整一夜,直哄到她口干舌躁,抓狂得快要崩溃的时候,罪魁祸首却抓着她的手睡着了,还睡得又香又甜。
墨瑶到屏风后将外衣脱下,换了件淡青色的袄子,走到门边便听到了厢房里白杨和青花两人的对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花一边帮白杨上药,一边问了一句,当时看到白杨额头上的血把她给实实地吓了一跳,还以为少爷出了什么事,却没料到,竟会是少爷下的手。
白杨似乎是犹豫了一会,这才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温婉接了墨贵妃的意思,特意地去临水阁里找墨洵,同时带来了几张美人画卷,让他选一个以后和他一起玩,墨洵自然是不肯,说是只要瑶儿陪他玩,一开始温婉还能且耐心哄劝,可越说似乎越有气,说是墨瑶喜欢别的人了,要嫁给别人做别人的娘子,以后不能再呆在庄子里等等,说到这里,墨洵已经忍不住开始发火了,几张画卷当场就被他撕个粉碎,温婉见那几张画被墨洵在地上踩了又踩,立时开始发飙,指着墨洵说这是宫里贵妃姑姑的意思,不肯也要肯,一个傻子,有的挑已经不错了……墨洵一听傻子两字,自然是怒火勃发……两人都是庄子里从来都不让着人的主,这次温婉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装了多年的贤慧后母形象一朝彻底毁灭,于是,战争一触即发,天雷勾地火,引爆了可怜的临水阁。
“走吧。”墨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两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敢叫她的宝儿是小傻子,这笔帐,她和温婉记下了。
要叫,也只能她来叫。
临水阁。
因为白杨是偷偷溜出来的,所以先行一步赶紧回去侍候小祖宗,墨瑶和青花两人则随后赶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砰砰嘭嘭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两个丫环的惊叫声,以及白杨低低的哄劝声。
墨瑶右脚迈进屋子,还没来得及迈出左脚,右脚的脚背已经很不幸的,被一块砚台给狠狠地砸中,青花跟在身后,吓得连忙扶住了她,“小姐,怎么样?可要紧?”
“痛死了,走,回院子。”墨瑶额头冷汗直冒,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这小呆子出手还真是重,砚台啊,那玩意万一砸中脑袋……看样子,她这脚,得养几天了。
“四小姐留步。”墨瑶刚扶着青花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白杨急急的呼唤声,“四小姐请留步,公子一定是不知道四小姐来了,还请四小姐去看看公子。”他这两天实在是被少爷给蹂躏得生不如死,这才悄悄溜去冷香苑请四小姐,这会,怎能让救星就这样走了?
墨瑶停下脚步,气哼哼地回了一句,“我不去,我还想留着命呢。”那小孩发起疯来,她哪次不是被他折腾得半死。
青花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白杨,“你没见小姐被砸了脚吗?不回去养上,难不成要跛着脚出嫁吗?”
听到出嫁两字,墨瑶的身形却是凝了起来,小傻子,也就这段日子相处了,难不成她还真和他置气?自己怎地就和六七岁的孩子较起真来了?这小傻子,庄子里除了她和白杨、青花,又有几人是真心待他?那墨非凡,也许是对这痴儿已经绝望,多年来几乎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与他见上一面,其他的时候,基本都是不闻不问,温婉和墨妤,那是根本指望不上……唉……
白杨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没了动静的厢房,紧拧的眉头略有松懈,大步一迈追了上来,“请四小姐进屋里,这儿离冷香苑不近,莫要再加重了伤势,属下这就去请大夫来。”
“好吧。”墨瑶点头,她确实这会也痛得没法走了,“我先不进他屋子了,我去西厢那里。”想也能想到,那屋子里现在是啥状况,她可不想跛着脚去踩那一地的碎片。
等待大夫的空隙里,墨瑶站在窗口张望了下东厢房,抬眼便看到立于对面窗前的一道挺拔的白色身影,隽雅孓立,与红檐上的一袭白雪相融,竟带着些遗世出尘的苍凉之意。
想到那恍若雅仙的主人孩子气的表情,墨瑶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心智不熟固然令人惋惜,可这世上之人,若是都能与他一样持一颗纯洁之心该有多好……
正思忖间,对面之人已是转过了身来,那双往日清澈灿烂的眸子里此时水气弥漫,如一汪幽深的寒潭水不可见底,浓黑细密的睫毛上湿漉漉一片,盈盈欲滴,红润的薄唇倔强地紧抿着,像是受尽了极大的委屈却不让眼泪掉下来。
墨瑶只觉得心里被什么扯了一下,难受得紧,这小傻子,虽然缠她缠得紧,几乎跟牛皮糖一样,可她,还真不待见他这么可怜的样子。
“宝儿。”墨瑶忍不住对窗口唤了一声,他见着她,总该消些火罢?听到她的声音,墨洵抬头,怔怔地凝望了她好一会,却猛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砰的一声,将窗子重重地关上了,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他眼角有什么顺着脸庞滑了下来……而她的心,紧跟着颤了颤。
这些年来,他虽跟她闹过吵过,却从没这般给她看过脸色……想来这一次,温婉没少说她的坏话,她很想跑过去好好哄哄他,可仔细想想,又忍了下来,也罢,终究是要嫁出去,恨就恨吧,也免得他以后天天记挂着她好,万一他未来的少夫人多想点什么,吃亏吃苦的,还是他。
毕竟,那个能够照顾他一生一世之人,已经不是她。
青花端了一盆热水进门,打算帮墨瑶先清理一下脚上的伤口,却见她扶着窗台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似哀似怜,不由叹了口气,“小姐,可要奴婢去唤公子过来?”这些年里,她从未见过小姐流露这般失落的神情,连带她的心里,也跟着揪了一把。
在她心里,衷心希望小姐如果能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可造化,却总是弄人。
公子,自小因为心智未全被人唤作痴儿,明里暗里讥讽嘲笑,若非遇到小姐……所谓孩童心思最剔透,真心假意一见便能知晓,他虽然心智不全却是冰雪玲珑之人,那些个有着非份之想的丫头自然沾不到他的半点衣角,而所谓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她们就自然而然地靠向了温婉的怀抱;而小姐,虽说是庄主亲自带回来的四小姐,可温婉这些年来,吃穿用度方面,给小姐的连大丫头都不如……对此,小姐不过一笑置之,甚至还看上去很享受清苦寒泊的生活,说是吃素有益健康,劳作可以延寿;甚至有些连她青花都忍不了的事,小姐却能笑眯眯地去面对,若不是墨非凡每个月都要回来和小姐在书房里呆上几天,以温婉的性子,估计早将小姐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可即便如此,能苛刻的地方,温婉是一样都没落下,这次的联姻之事,想必是温婉处心积虑的结果,毕竟,一个女人,怎能容忍这庄子里她都进不去的地方,却能让另一个女人进去?
此时,也许小姐还没有觉得,公子对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照顾公子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可是,习惯有时候,却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入骨入髓。
“四小姐,大夫来了。”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之时,白杨已经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不一会,厢房里便响彻了墨四小姐痛彻心扉的大叫声。
青花和白杨相视一眼,看着那个正被大夫上药叫得凄惨无比的小姐忍不住担忧地皱起了眉头,这小姐也算是个隐忍的性子,今日里这伤势,竟已是重到了这个份上?公子,还真是手下不留情。
大夫摇头,路上碰到庄主,白杨说了四小姐受伤之事,庄主便交待了要用最好的药,他明明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这伤也不是很重,怎地就叫成了这样?这年头,小姐们是越来越娇贵了。
其实墨瑶在窗边站了半天,脑子里都晃着墨洵那张委屈可怜的表情,这还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流泪。
思来想去,她还是宁愿换个理由,决不愿他认为她喜欢别人,不喜欢他了,若是有一天他能遇上一个真心待他之人,自然便会将她忘怀,想到这里,心里已是紧紧地一扯,发疼得慢……不知那时的她,会在哪里?或许,早已成了将军府的一缕孤魂了罢?
相处时日已是未知,又何必再让他伤怀?
“瑶儿,你是不是很疼?”门边,悄悄探出一个脑袋,红红的眼眶里,泪珠子半掉不掉,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紧张又可怜兮兮地凝向墨瑶。
墨瑶莞尔,看来,她叫了半天,还是有成效的。
“过来,宝儿。”她最讨厌男人掉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可偏偏这表情,搁在墨洵身上,竟是极其自然,甚至是赏心悦目。
墨洵立时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墨瑶的胳膊,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以示认错,再转头认真地观看大夫包扎。
大夫此时才恍然大悟,捋着胡子露出些笑意,一边包扎,一边关照,“伤口一个月内不要碰水,这药每日早晚各敷一次,老朽先留下三日用量,剩下的,待配好后再送来。”
墨洵连连点头,伸出手指小心地探了探被包得像只粽子般的脚,好一会,极其心虚地垂下头,低声道:“瑶儿,我不知道你来,我不是故意的。”
墨瑶被他这样子弄得也没了脾气,叹气道:“好吧,这次我不怪你,所幸,我还活着……”
墨洵的头垂得更低了一点,他明明没想伤害她的,怎么偏偏就让她受了伤呢?可是,若是她的脚好不起来,是不是就会一直陪着他?
“记住,下次别人和你说什么,若是和我有关,要来找我问清楚,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是少庄主,有些事情,不能听一面之词,以后等你做了墨家的主人,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来明辨是非,你可明白?”墨瑶苦口婆心。
“那你不离开宝儿,好不好?”墨洵答非所问。
墨瑶叹气,她真的,不想骗他。
“我答应你,我不离开你,就是离开,也一定会回来陪你。”这句话,她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她心底的意愿,还是在安抚墨洵。
“瑶儿,说话算话。”墨洵欢呼一声,一张放大的俊脸凑到墨瑶面前研究了好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了她没说谎,这才靠在榻角坐下,习惯性地将脑袋搁在她腿上蹭了又蹭,不一会,轻微的鼾声传来,竟是趴着睡着了。
墨瑶轻叹一声,怜惜地将他额际的乱发理顺,转头示意门边的白杨将他抱到床上,低声询问,“他昨晚闹到现在,没好好睡过罢?”
白杨点了点头,脸上青黑红白几色相映之下,显得狼狈之极。
“你也去睡吧,让青花帮我拿本书来,有事,我会让青花唤你。”墨瑶拿过一只软枕垫在背后,斜斜地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是。”白杨眼含热泪,连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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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如纱,清幽静谧的夜色中,隐约有鸟虫轻微的低喃声。
苍郁的树影下,一个墨色的身影负手而立,神态冷然,似与浓墨般的夜色融成了一体。
“庄主,裴少将军听说赐婚之事,勃然大怒,将军府中下人有六人受伤。”一抹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再探。”墨非凡深沉的眸光凝向远处浩瀚的水面,良久,淡淡地应了一声。
“是。”黑衣人恭敬地抱拳,闪身离去。
“一定要她去吗?”另一个清冷的声音远远的响起,带着些许的怒意,却看不见人影。
“你说呢?”墨非凡身形未动,懒懒地反问。
“你完全可以不让她去。”
“你觉得我忍了温婉这么多年,会因为这件小事让她起疑吗?”
“总之,我要看到她安然无恙!”一抹玄色的身影倏地从树影中掠起,微风盈动间,空余一脉兰香悠悠飘散。
墨非凡眸光微凝,低叹一声,“命中之事,谁也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