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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殷恪看着面前的小娘子,一时也没说话。

      在殷府的童年记忆,其实不只有痛苦,也有许多欢乐,而大部分的欢乐,来自姜萤萤。

      那次事件发生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落了锁,不许任何人进入,爹只说随时盯着,等他饿晕的时候,再把他弄出来,仆人们没办法,到姜府把姜萤萤抱了过来。

      姜萤萤那会儿才两岁,锲而不舍,踮着脚尖,用小手敲窗沿,一声声唤着“哥哥,你出来吧,出来陪萤萤玩儿。”

      也不知小小的人儿,哪来的体力,竟然在他窗外敲了一个下午。

      他终于打开窗户,窗沿撞到姜萤萤的额头,她揉了揉脑门说“怎么有点痛”,然后看见了他,张开双臂跳起来:“哥哥抱我!”

      姜萤萤从斜挎的小布袋里掏出几颗糖:“哥哥你看,这是要给你的,不能让三哥知道,你快吃。”

      他吃了糖,没尝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没那么头晕了。

      小时候的姜萤萤多少带点儿痴气,她出生的时候,她的外祖父梦麓书院的孟大人曾经算了一卦,说她前世是仙家瑶池里的一块璞玉,这辈子胆大妄为,随心所欲,也只有姜府这样的门第,能护佑她平安长大。

      她受了他不少冷脸,那日,他便斥责了她数次,不许碰他的琴,不许碰香炉,脏兮兮的鞋不许踩上他的床榻,姜萤萤从来不会生气,站都站不稳的小团子,双手高举过头顶,奶声奶气说“哥哥你看我跳舞”。

      然后他就被她逗笑了,他打开窗户,重新听到风声、莺啼、虫鸣,感到了治愈的欣喜。

      殷恪记忆的姜萤萤,天不怕地不怕,有着勇敢到近乎死皮赖脸的热情,而她面前的姜萤萤,却染上了几分尘世少女的敏感心思,踟蹰不敢前进。

      她想起的是另一件事情。

      几年前,殷恪也被殷凛伯伯罚跪在祠堂,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因为什么事情她忘了,只记得她进去时正好看见他在哭。

       当她靠近时,他飞快地抹去眼泪,恢复一脸冷漠的表情。

      她问他怎么了,他只慢慢抬起眼睛,狠狠压抑着戾气,十足不耐烦地说了个“滚”。

      姜萤萤当时被吓到哭着跑回家,但是过了几天,她便十分没骨气地把这件事忘了,府里嬷嬷做了糕点,就想着送给殷恪尝尝。

      他无表情地吃下糕点,说自己要看书,她不走,他也不赶她,她就在他房中玩,扒拉书柜的时候从椅子上摔下去,他一边低声说她笨,一边给她揉腿。

      两人便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从小到大,他对她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他心情畅快时,才会逗她玩玩,若他心情不好,她去触了他的霉头,便要遭殃,她已经习惯了。

      这次他真的很过分,竟然说她看《金巧斋》是不知廉耻,她已经决定,再也不会理会他了。

      但是殷恪在哭。不是那次被他撞见的,只有一两滴眼泪,马上被他抹去,他的眼泪浸润了整张脸,他也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她,让她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悲伤。

      在他看向她的那一刻,眼中有波澜浮动,但那到底是什么情绪,姜萤萤解读不出来。

      她心里烦乱得很,既还有些未消的余怒,也因为殷恪的眼泪生出丝丝缕缕的心疼,于是她在他说话之前,拆开一颗糖塞进他嘴里,捂住他的嘴巴。

      甜味在殷恪口中化开。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姜萤萤放了手,把温热的眼泪在指间捻开,赶紧补上一句,“不是我想来的,是公主姐姐,她让我来看看你,看见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我去告诉她你没事。”

      姜萤萤一口气说完,不给殷恪插嘴的机会,生怕再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滚”字。

      她把带来的食篮在蒲团边,双手搭在前腹脚步飞快走向门口。

      “萤萤。”姜萤萤脚步停顿。

      殷恪的声音有点哑,声音也越来越小:“谢谢……对不起……”

      ……

      第二天,太傅法曾要进宫面圣,传令殷恪陪同,殷恪因此免于罚跪。

      太傅与户部、工部的几位成员,一起到皇帝面前,讨论今年南方春汛久久不退,淹没无数农田,该当如何处理。

      谁也没料到,殷家小公子会跪在皇帝面前陈情:“臣出身世家,长到十六岁,未曾亲侍农桑,心中有愧,如今南方大水不退,百姓受难,臣心中不安,愿亲自南下,观测星象,协助各州知府治水,竭尽所能,尽一份微薄之力。”

      皇帝深感意外,没想到,殷恪真有这番毅力。

      “如今,南方倒是缺少有观星之能的人,但是殷恪,你可知此番南下,松江道已经被流民阻塞,漓江道恐被河水冲毁,已经封禁,如今能走的,只有水路,风浪甚大,你可熬得住?”

      殷恪再次陈情,表示自己就算葬身大海,也无怨无悔。

      “朕便赐你暂领景升两州刺史,所到之处,各地官员务必配合,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殷恪再度下拜,无比坚定道:“臣并无要求,惟愿陛下送给殷家一个恩典,若臣不幸在洪水中殒命,请允准臣的父亲从殷氏旁支挑选子弟过继,代替臣陪伴双亲身侧。”

      皇帝甚为感动,又对殷家赐下许多赏赐,亲自提笔写下“忠节可昭”一句赠与殷恪。

      消息传出,殷凛立即进宫面圣,说犬子无知,不知水患深浅,恳求陛下收回成命,然而皇帝早已写下手谕,快马加鞭送给南方各州官员,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可能。

      姜家众人听说殷恪自请去南方,也十分惊讶。姜萤萤本能地想要立刻去找殷恪,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忍住了,她和殷恪之间,已经增加了许多隔阂,不复从前亲密。

      她握着闻桃托她转交给殷恪的荷包,梳理着荷包上的穗子,想着,在殷恪离京前,总还可以再见他一面。

      把这荷包亲手交给他。

      ……

      殷府鸡飞狗跳,殷凛无法接受殷恪自请离京,去水患肆虐的南方涉险,殷恪却一反常态,坚决不松口,已经定好出发之日。

      秦夫人来姜府找孟夫人诉过几次苦,孟夫人总是劝她放宽心,恪儿自幼聪慧过人,他如今已经十六岁了,早已是朝廷命官,到南方历练历练,兴许也是好的。

      很快孟夫人就劝不出来了,因为她的二儿子,姜逸,也收好了行囊,表示要和殷恪一起出发。

      孟夫人把姜逸关在家里,用藤条打了几次,还是拦不住他。

      她只好和秦夫人,一道准备宴席,为二位公子践行。

      宴席当天,一辆奢华却不显眼的马车从宫门驶出,停在乌衣巷姜殷两府中间,三公主司马鸢带着五皇子司马劭走下马车。

      姜萤萤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日渐褪去稚气的脸,槐叶用梳子把她的长发从头梳到尾。

      外头有娘亲请来的戏班,热热闹闹的,姜萤萤莫名就懂得了书中所说的“乐景衬哀情”是为何意,突然感受到了淡淡的,堵塞在胸中的失落的感觉。

      还好司马劭跑进她的房间,和从前一样,就在黄花梨柜子后头,两条手臂搭在柜子上,下巴搭在手臂上,专注地看她梳妆。

      “姐姐你真好看。”

      姜萤萤吐了吐舌头:“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吗?”

      “你是天下第一美人。”

      姜萤萤被逗笑,忘了刚才在难受什么。

      她牵着劭儿的手走向前厅,却在中途,看见殷恪和三公主在湖边凉亭中谈话。她在殷恪发现她之前,侧身躲到大石头后面,捂住了劭儿的嘴。

      司马鸢与殷恪同岁,已经是初长成的少女,一向端庄持重,在京中颇得赞誉。

      如今她说出的话,却让姜萤萤大吃一惊,只听柔婉羞涩得声音道:“殷郎,我……其实钦慕你多年,其实,我知道你或许对我无心,只是出于礼貌,才答应我的约见,但是私心里总希望,只要我不说穿,这份联系便能长久一点。”

      冷汗滑过姜萤萤鬓边,晕花了槐叶画了许久的妆容。

      司马劭晃了晃他们握着,担忧地说:“姐姐,你抓得我有点疼……”

      “公主殿下,抱歉。”

      殷恪的声音在姜萤萤听来有如天籁。

      “抱歉,我应当一早与殿下说清,是我的错。我并不似旁人所看到的那般完美无瑕,相反,我有无数的自私、狭隘、自满、卑劣……这样的我,实在不配站在殿下身侧。殿下往后,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姜萤萤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重重落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几乎想要抱起劭儿在草地上转几圈。

      过了许久,三公主释然地笑道:“殷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这么些年,凡是新奇鲜见之物,你总能用三两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让我增长见闻,我与父皇母后之间的不愉快,拿去问你,你总能告诉我应该如何做,我当真是,非常感激。我也有我的骄傲,并不是非你不可,纵然无缘成为情人,我们应当还是朋友。”

      “当然还是朋友。”

      公主先行离开,等殷恪出来的时候,姜萤萤叫住他。

      “我……”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突然想到一事,从袖中扯出闻桃让她转交的荷包。

      殷恪见了荷包,却骤然变了脸色,语气也不似对着公主温柔:“姜萤萤,你才几岁,你每日里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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