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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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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恪双手抱着花灯,回头看了看已经睡着的,被嬷嬷抱进怀里的姜萤萤。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萤萤这丫头,最是古灵精怪,闹得姜家人不得安生。她虽有三位亲哥哥,却都遭不住她的折磨,几位早就合计好了,无事的时候,便把这麻烦抛给我。我娘与姜家夫人交情甚好,并不许我逃脱。所以,我在家中,被这小魔头缠得,真叫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有逃到学堂里,才能松口气。”
“麻烦”“小魔头”,司马鸢默念这几个称呼,没品嚼出嫌弃之意,倒是纵容宠溺、无可奈何的意味更多。
“殿下为何失笑?”殷恪专注地看着一人时,眼里的光茫能把人吸进去。
司马鸢道:“我从前以为姜小娘子命好,有三个爱她宠她的哥哥,没想到,是四个。”
只是有些许羡慕,她虽然有四位兄弟,却是各个妃子所出,彼此尔虞我诈,争夺父皇那一点宠爱。
殷恪没想到公主殿下会发此番言语,思忖回道:“殿下有四位手足兄弟,虽非一母所生,但骨肉相连,手足相系,不会是假的,他们对待殿下,也一样是真心爱护的。”
公主凝望他半晌,道:“我把花灯让给萤萤了,能否向你再讨要一样东西?”
“当然,可以。”
“我还没想好要什么呢,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早早便睡过去,第二日正午才醒来的姜萤萤对他们的约定一无所知,醒来后没看见花灯,鞋都没穿便跑出门,被槐叶抓回来穿鞋。
“我的花灯呢?哥哥在哪儿呢?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一路跑到殷府,殷恪正在院中读书,见了她略略抬眼,只有轻飘飘的一句:“那花灯啊,已经送给公主殿下了。”
姜莹莹气鼓鼓:“不是说了送给我的吗?你怎么可以这样?”
殷恪翻了页书,淡淡道:“昨夜的灯谜,都是我和殿下回答的,你一题未答出来,怎有脸面向我们讨要那盏花灯。”
姜萤萤这回真气哭了,抹着眼泪跑回家。
她讨厌殷恪哥哥,再也不要理他了!
姜莹莹走后,殷恪又看了一会儿书,风吹过桃树,他抬手,拈住一片飘落的桃花。
“公子,姜小娘子怎么哭了呀?”松烟进入院中,看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太好,立即正色道,“您嘱托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好了,只有一副陆寅的真迹,珍宝阁的掌柜说了,实在太贵重,他们一时半会筹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也怕收了很难出手。”
殷恪定定看他,松烟硬着头皮继续说:“掌柜的说,若能降到五百两银子,他便收下那副真迹。”
“可以。”
殷恪口吻淡然,松烟已经十分震惊,劝道:“那幅画是您两年前,用了两千两银子,花了好些功夫才收来的,以一千两出售已是底线,若五百两实在不值当,小的劝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无妨,这两日就帮我卖了吧。”
松烟也没法子,看着公子复又垂头看书,显然是做了决定,不容他再置喙了,但看公子指间碾碎的桃花花瓣,显然,他的心中并非那么淡然。
他再懂事,再独当一面,也终究是个将将十二岁的孩童啊。
谷雨时节,姜莹莹窝在被子里看话本,窗户紧闭,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房内没有点灯,一室幽暗。
槐叶进来把窗户支开,絮絮叨叨:“这样昏暗,娘子竟也受得,这样躺在床上看话本,仔细看花了眼睛,到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了,有娘子后悔的时候。”
姜萤萤也不反驳,合起话本,起身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下午,咱们夫人和秦夫人一道去瞻法寺礼佛,夫人问娘子,要不要同去呢。”
“殷恪去,我就不去。”
槐叶也不知道这两人最近闹了什么别扭,好似比从前都要严重,到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地步。
当然,可能只是自家娘子单方面把人家当仇人。
槐叶道:“殷公子哪里有空,今年入春,雨水便连绵不绝,殷公子早便算过天象,提议疏通京中各处渠道,幸好没有造成水患,只是那皇城旁的文渊阁,年久失修,被雨水淋的竟然塌了一块,殷公子去抢救藏书,已经好几日未曾回府了。”
在她看来,殷公子这样的大忙人,哪有时间跟娘子置气。
姜萤萤却看着窗外雨景,念念有词:“两面三刀、出尔反尔、道貌岸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午后,姜萤萤是在娘亲怀里醒来的,听娘亲和秦夫人说话,已经快到京郊的法瞻寺了。
她从娘亲怀里挣脱,爬起来,小手扒拉马车窗,只见雨势不大却连绵不断,马车轴在泥泞的道路行驶,空气充满泥土的味道。
路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虽打着伞也是徒劳,背上的行囊全被淋湿,走一步擦一把脸上雨水才能看清前路。
孟夫人见状感叹道:“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今年春天连着下了这么久的雨,那些住着茅屋的百姓多难过啊。”
秦夫人道:“妹妹且放宽心,百姓疾苦,咱们哀叹也是无用,等会儿去了寺里,我们便多捐赠些银子,好让寺院每天施赠的斋饭,丰盛些,让更多的百姓能吃饱穿暖,这就是咱们唯一能做的了。”
“姐姐说的是。”
“我家恪儿便是极有心的,”姜萤萤竖起耳朵,听秦夫人说,“他变卖了收藏的所有字画,连那副,他最崇拜的画圣陆寅的真迹《寒梅图》,也卖了出去。他把所有的银子交给我,嘱托我今日,一定要交给寺里的重玄住持。”
孟夫人惊讶道:“恪儿平日云淡风轻的,看着像是不曾把什么事情放在心底,没想到,他竟对乐捐一事这样上心。”
“兴许是长大了,往年并未如此伤心,我问他,他只说,佛经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能救得百姓性命,他愿意舍弃所有虚妄之物,只留下吃穿用度足以。”
姜萤萤虽然翘着双脚看窗外,却听得极认真,甚至能想象到殷恪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表情。
怎么对素不相识的人这样友善,对她,却这般恶劣,难道她真的那样惹人厌烦。
“这……恕妹妹直言,恪儿他会不会有出世之心,毕竟,他两岁前都是在法瞻寺里养着的,又于佛学极有慧根,我真怕……”
“妹妹,我与你实话实说,我和夫君也曾担忧过这事儿,恪儿他生性纯善,我们都怕,他难以接受官场相争……但是,他是个极有担当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肩上担负着整个殷氏一族的重任,他会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的。”
“哎呀,你为何不多生一个孩子,多少,为恪儿分担些。”孟夫人说笑,想把这一章翻过去。
秦夫人却沉浸在回忆中:“不是不想,我的身子一直不算好……”
从她们的对话中,姜萤萤知道原来殷恪出生时身体非常孱弱,常常梦中惊醒大哭,法瞻寺的重玄大师来看过后,说此子命格奇特,不是凡俗中人,吸引了很多鬼魂侵扰,要在至纯至善之地才能存活,后来殷恪被抱到法瞻寺,养到两岁才回到殷府。
于是到了寺院,姜萤萤存了好奇心,想要好好看看殷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这副壁画名叫佛诞奏乐图,是殷公子五岁那年,也是谷雨时节,回到咱们寺里亲手画上去的,每一位佛祖和菩萨的神情都惟妙惟肖,如今已成了经典,许多外地香客专程到咱们寺院来,为的就是观摩这副壁画。”
两位夫人在与方丈交谈,小沙弥带姜萤萤到处走走。
沙弥撑着伞,姜萤萤抬头,目光穿过伞檐下淋漓的雨幕。这副壁画的高度是她的两倍有余,颜色秾丽而庄重,铺天盖地,把她整个人笼罩其中,让她这半点不懂佛法的小孩子也能感到震撼。
“他们在做什么?”
来到寺院后门,竟有许多百姓在门口排队,他们衣衫单薄,手上提着空碗,在雨中中冻得发抖,神情却极是麻木。
“午时将至,寺院会给施舍斋饭,这些都是吃不上饭的百姓,”小沙弥道,“咱们住持极有善心,老爷夫人们捐赠的香款,除了维持寺院基本运转,全都拿来施舍了百姓。”
姜萤萤站在原地许久,看着沙弥把做好的斋饭端出来,寺院后门打开,百姓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把简陋的斋饭当成珍宝,千恩万谢,她的心中感慨颇多。
“每人每日只有两个馒头!”忽闻施斋的沙弥一声叫喊。
只见队伍最前头的一位形容枯槁的妇人,顿时跪下,涕泪横流:“师父,我是想替我家婆婆拿两个馒头,我们,还有我的两个孩子,每日都来的,但是今日婆婆病了,无法下床,师父行行好吧!”
她边哭边扯出身后的两个半大孩子,抱着他们一道哭,几人跪在湿泥里,衣衫尽数湿透。
“师父行行好吧!少了这两个馒头,祖母便要饿死了!”
身后的百姓却怨言颇多:“不行,寺中定好的规矩,一人一份!凭什么就为你破例。”
“人人都来哭得了,还排什么队呀。”
“我爹昨夜都咯血了,今日我们还不是扛着他过来了。”
姜萤萤看得揪心,身旁的小沙弥道:“这位夫人我认得的,家中确实有位患病的婆婆。除夕那夜银镖驿站失火,其中一位死去的镖师,便是她的丈夫,骤然遭逢变故,她无依无靠的,还得照顾婆婆子女,也是凄惨。娘子可否先在此处等着,容我去私下里给她两个馒头。”
姜萤萤把手上的玉镯拆下来:“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吧,就说,是好心的女香客给的,让她卖了这镯子,请大夫给婆婆看病。”
那日回去后,姜萤萤觉得往日最爱吃的梅子干果也变得没滋没味。
雨水稍微停歇,她在小花园坐着,后背被什么轻轻砸了一下,三哥姜耘跑过来,拾起掉在地上的金珠子。
他的掌心里还有几颗金珠子,握着把金色的弹弓,满脸兴奋地在她面前扬了扬。
“齐硕送我的,说是底下人进献的,纯金子做的弹弓,好看吧?”
姜萤点头,托腮问:“三哥,若要你把这金弹弓,送给贫苦的百姓,你愿意吗?”
姜耘把弹弓对准树枝上栖息的布谷鸟,眯起一只眼睛:“不愿意啊。府上有这么多宝物,随便送一样出去便好,为何要送我的东西。”
没劲。姜萤萤默默离开,不顾姜耘在身后喊:“你看我百步穿杨……唉!萤萤,你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