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烦自扰,暗鬼催 ...
-
清亮亮的月光抹在北境长原的马蹄上,像敷了一层淡淡的霜。连续几个时辰,顾如莹拢着大氅保持着仰颈眺望的姿势,她努力的眯起眼睛想看清每一颗闪烁的繁星。魏暮白立在一侧,说:
“阿野这次立了大功,只是回京听封,你不必如此忧心。”
顾如莹呼着寒气,静静立了半晌,说:“圣上把他调离北境,派他镇守中都边淮,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近日外海又频频犯边,你千里援战,艰难打了这一仗,北虞一退,朝廷肯定是一分钱都不会分拨给中都。”
“阿野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现在是将军,办事自会有一番考量。”
“皇上若是愿意重修中都粮马道,早就下旨拨款了,何需等了十几年却一再推脱。阿野为了中都粮马道之事入京多次,却次次都失望而归,中都恐怕早已是大商弃子。”
“皇上让他做边淮守将,他做得很好。”魏暮白安慰道:“世道如此,阿野即已还了中都安宁,这便足够了,其余的无需强求。”
顾如莹叹气:“阿野两岁那年,父亲与母亲便带着他去了北虞,整日在兵帐里和一群兵鲁子瞎晃。刚学着牙牙说话,说得最多的两个字便是:杀敌!五岁那年,父亲带他去郸州天险驰马,恰逢北虞贼子突袭,父亲便把他藏在了茂林中,他独自在泥坑里趴了整整半宿,却是一声都未吭,还硬生生用铁链拖死了三个北虞贼子,父亲带他回来时,他整个人又臭又脏,小手臂上全是铁链的勒痕。”顾如莹笑说:“我给他洗了澡,上药时,他疼得咬破了唇,却都未掉一滴泪。”顾如莹顿了顿,眼眶滢了泪,说:“那臭小子,在边淮整日都不得闲,爷爷说,他本应是中都的鹰,现在回了中都,得让他振翅高飞。”
魏暮白半晌没出声,轻轻搂过顾如莹,单手与她十指紧扣,说:“北境与中都共存亡,待日后,我们在长原山脉中间开一条道,直通中都,那时,只要策马越过长原,便能直抵中都,中都便不会再是一头孤鹰。”
顾如莹不再作声,他靠着魏暮白的肩膀,默默盯着天上的星,北境的星比京都的星更亮,更闪。
***
前厅的宴摆得不铺张,但该有的礼节常成一样也没落下。
顾乔野步到廊前,便见常成迎了出来,见沈即月遥遥而来,两侧的灯笼高悬,衬着沈即月俞发美如冠玉。他等了片刻,与沈即月抱拳说:“庄南王请!”
沈即月颔首,常成便引着他往上坐。
刚进了厅,在座大小官员与幕僚皆起身相迎,他闻声只笑,一时间寒暄声四起。
沈即月一一颔首谢礼,请众人落座。
看他这般谦逊,在座众臣皆竖指称颂,从来不知圣上有此等皇子,这也算是庄州之福啊!
沈即月落座,见座下众臣拘谨,皆不敢越矩,他便先开了口说:“本王初到贵地,有劳诸位大人相迎,今晚还多谢常大人设宴,即是私宴,便不兴宫里那套,大家也不必拘着礼。”沈即月举了杯,说:“本王先敬各位一杯,来日庄州诸多政务,还要劳各位大人不吝相辅。”
“王爷客气,微臣见王爷如此这般温和待人,不甚欣喜,这是庄州之福,是我中都之福啊!”
沈即月侧眸看常成,常成赶紧起身,说:“这位是薛定仁,薛通判。旁边这位是姜义峰,姜同知……”
常成一一介绍了下座众臣,沈即月一一接了他们的敬酒。
酒过三荀。
顾乔野见他双颊泛红,眼中水雾氤氲,分明是已有几分醉意,他允自斟了杯酒,与沈即月临空举了举杯,示意敬他。沈即月却眯着眼摇头,不愿再喝,那神情像极了向人讨欢的猫儿。顾乔野抿着酒,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看他,越看越燥,不得不敛了目回来。
顾乔野想。
是不是在边淮呆得太久,整日里身边围着一群赤胳膊光腿儿的大男人,这一燥,连男女都不分了!庄州里的勾栏院怕是也不少,抽个日子是不是该去找几个姐儿倌儿的消消燥?免得见个男人都饥火中烧。
沈即月喝得迷朦,幕僚便转了方向,一个劲儿的给顾乔野敬酒,顾乔野在椅子上搭着手臂,懒散的接着酒杯,一杯也没推却,边喝边听着下边幕僚小声讲着浑段子。
男人和男人凑了堆,免不了嘀咕的就全是花花草草,顾乔野没兴趣。常成脸上见了几分醉意,拿着酒杯酒壶凑到面前来给顾乔野满了杯酒说:“顾将军,怎的有闲情雅致来庄州巡一圈?”
“本将军来庄州狩猎。”顾乔野说得吊儿郎当,常成却当了真,一本正经道:“庄州远郊虽多林,但野物甚少,不知将军想猎何物?”
顾乔野仰头饮尽杯中酒,砸了砸唇道:“狐狸!”
“狐狸?”常成思忖片刻,老实巴交说:“远郊的野兔野鸡倒是有,狐狸还真没见着。”
顾乔野玩着手中的杯子笑道:“本将军见着了就行。”
屋外洒了点儿雨,更显闷热,沈即月喝了酒,浑身都在出汗,眼下染上一抹红,与晕开的月光碰撞在一起,竟带出些别样的美。他每步踏得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清醒着,春漠倒是知晓,他家公子现在怕是醉得只能认识他了。沈即月毫无形象的边走边扯开了腰封丢给春漠。
春漠着急接住,赶紧上前说:“公子,还没进屋。”
沈即月也不理人,身上热得难受,扯完腰封便开始脱外袍,袖口碍事,他便挽了袖子,藕白的腕泛着浅桃,格外好看。春漠闻着他这一身酒气,微微皱了皱眉,思忖着是否应该把人扛回屋去,这怎的丢人也得回屋丢吧。
春漠嘀咕:这常成也是,怎的能让公子喝这般多,那一屋子的幕僚也都不是好东西。公子酒量本就不好,还那么一杯接一杯的敬,这喝醉了酒就不认识人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沈即月脱衣,春漠赶紧又给他拢了回去,他这个样子,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怎的叫人想入非非。
“沈尧环。”高大的阴影笼罩而下。
有心之人便来了!
沈即月前路被挡,眯着眼,仰颈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东西’。
春漠说:“将军,那个,公子喝醉了。”
顾乔野俯身把脸凑近了人问:“看清了吗?”
沈即月乖巧摇头,又凑近了些,仍是看不清,干脆就捧了眼前人的脸细细打量了半晌,最后直接放弃了,呜咽不清的说:“雾里看花,迷朦得很!”边说边抬脚轻轻踢掉了鞋。
春漠无奈,赶紧捡了鞋唤他:“公子啊!”
顾乔野定定看他半晌,甘烈的酒香在两人鼻尖飘散,他猛的弯腰把人扛上了肩说:“回房去脱。”
春漠怔了片刻,赶紧小跑跟了上去,这顾将军胆子不小,这可是以下犯上啊!不过他不说,公子明日清醒,估计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然呢?让他扛么?他可不敢。
夏意渐浓,真不好,知了都已攀上了枝头,整日吵闹不休。
沈即月果真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恍惚的看了下陌生的帷帐,他猛的翻身起来,甩了甩头喊:“春漠?”
“公子醒了?”
“我们还在刺史府?”
完了,我家公子都睡傻了!春漠想着,还是应了声。
沈即月缓缓舒了口气又倒了回去。
春漠端着热水进来说:“公子,都快午时了,起来洗漱了我们还得回庄南王府,顾将军在外边候了好半天了。”
“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春漠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说:“你自己走回来的。”
鬼才敢告诉你是被顾将军扛回来的!!
***
顾乔野去了庄州,这事不日便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斜靠在须弥榻上,半瞌着眼,“皇帝啊!哀家是怕他爱美人不爱江山!”
琉苏嬷嬷轻轻扇着凤尾扇,说:“那孩子即已离了都,太后便遣人想个法子除了,省了太后整日劳心。”
“如今他是一方诸侯,人前人后都有亲卫照应着,现在还多了个顾乔野在身侧转悠,哀家是怕这祸患终要成灾啊!”
琉苏嬷嬷说:“顾乔野应该还不知道沈即月的生世吧?”
太后半睁了眼,思忖说:“顾乔野那小子,精明得很,应该耳边早有人吹过风,否则他不好好守着边淮,跑庄州去干嘛。但他没有真凭实据,想让他对一个王爷下手,这便是忤逆,他不会做。”
琉苏嬷嬷没吭声,她知道太后还得继续往下说。
“皇帝不愿在玉贵妃面前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头,十几年都不敢对那小畜生下手。那就让小狼崽子去给他点教训,派个人再去吹吹风,给顾乔野那小子落点实证在手中,但不能太多,得让他猜,否则容易引人猜忌。”
琉苏嬷嬷应了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