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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转眼间已一月有余,顺德帝这日夜宿朝阳宫,傍晚用完膳,正与莲妃、扶苏和清禾其乐融融地说笑,忽一阵急报从层层宫闱外传来。

      众人停下话头,纷纷看向顺德帝。

      顺德帝摆手笑道:“不妨,你们说你们的,朕猜大约是济安亲王回来了。算算日子,他也该到汴京了。朕去迎迎。”
      言罢拿着酒杯亲自起身,缓缓走到大殿门口。

      不过一刻,突然火急火燎撞进来个披着铠甲的侍卫,一见顺德帝便单膝点地跪了下来。手里举起支黄色文书,高声喊道:“陛下,匈奴国右贤王呼延月来访,求面圣!”

      酒杯落到地上,咔嚓一声碎成两半。
      那侍卫还在犹豫要不要抬起头,衣襟已然被顺德帝揪住:“你说什么?给朕再说一遍!”

      “匈奴使臣呼延月来访,求、求见陛下!”

      大殿上霎时鸦雀无声。

      仿佛方才的失神只是错觉,顺德帝顿了一下,便立即松了手:“退下去。”
      “陛下,呼延月等人还在九龙宫等候……”
      “还不快滚!”顺德帝震怒之下,抬手抽出剑鞘直摔到那侍卫面门上,这才迈入殿中,独自闭目躺到椅上。

      莲妃面色惨白,抱住清禾,不觉已双手发颤得厉害。然而她只静了片刻,突然朝一旁的扶苏使了个眼色。

      “别看你父皇对你如此宠爱,但他这个人一向心硬。”
      两年前那日雅风骨折,扶苏被莲妃召回宫里时,她关起殿门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时扶苏心性十分天真,还傻傻问莲妃:“父皇可是要收哪家的美人?”
      没想到还没问完却被母妃狠狠抓住肩头,力道大得让人浑身发疼。莲妃将他拉拉扯扯,一路拽到清禾卧房,指着在里面睡得正香的妹妹说:“你父皇要把你妹妹卖给匈奴为妻。”

      扶苏懵了。

      莲妃笑得像哭,满脸泪水,揪着扶苏手指的手冰凉僵硬:“若你妹妹侥幸不死,两年后,她一条命,一副身子,可以保我大渊至少十几年安稳。扶苏,你替母妃想想,这笔买卖合不合算?”

      扶苏呆呆看着,只见莲妃抵着卧房的门坐下,控制不住哭声却又怕惊扰清禾睡觉,只得把脸闷在扶苏瘦小的身体里嚎啕:“你一刀捅死母妃吧!捅死我得了!那帮天杀的!我的清禾才十岁啊,你妹妹她才十岁啊……”

      两年过去,扶苏已然不太记得当时情景,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摇头,只记得自己满心的恨与无力。恨我不负天下人,天下人却负我。他哪里晓得什么深明大义国家情怀,只道大渊要灭要存亡关我何事,不过一座白骨堆成的河山,谁想要谁便拿去,盛世浮名全是狗屁。

      什么是真?唯有躺在房里熟睡的小女孩才是真的,她会哭会笑,会跟着自己到处玩到处跑,被欺负了也不会当真不理会自己。岁月迁移,时光流转,什么都可能消失,但只有她总会笑盈盈地唤自己一声“哥哥”。

      扶苏自小横冲直撞,就是对顺德帝也没多讲过几句好话。然而那日为了清禾和母妃,他二话不说便对着那个叫识音的男子直直跪了下去。只因母妃告诉他,只有这个人可以救他们。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父皇所爱之人并不在后宫佳丽之中。所谓的三宫六院不过是男人手中的玩物,锦上添花而已。可悲的是自己也只是个这样可有可无的存在。

      该来的终归会来。没想到左躲右躲,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扶苏心里刀割似的难受,甩开莲妃的手,接连灌下好几杯酒,直到神智都不太清楚,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蹬蹬跑到顺德帝面前:“父皇,儿臣愿披挂上阵!”

      顺德帝睁开眼,皱眉看向他:“你披挂上阵作何?”
      扶苏双目血红:“杀匈奴!”
      顺德帝心烦意乱,不耐烦道:“这种时候,你还跟着犯什么浑!”
      “我没犯浑!”扶苏胸膛起伏半天,生生将眼里的泪水给逼回去,“天下都是大渊的天下,只有妹妹是我一个人的妹妹!有人愿救天下我管不着,但无人愿救我妹妹,那我便自己救!”

      话音刚落,扶苏脸上一痛,趔趄一下。紧接着下巴一凉,几滴血顺着嘴角滑落。

      顺德帝收回手,脸上怒气滔天:“你怎么救?你倒给朕说说,你要怎么救?你难不成要逆了朕的旨,难不成你要杀了你老子么?”
      扶苏一抹嘴巴竟笑了,朝地上啐了一口:“我是下不去手,因为我也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大胆!反了你了!”顺德帝怒极,一口气没换匀,猛烈咳嗽起来,竟半天直不起身子。

      “陛下!陛下!”众人惊叫,元施连忙伸手去扶,却被顺德帝一把推开。

      “来人!”顺德帝喘息半晌,才重新坐下,指着扶苏怒道,“传朕旨意,四皇子扶苏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罚于泰和殿闭门思过一月,以儆效尤!”

      很多侍卫一下围将上来,制住他胳膊。昏昏沉沉间,扶苏听见母妃在不远处哭着替自己求情,莫名想起两年前雅风被顺德帝训时的情景,忽地一下就明白了雅风的心情。
      成日里小心翼翼处处留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争一口气。不是想出人头地,也不是想争夺权力,不过为一个最简单的心愿,仅仅就是那么一个单纯的心愿。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直至被人拖着朝外走时,扶苏喃喃着,再想起雅风当初无助的模样,眼中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落满衣衫。
      “哥!哥!你干什么去!哥!”

      此生此刻,再丢脸不过也不过如此,再难受不过如此,再恨自己,也只能如此。
      回头看向那大殿中央正座上的人最后一眼,昏暗之中只剩一双锋利如匕首的眸子冷冷瞧着自己。扶苏低头,一时间万般念头全无,心中只剩一阵悲凉。

      泰和殿本是内廷一处礼佛之所,踞着九龙宫僻静一角。平日里并无甚么人,只在祭祀礼仪时顺德帝才偶尔来巡视一次。小小一殿内只搁着一蒲团,红烛飘摇,佛像染着一层浅浅灰尘。

      殿门紧闭,扶苏神情恍惚地坐在蒲团之上已有两天,此时他已支持不住困意,伏在地上快要睡去。

      深夜格外寂静,门外蓦然响起一阵很轻的扣门声,有人隔着墙低低唤道:“扶苏。”

      扶苏动了动身子,没有回应,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洺启轻轻推开门,随月光洒进来白衣一角:“扶苏,是我,你三哥。”
      他怀中抱着只食盘,抬眼却看到扶苏衣衫单薄地躺在地上,眉头立即锁起来:“别睡这里,快起来。地上凉,你肩头伤势未好,小心落下病根。”

      扶苏勉强半撑起身子揉了揉眼:“三哥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在这里还不是因为有个笨蛋弟弟不知变通,气坏了父皇,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洺启放下食盘,将外袍脱下铺在地上,又拖着扶苏坐上去,拨开他头发摸摸脸颊,“冻坏了罢?”

      扶苏拍开他的手,咧嘴笑道:“三哥别老把我当娇滴滴的小丫头,我这是头一次被关禁闭,新鲜有趣得很!”

      “好好,我不说便是。”洺启无奈地叹口气,觉得光线有些昏暗,起身把佛像边的烛台移过来,又忍不住啰嗦道,“你这两天可按时用膳了?罢了,我猜你也吃不下甚么,便依你的喜好叫凤栖宫的小厨房做了几道小菜,我知你嗜辣,但现在还病着,不能吃太……”

      说着抬眸再自然不过看扶苏一眼,却慢慢停下话头。

      扶苏先头还仔细听着,但见他这幅模样,莫名道:“怎了?”

      “你……”洺启目不转睛望着扶苏,一个出神,愣愣地伸手去摸他眼角。“你哭了?”

      这句话一问出口,洺启便后悔了。因为头一次,洺启头一次看到扶苏做贼心虚地垂下头,像是想躲避他目光,却又被人拆穿心思那般张皇失措。
      一阵心疼莫名袭上心头,洺启攥紧拳头,忽然一把将扶苏拥入怀中。

      他认识的四弟从来都是十分性情,大声哭大声笑,当人面背人面,从不遮掩。
      他喜欢那样张狂肆意的扶苏,那样讨人嫌却又让人惦记的扶苏。

      “没关系的,扶苏。”洺启低低道,“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没关系的,扶苏。”

      “三哥,你说,”他感觉扶苏的手慢慢抬上来,抓住自己衣角,声音干巴巴的,“你说我们于父皇,到底是什么?”

      “骨肉至亲。”

      “那日我与他在殿上争执,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拆我入腹。”

      “父皇是无心的,他最疼爱你。”

      “是吗,”怀中的少年轻轻笑了,几滴凉意顺着衣口流到洺启脖子里,“那若是你呢,三哥?若以我一人可换半世江山,你会如何?”

      “说什么呢!”洺启喝止道,顿了顿,却将他抱得更紧,“我既说过要养小霸王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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