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的前半生》顾小林

2、出生记

　　一个苏静的诞生真不可不谓为一项奇迹。要知道苏爸爸的某个精子该是打败了多少个其他精子，才冲破阻挠与苏妈妈的某个卵子结合，最终在极为微小的几率之下，成就了苏静这个人。

　　不过转念之间，苏静的出生也是那么的平凡，因为她的此项成就只是全人类无数例类似奇迹中的一粒微尘，渺小普通到不值一提。

　　用苏静自己总结的话来讲，那就是微小层面上的特殊与全局观念中的普遍是可以矛盾统一地集中在一个个体身上的。

　　话说其实也没有如何惊天动地，苏静是很平淡地出生在中国南部一个安宁的小城里的。小城名遥，临着一条江水小支流，是个风景甚为秀丽的地方。

　　那是个落着瓢泼大雨的秋日天，凌晨时候，遥城最大的医院的某房间里响起了苏静嘹亮的哭声。

　　那刻正值子时，一日之始。也许苏静的诞生对于温吞老实的苏家人来说，就是一份惊喜，一种希望，一个新的开始。

　　苏静本不叫苏静。在茫茫秋雨之中，苏爸爸、苏奶奶匆匆忙忙将包裹着小苏静的布兜搂了回去，然后聚集了全家人为苏家这一代的长女取名。

　　全家人，其实也并没有很多。

　　八十年代末期，社会新气象如雨后春笋，纷纷涌出。偏僻的遥城虽说规模算不得大，人口统共也不过十万而已，然而因着少许的地理和人文优势，它并没有逃开被新的事物冲击的命运。

　　苏静父亲一辈的五个孩子里，三个便奔着这股浪潮涌出了闭塞的故乡，奔向了宽广的新世界，这里面有苏静的两位姑姑苏玲、苏秀和小叔叔苏刚。如此苏家也就只剩下苏静的父亲苏力这个长子同二子苏喜，守着家中老旧的宅子和少许的田地，继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此时聚集的一家五个人并没有多大文化，反复讨论之后，在雨声淅沥中，苏爸爸想着还在房中安眠的妻子，一个拍桌，敲定了“渝”之一字，寓意爱之不渝。而至死不渝是苏爸爸鲜有知晓的一个成语。

　　出生然后取名，接着便是一系列的庆祝。然而也许是出生时哭声太大，也许是因为名字中带着的水，小苏渝与水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出生时候的大雨磅礴，满月时候的深秋冷雨，百天时候冬日的雨雪，周岁的下个不停，这一连串的雨，所有当地流行的关于新生儿的风俗活动都阻挠了。

　　于是小苏渝就那么清清淡淡出生，冷冷寂寂长到了一岁，行走说话都已经有所突破，正待继续的成长。也就是这个时候，这位苏家心心爱爱的孩子却病了。

　　这场病并不是往日小打小闹、一针即好的感冒发烧，而是连续不断的拉肚子，打针喝药都不管用，并发了高烧不退、呕吐不止的症状。

　　这是苏渝人生中的第一场灾难，于那么幼小的她而言，是没有确切清晰的记忆的，但是苏家人都记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过后也还是后怕不已。

　　真的是灾祸。遥城最大的医院也不过是一个有着一小栋楼的诊所，其医疗条件和水平都是极差的，而排开这些，八十年代末看病所花费的金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苏家本就是个平常之家，几个成人平日劳作养活自己已是不易，抚养一个婴儿更是花费巨大，这时候小苏渝的病真真是雪上加霜。

　　满目风霜的苏爸爸苏妈妈抱着小苏渝跑医院，跑私人医铺，四处借钱，却依然无果。深秋遥城萧索的街头，这两个明明只有二十出头的男女青年，却形如苍苍老人，望着怀中嘤嘤哭泣的孩子，满脸悲苦。

　　事情发展到了无奈的阶段。

　　苏渝这个孩子基本是被苏家判定了死刑了，苏奶奶甚至已经准备联络在外的三位儿女来送这小侄女一程，她更想到了自己那个因为同样的病症活生生拉死的二女儿，怀中抱着给孙女准备的小衣服，眼眶盈泪。

　　不过命运也总是那么奇妙地就发生了转折。祸害遗万年，这句话这时候带有了高度的前瞻性，具有了秉承伟大的过去、启发更为伟大未来的巨型意义。

　　当小苏渝已经拉肚子、呕吐到脱水的时候，苏妈妈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一个半仙的处所，刚一晓得消息，便急急抱上孩子赶了过去。她寻思着是不是可以给孩子算算，克克灾，兴许就好了。而苏家其他人虽说并不大迷信，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有希望总要去试一回，孩子的命要紧。

　　寻半仙算命的人很多，苏妈妈是赶着清晨的汽车从遥城到了临城，然后在半仙家门口长长的队伍后面排着。小苏渝还是很听话的，身上不舒服也并不大哭，只偶尔没力气地小声嘤咛，却更惹苏妈妈心疼。

　　队伍行进了很久，深秋的风极凉，苏妈妈终于在全身都要僵掉的时候等到了自己这里，然后心急火燎地抱着孩子进去了。

　　屋内的摆设，半仙的模样都不是此时苏妈妈关心的东西了，她甫一进去便叫道：“半仙救救我的孩子！”这一声叫嚷含着许多的悲伤和许多的爱，音量不大却震撼人心。

　　那半仙当时正端坐桌前饮茶，苏妈妈这声倒是把他惊了一跳，手不稳地把杯子搁到桌上，起身来到了抱孩子的女人面前，一揭那掩着孩子的布巾：“哟！这孩子快不成了啊！”

　　此话惹得苏妈妈一瞪眼，泪都要落下来，拼命忍住哽咽着说：“半仙你看能不能给孩子克克灾，躲过去？”

　　半仙一捋胡子，微微摇头，面上也有些同情之色：“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开运，哪里来的克灾之说？不过你先告诉我她生辰八字还有名字，我看看这灾祸是在哪里。”说完一转身回到桌前继续饮茶，神态到不慌张。

　　苏妈妈心情大起大落，已然疲惫不已，这时仍打起精神把小女儿的生辰名字都给报了上去，然后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半仙。

　　半仙晃晃脑袋，掐掐指，放下茶杯横过眼睛问道：“这孩子是生而多雨吧？”

　　苏妈妈点头。

　　“那就对了。”半仙眯眼，“这孩子命格多水，出生遇水，名字又续了个水，这之后又多次引来水，现今的病也是水多发来的。”

　　苏妈妈被这段似真似假的话说得晕了：“半仙只说要怎么办才能留着这孩子！”

　　半仙定睛看向苏妈妈：“很简单，改名。”

　　改名？苏妈妈有些愣了，她是懂得丈夫取苏渝这个名字的含义的，却在现今情况下不得不为孩子考虑：“那要改成什么呢？”

　　半仙一笑：“很简单，去掉水便可。不过我还是给你建议一个字，‘静’，此字既无水，又有‘消止’之意，对这消灾还是有作用的。”

　　一个母亲可以因为自己的孩子改变多少基本是没有底线的。苏妈妈平时一个有些罗嗦的市井妇女，此时却那么果断地就应了半仙的建议，塞了个小纸包给仙人，便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傍晚的猎猎风中夹着雨，苏妈妈回到遥城便要苏爸爸去把女儿户籍上的名字改了。这个朴实的妇女她此刻想的就是，没有了丈夫的那个爱不渝没关系，她只要女儿的平平安安。

　　迷信不可信，然而有时候世事真的很玄乎。

　　小苏渝更名为苏静过后不多久，拉肚子停止了，烧退了，也不再呕吐了。有医生说这是个奇迹，小孩子当时病得几近休克昏迷，却硬生生挺过来了。虽然小苏静病好了之后身体虚弱，也忘记了说话行走的技能，苏家人却感动得快要相拥而泣了，并自此之后月月虔诚烧香敬佛。

　　其实且不论神鬼仙佛之道如何，小苏静的康复合盖有苏家成员们潜心祈祷和辛苦奔走的功劳，那是爱的功劳，这份不求回报没有底限的爱也是之后伴随苏静一生的珍贵宝物。

　　不管以后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苏静永远记着这个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似乎轻描淡写的故事，永远念着自己是被爱包围的，于是风霜雪雨，坑陷泥泞，都不再可惧，都变得平淡。

　　惟愿，静世安好。这是苏爸爸在重新为女儿取过名字之后，特地找来邻居孩子的字典，学习到的一个成语。

　　静世安好，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