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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免冠徒跣 ...

  •   三日后,青云之上,万丈霞光刺穿朵朵祥云,送出庄严又恢弘的颂乐,那是新任天帝在举行继位大典。

      飞蓬着一身素衣,脱去笄冕,披发赤足,向悖门阵行去。谁知刚到阵外,便见到伏羲负手立在那里等着自己。

      “陛下……您不应该在大典上吗……”飞蓬估摸伏羲正在典礼上举行禅位仪式,本想早来了在这跪等。

      伏羲笑了下,“那仪式古板造作,哪有惩治叛徒来的有意思?寡人叫替身去了。”

      飞蓬听了这话,双膝跪下,双手交叠额前,伏身拜下,平静道,“飞蓬自知辜负陛下恩情,请凭陛下责罚。”

      伏羲望着他良久没有说话,往日心腹爱将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心里确实不是滋味。生气是必然有的,更多的是不解和不甘心。伏羲叹口气,“此战你若输了,寡人必然要拿你问斩,因为律法无情,绝无例外。但如今你赢了,寡人已经不在帝位,你我之间也不再是君臣,你便可以不死。”

      “起来。”伏羲伸手搭着飞蓬的手臂将他扶起。

      飞蓬微微惊了一下,他分明感到此刻的伏羲竟是他的真身,而不再是意念化形。

      伏羲仿佛看穿了他的惊讶,微微笑道,“悖门阵的确精妙,但也不是无懈可击,你忘记了?幻术修炼至最高境界,可以逆实为虚。那虽然是一门消耗法术,寡人也只好一试,总不能一直叫你困着。”

      飞蓬有些惊讶又有些惭愧,他也不解陛下既然已经想到办法脱困,为何仍然禅让帝位。“陛下高明。既如此,您为何放过我们?”

      “为了破解你的阵法,寡人耗费这许多魄力,也是时候要闭关一段日子了。天帝之位,寡人早有意禅让出去。天下生灵各怀私心,已难有万全之策统而治之,这帝位已不过是个摆设,毫无意义。寡人本想推行治心之政,一举根治六界痼疾,想不到各界反对得如此坚决。你们这次联盟反抗,倒让寡人看开了许多。罢了,治心之政寡人势在必行,只是欲速则不达,寡人已考虑换一种方式。”

      飞蓬锁起眉头望住伏羲,“换一种方式?陛下,您还是没有放弃……”

      伏羲点点头,“寡人只说要禅让神界帝位,可从没答应你放弃新政。”

      “……”飞蓬一时说不出别的话,神色有些伤感道,“是,即便您不坐神界这把帝位,依然是起源之神天皇陛下。可是陛下,属下斗胆问您,为何对治心之政如此执着?”

      伏羲微弯嘴角,“寡人一早有言在先,慧而生欲,欲则生乱。超凡智慧的确能使一族强盛,然盛极之时,意识受到外物桎梏,人类或将自愿步入唯心境界。寡人便是要你亲眼看着,到那时,六界生灵如何拥护治心之政。”

      想不到,陛下织了如此大一张网,飞蓬深感无力挣脱,服与不服,都只能从之。既是自愿,飞蓬也不知道该替人族感到高兴还是难过。“到那时,已不知是何岁月了。陛下,您不打算惩罚属下了吗?”

      伏羲又严肃下来,“可以免你一死,不过,你须为寡人做一件事情。”

      面对这意外惊喜,飞蓬目光中燃起希望,问道,“何事?请您明示。”

      “六界休战,神界拥立新君,天下难得要太平一段时间。只有魔界,仍然枭雄分立,战乱不止。新君属意定虚魔尊,此魔原也是兽王蚩尤属意继任人选,深得人心。寡人希望你扶持他,登魔界帝位。”

      “我……”飞蓬锁起眉头。自己对重楼的承诺犹在耳边,飞蓬很清楚神界拥立苍雎对重楼意味着什么,那将是灭顶之灾。犹豫片刻,他垂着眼睛回道,“对不起,陛下。飞蓬愿意领死……”

      伏羲冷眸瞅着飞蓬,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因为重楼?寡人试过这魔头的功夫,比你也不差,又是蚩尤钦点的守关大将,想来统兵作战也是个能打的。公孙那班手下,”伏羲摇摇头,“只怕收拾不了他。原本想叫你助公孙一臂之力,你若不肯便罢了,寡人也只好亲自动手了。”

      飞蓬锁紧眉头看看伏羲的神色,双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左右为难的神情。他神色复杂地纠结了好一会儿,伏羲也并不催促他。直到飞蓬终于想通,他再次伏身下拜,叩首道,“飞蓬领命。只是……那魔头颇为厉害,属下也未必有把握拿下他。”

      伏羲再次把飞蓬扶起来,深深看着飞蓬道:“寡人替你卜过一卦,你命中当历十世轮回之劫,轮回劫遍历人世凄苦,何必呢,这是你唯一的避劫机会。”见飞蓬怔住,伏羲又道:“为破你那悖门阵,寡人损耗魄力颇多,要闭关很久一段时日,你好自为之。”说完,伏羲化羽而去,留下飞蓬一个人矗立在原地呆了好久。

      …… ……

      公孙轩辕继任神界帝位,改称昊天上帝。六界精英均来朝贺,昊天上帝设八千八百八十八桌宴席款待。

      大战之后,神魔两界首度交好,定虚魔尊与其他几位魔界首领受邀出席贺宴。虽然鬼狂托病没有出席,但眼下这个结果已经不能让苍雎更满意,他打心里高兴,便多喝了几杯。轩辕称帝,飞蓬伏罪,鬼狂安然归来,重楼受到了沉重打击,那碍眼的太乌也死了,江山与美人都在近在咫尺了。

      被手下扶回寝殿时,苍雎还沉醉在贺宴的热闹气氛中,今夜心情甚佳,话也不自觉地多了些,与身边属下细数新结识的各界英雄豪杰。话里有醉,醉里有笑,好不畅快。谈笑至深夜,才不知不觉地和衣睡去。手下人不敢搅扰他,便给他盖了毯子退下了。

      夜阑深静,迷迷糊糊中,苍雎依稀觉得有人在轻唤自己,他醉意朦胧地睁开眼睛。

      “四哥,”鬼狂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温文尔雅地看着他,一如苍雎初次见到他那个样子,“四哥,你醒醒。”

      苍雎看到鬼狂的眉目,一骨碌起身站起来,“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快,快坐下说话。”

      鬼狂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临行前有样东西留给哥哥。”他说着,将一块灵石交到苍雎手中,继续道,“这是你叫我保管的那些地皇灵力,我已经附了魄力在其中,你可以取用了。这些年多蒙哥哥照拂,却从未认真说过一句感激话,小弟在此补一句多谢。”鬼狂说完,向苍雎欠身行了个礼。

      苍雎倍感诧异,“这是从何说起?你要去哪里?”

      鬼狂舒了口气,“父神临终前心愿未了,魔界灵气循环留有致命缺陷尚未解决。如今我已得到完整的神农氏魄力,便也是解决办法,我该去完成使命了。”

      “什么?!不,你别走!别走!”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的使命,苍雎伸手想要抓住鬼狂。但他却只扑了个空影子,鬼狂已化作幻影而去。

      “别走……别走……”苍雎迷迷糊糊地喃喃念着,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眼泪已经打湿了双目。他爬起身,才发现是个噩梦。苍雎站起来披上外衣抹了把汗定定心神,暗自庆幸只是个梦。窗外月朗星稀,深奥的天空中这时涌现出一条条壮阔的七彩波澜。那波澜愈来愈宽阔宏伟,开始吸收起魔界大地上无数的闪着点点亮光的灵魂涌向天空,宛如大川席卷了整个天空。

      苍雎凝起眉头,呆呆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异象,他情不自禁地扶了下桌案欲向窗边走去看个究竟。手无意中碰到个滚落的物什,苍雎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那物什竟是刚刚在梦中从鬼狂手中接过的地皇之灵!

      “不!”苍雎嘶吼一声,颤抖着扑过去,双手从地上捧起那块灵石,瞬间泪如雨下。他冲到门外,望着魔界这一方天地瞬息万变的景象,再次嘶喊,“不!!……”…… ……

      那夜之后,魔界自成轮回体系,由吞噬术和魔魂轮回共同控制了魔界的灵力流向,自始至终,周而复始,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昊天上帝登基之后,将他治下神仙两族合编在一起,司各界要职,并开放了人族修仙成神的途径。神界各方诸侯削减兵力,迁入祖籍地受人间供奉,拜姜石年为南方赤帝,拜少昊为西方白帝,拜颛顼为北方玄帝。封陆吾为开明神,守昆仑山脉。封宗布为镇鬼神,司鬼界公正。

      …… ……

      废弃的悖门阵连环着数不清的炼狱一般的空间狱,当初创造它们时有多费力,现在摧毁它们便有多艰难。饶是如此,重楼亲率一支精兵依然像感受不到劳累一样,数月如一日地扫清一切阻碍他向阵中进发的屏障。

      “继续找!哪个偷懒军法处置!”重楼瞥见旁边有几个兵累了想要偷个闲,便冲他们发了顿火,发完这无名火,自己又埋头去摧毁前面空间狱的机关。

      鹄灵默不作声站在这一群卖力的魔身后,微微锁着眉头看着他们奋进。

      重楼回头白他一眼,怒道,“你怎么又来了!又想来唠叨本座?回去!”

      鹄灵不紧不慢道,“不敢。是有一则军务……”

      “军务?”重楼停下回过身来,看着他抹了把汗,见鹄灵也并不着急的样子,想想便说,“你看着处理吧。”说完他又回身去忙自己的事情。

      “楼尊!伏羲若还在这里,他会容得你们这样胡闹吗?!”

      “胡闹?我怎么就是胡闹了!”刚刚还好端端的重楼忽然发了脾气,回身三两步并过来,一把揪住鹄灵的衣领吼了一声。他吼完顿了顿便埋首在鹄灵的胸前的衣襟上。“他没事,他一定没事……”

      他竟然哭了。鹄灵心中一软,他从未见过重楼这样,想必是闷在心里的痛无处安放。鹄灵深呼吸了口气,“罢了,楼尊,神魔之井换了新的守关大将,您真的不去看看吗?不看可不要后悔。”鹄灵说完,拆开重楼,转身就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等等。”重楼跟上他。

      …… ……

      第二日寒雨劈面的早晨,阴郁的天灰蒙蒙的,倒像是黄昏了一样。重楼对此毫不在意,带着一支精锐直出汶关,去会会扣关多日的新任守将。敌方兵马排开阵势,战鼓隆隆,密麻麻矗立在斜风冷雨中,杀意好似这初春的雨一样刺骨。

      重楼来到阵前,一眼望见对面冷目骑在战马上的飞蓬,惊喜地呆住了,任刀子一样的寒雨刮拉着脸,他自激动地热泪盈眶。在悖门阵寻了他数月,杳无音信,重楼几乎夜夜从抱着飞蓬尸身的噩梦中惊醒。每每这时,他都觉得自己要放弃了。今日,天大的惊喜砸过来,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重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高兴才好。他令兵马停驻在原地,自己只身策马上前。

      对面飞蓬凝望了一会儿,果然也策单骑向这边迎来。

      重楼狂奔过去,翻身下马,一步上前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已经下马等候自己的飞蓬,他喜极而泣。

      呲!冷刃入肉,穿透胸腔。

      一股血腥味窜上喉咙里,重楼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又锁起眉头质问地望着飞蓬,他攥住刺入胸膛的剑,惊讶地说不出话。满脸满身满手的鲜血和着雨水肆无忌惮地流淌。

      冷雨中的飞蓬冷眸冷面,他握定长剑推了一把重楼,毫不犹豫将鲜血淋漓的剑身拔了出来。

      伤口再经剑锋撕磨,撕心裂肺的疼痛这才开始自心口处向全身弥漫,令重楼情不自禁地捂住伤口颤抖着跪在了一片血水的地上。

      随重楼出战的溪风远远望见这边情况不对,也是惊呆了,他连忙打开空间法阵瞬移过来,拔剑挡在重楼跟前。“别过来!”

      “为什么?……”重楼垂下头看着地上的血雨问,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也许他心里并不想知道答案。

      “我早就与魔尊说得清清楚楚,你我之间从来只是利用。是你自己蠢!”

      “不对!”重楼忽然间一用力站了起来。溪风忙不迭回身搀扶他。重楼直勾勾盯着飞蓬追问道,“那你为何不一剑杀了我!这一剑正中不死穴,并不致命,你觉得我会不懂?”

      “事已至此,想不到你仍然自作多情。留你一命,是因为我方还有人质在你的手上。你回去把水碧将军平平安安送过来,否则,莫怪本将军趁人之危!”

      “你何时变得这样绝情……”

      飞蓬嗤笑了一下,“你真的想知道?”他顿了顿,继续道,“魔尊莫非还没有想明白?战争伊始,我拥戴之主便是昊天上帝,扶持定虚魔尊为魔界之主是我们早已定好的。昊天上帝派我同你结交,只是因为需要你的空间法术。”

      冷雨淋过飞蓬的面庞,水流顺着一绺绺的头发结成溜,流了满面,模糊了双眼。他拎着剑决绝转过身去不再看重楼,也不想让重楼看见自己和着雨水流下的眼泪。血水顺着剑尖流下。

      重楼怔了片刻,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得只有哗哗的落雨之声。“哈哈哈哈哈……”忽然他仰天大笑,笑出的眼泪和着雨淌。笑完他定了定情绪,“扶持苍雎?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幺弟故去,他便整日醉酒,已同废人一般。难道……”

      重楼说着说着便没了音,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一位魔界之主,或许正是神界想要的。重楼没有力气再与飞蓬辩驳,他倒退半步有些无力地靠在溪风怀中。

      “魔尊莫再执迷不悟,改日再战,全力以赴吧!”飞蓬依然背对着重楼,收了剑,说完便闪行回到阵中,撤了军。

      自此之后,神魔之井战火不断。魔界屡屡挑衅,神界亦寸步不让。

      …… ……

      …… ……

      下了一整天大雪,山顶已被淹没在雪白的世界中,映得夜晚的山峰也亮堂堂的。远远望去,层峦叠嶂,镜湖如璧,连天雪色,壮丽而豪迈。

      一颗光芒奇异的魔元在雪地上被不断落下的雪片覆盖了大半,充盈的灵力在它的内部飞速地流转,似乎正在冲破外层的桎梏。很久很久,不知过了多久,耀眼的光辉冲破屏障爆发出来,灿烂夺目照亮了山顶的正片天空。光辉落尽,一个人影在茫茫的漫山大雪中缓缓站起来。

      他开始有些蹒跚,慢慢地仿佛找回了自己。他有些迟疑地展开手掌,手心里攥着一颗载满地皇女娲灵力的灵石,石上烙着八个字:代守鬼谷,恕尔之罪。

      他茫然地垂下手去,向前踉跄了两步,望着晶莹雪片纷飞坠入面前籽玉一般的湖水,视线已被泪水和雪片模糊成了一团……殿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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