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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太乌之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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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垂,山野烈风舞动着一排排火盆中跳蹿的火舌。远处环绕的山脉中驻扎着各路魔兵,夜风掠过山野丛林,一浪推着一浪的刷拉拉的风声淹没了远山军营中魔兵的声音。这一处山凹空旷平坦的谷地,几位魔尊首领齐聚一堂。飞蓬望去,只认得出重楼与鬼狂。鹄灵向他逐一介绍,正中主位坐的正是此次讨伐太乌的联军主帅,西陵魔王龙邑;其左手边上座是洛凫;右手边次座这位,鹄灵不说飞蓬都没认出来,乃是定虚魔尊苍雎。苍雎那时相貌英武,虽有病容,却不似现在这般形容枯槁,也不避光;接下来几位仍依年龄安排座次,依次是重楼、藏貊、鷌毅、鬼狂。鬼狂不改一贯风姿,只是他那时不带面具,更加是丰神俊逸、完美无缺。
几位魔尊虽然各个气度不凡,却都浑身上下透着大战之后的疲惫。鹄灵向飞蓬解释,此前联军与太乌僵持数月,缠斗多场战争,一直在寻找与太乌主力决战的机会,白日里刚刚与太乌正面决战,却并不顺利。名义上战成平手,实际上联军的损失远大于扶桑魔界。而且双方首领首次碰面,七位魔尊联手对战太乌也难以取胜,太乌这些年吞噬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魔尊,实力壮大到令诸位魔尊震撼,实在比预想的还要难对付的多。直到傍晚联军未能攻下太乌主力,只得收兵休整。诸魔尊共聚在此,商议下一步战略对策。众魔首虽不明说,却各自暗有挫败伤感,有的已心灰意冷悄悄动了撤兵之念。
主位上龙邑深叹一口气,“太乌,日神长子,这些年又大肆吞噬众魔,知道他厉害,却没想到他如此厉害。诸位弟弟,咱们下一步如何,你们可有良策?”
众魔尊各有心境,有些垂头丧气,有些心有不甘,有些眸色深沉,却无一魔发言,谷中只余风声飒飒和战旗烈烈。
沉寂了好久一会儿,洛凫琢磨着大家大概是都有些气馁,但碍于情面谁也不好意思先提出撤兵罢了,于是他首先打破沉默道,“咳,攻克太乌何必急于一时。我看此战众位兄弟损失都不小,咱们既然一时难以将其铲除,何不休整一段时期,择时再战。”
鬼狂早料到会有人畏难而退,已想好了一肚子辩辞,他刚才沉默,就是专等着第一个跳出来劝退的兄长堵截,“择时?三哥还要择哪一时?这些年太乌大行吞噬之术几近疯狂,已吞噬多位兄长,实力与势力与日俱增。难道要等他打上门去,你才跟他决一死战?只怕到那时,在座不知还有几位能活着陪你再战。”鬼狂自嘲地干笑两声,“当下若不一鼓作气,咱们的志气恐怕都要消磨掉了。”
洛凫被挤兑得很没面子,可他一向也不是要强出头的性格,刚才只是体谅众位弟弟说不出口才率先提出撤兵罢了。洛凫又忌惮鬼狂强势,跟他硬碰,就算是嘴皮子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所以咕哝了一句,“这不是与众兄弟商议嘛。”便不再言语。
鷌毅这时朝向鬼狂一脸酸相地故意揶揄他,“现在打,你就打得过吗?”鷌毅是惯喜欢与鬼狂斗嘴的,就是喜欢看他认真起来生气的样子。
不过鬼狂也不那么容易生气,倚在座上挑一挑眉嗤笑道,“哼,打不过总比缩头溜溜儿的好吧,是不是六六儿?”
鷌毅排行六十六,听到鬼狂拿谐音调侃自己,瞪瞪眼嗔怒道,“小么么丢子,没大没小!”
“哎,我说六六儿,”重楼忽然接过鬼狂的话头,也拿着鷌毅寻开心,面上却一本正经,“这还没打完你怎知道打不过?”
鬼狂在一边听了忍不住垂眸暗笑。
鷌毅想怒怒不出来,毕竟重楼年长他许多,叫他六六儿也是正叫,于是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回道,“白日里不是战过了?咱们纵然联手,又奈他几何?难道要同归于尽吗!”
“同归于尽也得个痛快!不战而降不觉得憋屈吗!”重楼白他一眼。
“同归于尽……哼,”臧貊自嘲地冷笑一声,“咱们跟太乌拼个两败俱伤,坐收渔利的指不定是谁呢。太乌作乱,魔界众声讨伐,可真正出兵的还不就咱哥几个。咱们若真跟太乌拼个你死我活,来捡便宜的可不会少。到那时,咱哥几个只怕死的比谁都快。”末了还是一声冷哼收尾。
“太乌势强,征战之地,动辄屠城,众魔心生畏惧不足为怪,也非全不顾兄弟之义。此战咱们若能打开局面,后续依附者必众。何患?”重楼不屑于臧貊的阴谋论。
“是吗?”臧貊可不以为然,“生死存亡之际,谁与你讲兄弟道义?不说别人,在座诸位,哪个没打过吞噬之术的主意?哼哼哼……”臧貊依然冷笑。
众魔沉默。
鬼狂望着臧貊,一脸严肃,“话不要说那么绝对,我便没有啊。小弟敢对父神起誓,从未打过吞噬之术一丝一毫的主意。”
“你手握神皇一半魄力,自然是有本钱出此狂言。可你何不想想别的魔呢?吞噬之术已是公知的秘密,你不用那是你傻!太乌倚仗此术从一介无名之辈到今日霸凌魔界,已接近起源之神的力量。什么德行,什么道义,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有道者下场凄惨,失道者横行魔界。道义?哼,今日之魔界,你到哪里去寻道义!”
鬼狂望着臧貊对峙片刻,他虽不赞同臧貊的观点,却不得不认可他所说的事实。于是双方都不再言。
听了这一席辩论,龙邑对诸位弟弟的观点已心中有数,眼下主战派是重楼与鬼狂,而洛凫、臧貊、鷌毅则主退。只有苍雎尚一言未发。龙邑一直在观察苍雎,他在鬼狂发言时便望着鬼狂,其余时间不是在垂目沉思便是暗中查看自己。龙邑于是直接发问道,“四弟,是战是退,你可有高见?”
苍雎倚在座中许久不动,听到龙邑发问,用胳膊支着座椅支起身子调整了下坐姿,不紧不慢道,“若非太乌作死寻衅西陵,咱们也不会聚盟在此了。如今西陵之围已解,该战该退,当然是要看二哥你的意思了。”
飞蓬在一旁心想,苍雎虽然未言明心意,可是这话中暗有将龙邑摆上高台,逼着他主战的意味。
龙邑听罢长吸一口气,微微皱了下眉头。苍雎惯是最难应付的,虽然只这一句话,却令龙邑的话到了嘴边也不得不硬生生地噎回去。
其余众魔正等着龙邑发话,这时忽然信卒来报,扶桑魔界遣使前来议和。众魔听了皆有些惊讶,白日里一战,虽说名义上是平手,实质上太乌已占尽上风,他有何必要来议和呢?
那使者被传上来,站定向龙邑及各位魔尊行礼道,“见过西陵王,见过各位尊上。我王今日与诸位英雄幸会,一战之后很是钦佩,愿与诸尊王休战议和。只不过,我王有一事相请,望西陵王助我王达成愿望。此事若成,我王愿与诸尊王共结盟好,永不相犯。”
“哦?何事?”
“我王得遇贵界一位绝色佳人,西陵王若肯割爱,我王愿与佳人携手归隐,再不问魔界战事。”
“哈哈……”众魔听后皆开怀轻松一笑。龙邑笑罢,一扬手说道,“我西陵魔界多的是国色美人,扶桑王可随意挑选。我这诸位弟弟也非吝啬之辈,定能让扶桑王满意。”
那使者深揖谢过,继续道,“我王倾心所慕之佳人,乃今日战场之上缁衣素氅之执琴男子,……”
“啪”的一声,不等那信使说完,鬼狂忽然拍案而起,指那来使大怒道,“混账!无耻之徒!!拉下去即刻问斩!”
其余众魔听那信使说着说着,也越听越觉出不对劲,战场之上,缁衣、素氅、执琴、绝色……这描述除了鬼狂别无他魔。
“老幺,你急躁什么!先坐下。两军交兵,不斩来使,……”龙邑见那使者吓得哆嗦起来,皱眉斥令鬼狂。
那来使刚才只顾低头行礼,未仔细打量各位尊王,被鬼狂突然怒喝,吓得一哆嗦,这才转头定睛向鬼狂望去。细看其衣着相貌,分明就是扶桑王所述之“佳人”。那来使未料到这般光景,也慌了心神,不知所措呆在当场。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鬼狂沉下脸冷眼望着龙邑。场中气氛陡然凝重。
龙邑见鬼狂动了真怒,弄不好就要当场翻脸,也暂时不再多言,琢磨着下一句话语。
“哈哈哈哈……”正这时,鷌毅实在忍不住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锤案爆发出一阵笑声。气氛忽然又转为诙谐,除了苍雎仍冷面不语、鬼狂仍余怒未消,其余众魔也解出其中幽默意味,哈哈乐成一团。幻境中连鹄灵等随行将领也都跟着憋不住暗笑,只有跟随鬼狂的狴英想笑不敢笑。
那使者见气氛稍微缓和,赶紧趁机溜下场去。
众魔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鷌毅抿住嘴边余笑,摇头晃脑地道,“老幺,你可真是倾国倾城,何必做这一界之主,劳心劳力,不如跟太乌那什么……哦,对,‘携手归隐’……必然也宠冠后宫……哈哈哈哈嘿嘿嘿嘿……”鷌毅说完还是止不住想笑。
“你讨打!”鬼狂气得直哆嗦,随手抄起案上一个酒器朝鷌毅面门丢过去。
鷌毅边止笑边偏过头躲过那酒器。
鬼狂脸皮薄,挂不住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坐下来拧着眉头平息怒气。
场上仍余零星笑声,重楼也笑出了眼泪,待歇下笑意,重楼转头向龙邑一本正经道,“二哥,幺弟凭相貌便可抵我联军千军万马,我魔界断不能失此绝色佳人,……”
鬼狂刚刚镇下盛怒,又听见重楼拿此事调侃自己,他自知已沦为众魔笑柄,虽然生气也无力与众魔一一计较,只好立着眉毛狠狠指画了重楼两下作罢。
重楼转眸笑着瞥了一眼鬼狂不再理他,继续向龙邑道,“再说我魔界八十一勇士怎可以色侍人,太乌辱我太甚!若不出战,我等何颜以对大哥亡灵?”
重楼辞严义正,带正场中气氛。鷌毅此时也正起脸色插言道,“不错,若我兄弟皆可全身而退我是不赞成同归于尽,可是也绝不能舍下谁。玩笑归玩笑,如今太乌盯上老幺,居心叵测,我等为人兄长岂能舍他而去?”
龙邑未料到鷌毅临时改变立场,暗着眸子微微点头,又向洛凫问道,“三弟觉得呢?”
场内诙谐气氛已褪却了一会儿,众魔都转而意识到事态严重,又回到开始那一片沉默。鬼狂按下盛怒,凭他的聪明,很快看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刚才他是联军命运的决定者之一,而现在,换成了众魔联军来决定他的命运。太乌的荒唐念头于兄长们也许只是一个玩笑,于他却是生死攸关甚至荣辱攸关。于是鬼狂沉默下来,不再发言,靠在座中静观局势变化。
洛凫被龙邑发问,看看龙邑又看看鬼狂,二者皆神色严肃而淡定望着自己,他支支吾吾道,“呃……呃……我听从二哥的意思罢……”
众魔的目光又都投向龙邑。
龙邑垂下双眸,避开众魔目光,“诸位再慎重考虑考虑,三思而行。”龙邑说完,场内一片死寂。
众魔各怀心事都沉默了一会儿,藏貊又发出几声冷笑,他侧目瞥着身边的鬼狂,“老幺,太乌的实力,咱们都心中有数,咱哥几个联手未必胜得过他,但若是缺了谁,势必一败涂地。若咱们果真能齐心协力,哥哥愿意为你一战,可是,眼下兄弟们的心意想必你也都清楚了……,必败之战,没必要让大家为你陪葬了吧?”
鬼狂冷面垂眸听着藏貊一番刺耳的话,出奇的平静,甚至眼睛都没抬,沉思着自己的事情。很明显,藏貊指的是龙邑与洛凫不想打,鬼狂又怎能全怪他太过现实太过自私。
苍雎忽然也冷笑发话,“哼,太乌不除,陪葬是迟早的事。离间之计都看不出来,将来陪葬,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苍雎嘴角冷笑带着戾气,拿手指将座上除鬼狂之外的众魔一一指点了一遍。
龙邑轻蔑地扫了一眼苍雎,仍是淡定地说,“我看这样吧。既然兄弟们意见难以统一,咱们不如解散联盟,是进是退依据各自情况,这样能帮的也好帮幺弟一把……”
龙邑说完,场内又是一片死寂。
沉思许久,鬼狂忽然开口,“我之麻烦,我自解决,……”边说着边一手拎起酒樽向自己碗中倒满。鬼狂捏着酒碗利落起身站定,带着轻蔑向场内众魔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龙邑脸上道,“我与诸位共满饮此酒,庆祝诸位卖友得安,苟且得全!饮罢此酒,以后汝等便不再为我兄长……”鬼狂说完,仰面一口饮下,而后指着主座上龙邑又道,“倘我有幸得过此劫,你,给我等着……”他说完随手将酒碗一扔,拂袖与狴英扬长而去。那酒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见此情景,鷌毅和洛凫同时起身,鷌毅追了出去。洛凫空站着支支吾吾道,“老幺……有话……有话好好说啊……”
苍雎一声不响,冷着脸起身带兵离去。
重楼一脚踹开面前几案,亦无话可说,带着满脸的怒气和幻境中的鹄灵离开。
藏貊依旧冷笑几声,站起来整整衣衫,个自离场。
剩下洛凫与龙邑简单作别,也走了。
…… ……
飞蓬从幻境出来,心中颇为感慨,问鹄灵道,“后来怎样了呢?”
鹄灵回道,“此后,太乌果然盯住鬼狂穷追猛打,楼尊与苍雎、鷌毅相助鬼狂与之对战。可是太乌实力太强,楼尊与鷌毅见救之已无望,为自保便中途退兵了。苍雎虽然坚持到最后,但也无力救他,太乌一心要得到鬼狂,无暇顾及其他,苍雎才得以脱身。”
“那鬼狂最后又是如何脱身的呢?”
“鬼狂被太乌围困时,曾将其妹辰妤托付给狴英带出重围。他自己吸引太乌主力,想用禁术试与之同归于尽。但辰妤不知怎么摆脱掉狴英,独自去找太乌求和。太乌乃是好色之徒,见辰妤生得同样国色天香,最终才肯罢手。”
“太乌既是好色之徒,得到辰妤也不见得就会罢手吧?况且辰妤徒有虚位,实力却只是一介柔弱女子,她究竟如何能够制服太乌的野心?这其中恐怕还有内情。”
“其中内情并不清楚,事后鬼狂曾自毁容貌闯扶桑魔界去救辰妤,但那时辰妤有孕,不肯回去,不知太乌是嫌恶其容貌损毁,还是已将真心付之于辰妤,竟然放他离开,此后与之和解,相安无事直至太乌死去。”
“他倒是挺有胆色。”飞蓬也不禁赞之。
鹄灵点点头,“所以,将军说服他不无可能。太乌之乱乃是鬼狂心中症结所在,将军若能化解此结,这位魔尊必是可托付之人。”
飞蓬沉思片刻,对鹄灵说,“我知道了,待我考虑一二。”
鹄灵见飞蓬动心,不再多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到别的话题道,“呃……还有一事在下想向将军请教……”
“何事?”飞蓬鲜少见到鹄灵这副模样,彷佛有什么私事求到自己头上,又羞于开口似的。
“呃……是……那天元棋局……将军如何解之……可否指教?……”鹄灵说完规规矩矩深施一礼。
原来是此事,飞蓬忍不住一笑,又故作高深道,“黑白之术即两仪之道,变通莫大乎易数,也不是很难学。”
鹄灵仔细想了一下,仍疑惑道,“道理是不错,但黑白之变易即万物之变易,黑白之不易即万物之不易,黑白之简易不亚于卜算天道。即便将军精通此术,仍不至于一日之内解之。将军休诓我。”
飞蓬见蒙混不了鹄灵,便道出实情,“少少幻术辅之。”
鹄灵仍是疑惑凝眉,“楼尊有雷魄傍身,将军如何用幻术骗他?”
“你想知道?”飞蓬一本正经地招招手示意鹄灵附耳过来。
鹄灵果然乖乖凑过来,飞蓬小声笑道,“此为秘密。”被鹄灵算计了那么多次,这次也耍弄他一回,令飞蓬颇感复仇之快。
鹄灵深吸一口气,心中虽怒也觉得有趣。经此一事,他对飞蓬也是心服口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