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切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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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设施排队处几乎没有人，远眺过去那一辆花花绿绿的过山车在轨道上安静地伏着，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一步、两步，走近了，坐上，被黑色的安全带牢牢束缚。粗糙且窄的侧面微微蹭过脖颈附近的皮肤，痒痒的，平时不会在意，却引发一阵战栗。
后背在冷。但是，好奇怪，左胸口热腾腾的。
转头，一众人拥了上来，稀稀拉拉地坐上了这班过山车。他们穿着黑灰色的衣服，面容平庸，过目即忘，唯有最中间那张脸，笑吟吟地。她在涌动的人潮中静立，与周围格格不入，却有一种微妙的契合。
突然，世界模糊了，一切都变成了线状的色块，就像被大雨冲刷的水粉颜料一样，有一些东西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过山车开了。
眩晕感一点点加深，色块饱和度逐渐降低，恐慌像电流一般窜过尾椎骨。终于，在某一次失重后，世界彻底暗下去了。
恍惚间，好像看清了些什么。还是那张笑盈盈的脸，年轻了好多，红光满面，像个少女似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是灰白黑，只有她为这世界添上了色彩。她是那样的可亲，可爱，这一瞬间几乎就是永恒，看清她的脸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救赎。是的，她就是神，是我唯一的信仰——
吗？
所以——我是谁？
“真他娘的离谱啊……”王潇端着水杯，走到休息室内坐下。他翘了个二郎腿，左手下意识地往兜里摸。摸到一半才回神似的住了手，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于晨探了探脑袋：“咋的了，你媳妇又训你上完厕所不盖马桶盖？”
王潇不屑地笑了一声，装没听见后半句话：“就是昨天的新案子，老太婆自杀骗保给儿子治病。”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王潇不知有没有察觉。他抄起一份报纸，摆来摆去发出聒噪的声音，嘴里还念叨不停：“这老太婆就是傻。她这一跳，自己小命肯定是没有了。可她那儿子但凡是个孝顺的，心里能没疙瘩吗？不孝顺的儿子，值得她豁出老命去换医药费吗？要我说——”
他突然住了口，因为有人进门了。
随着哐当的开门声，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拐角朝办公桌走来。青年一头柔软微卷的深棕色头发并不服帖地在头上翘着，金丝边眼镜下，一双眼低垂，神情冷淡。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打出重重的阴影。他的脚步很稳，但是并不轻盈，总之不容人忽视。
王潇默默看着这位爷把手中的报告递给他，又目送着青年离开时笔直的背影。过了一会，才磨拭着手中新出炉的报告，幽幽开口：“他居然也有这么不修边幅的一天。”
于晨停下打字的手，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大早上的，你少说一点吧。”
王潇一开始还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同于晨对上了眼神，默默地开始做起了手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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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小风，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林sir曾嘱托我照看好你。”
封尘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凝视他挚友的遗子，眼里是浓重而不掺假的关心。他的确很关心这孩子，也不是第一次替他担忧，只是这一次——封尘从那双从来都只是“冷淡”的双眸中读出了一丝浮躁，也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曾经救了他不少次的直觉告诉他：这次不一般。
封尘很想像自己寻常对待下属一样，拎着眼前人的后颈让他把事情一句不落的说个明白，但是不可以。因为他是林sir的孩子，因为他是林间风。
林间风很浅地勾了勾嘴角，清泉般的嗓音从喉中流淌而出：“谢谢封叔。我没事，只是有朋友约我出去玩。”
“朋友吗？……哈哈，小风有朋友了，当然是好事。”封尘笑着，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你封叔也想认识认识。”
“谢谢封叔，不过我想，她会怕生。”林间风适时地眨眨眼，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抱歉。他说完，停顿片刻，似乎在给对方反应时间。而后微微鞠躬，继续道：“虽然很想再和封叔多聊聊，可是我和她的约定时间要到了。昨天的报告已经交给小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恩，恩。玩的开心。”封尘维持着那一份微笑，揉了揉青年的头，在青年坦荡的目光中，那一丝不安达到了峰值。他忍了又忍，终究是放他离开。
林间风走后，偌大的办公室恢复安静。封尘拿出手机，在拨打键上犹豫片刻，最终熄灭了屏幕。
或许……
封尘坐在靠椅上，合眼，一切的一切最终化成了深深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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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风毫无负担地乘上地铁，似乎半点没品出封尘明示暗示的担忧。细看，脸上的笑意与歉意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一张脸漠然低垂着，神色不分明。
地铁缓缓停下，林间风来到了他的目的地：市北游乐场。
售票处没什么人排队。工作人员端着职业假笑，在未散的困意中迎接了她第一位顾客。
“您好，成人全日票399元，请问您是一个人吗？”
她熟练地开口，一边熟练地欣赏帅哥。
呀……真别说，好像是个稀有的超级帅哥。不过一般这种都有主了，尤其是游乐园这种地方……
“是的，一张成人票。支付贝付款。”
咦？
见对方稍稍顿了一下，林间风微微歪头，礼貌地添上一句：“可以吗？”
工作人员点点头，随即流畅地出了票。只是她看着眼前青年远去的清瘦背影，莫名叹了口气。
好奇心害死猫，还是不要想太多得好。
另一边，林间风显然又是没受什么影响，步伐平稳地检票入了园。和一切游乐园相类似，市北游乐园里播放着激昂欢快的音乐。他熟门熟路地穿梭，却又如逛街一般闲适地来到了他的目的地：越野过山车。说实话，工作日，又是大清早刚开园，基本没什么游客，林间风一眼就望到自己那满脸和蔼的舅妈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朝他笑。
林间风在早饭时间收到了来自他舅妈的电话。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煎荷包蛋。
“小风啊，最近过得怎么样？”电话那端的人声音有点虚，比较舅妈是胃癌晚期的患者嘛，虚一点其实很正常。
林间风沉默片刻，默默把火关了。不多时便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真诚而乖顺：“我很好。舅妈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一般人不会对胃癌晚期，说白了就是正在等死患者发出这种慰问。
然而，舅妈显然没有get到这一丝来自林间风隐晦的情绪，或者说并不在意他问了些什么，只是十分惆怅地叹气：“你舅妈时日已经不多啦……”忽然，她仿佛刚想到似的，随意提了一嘴，“唉，好想去一趟游乐园啊，可惜星星最近很忙，黑眼圈都累出来了，我真的不忍心向她提这些额外要求。如果提了，她肯定焦头烂额也替我完成心愿的。她一直是个好孩子哦，跟小风你真的很像。”
星星是舅妈的女儿。当初为了响应独生子女政策，这位可怜兮兮的舅妈也就这一位独女。
“林间风”哪能看得懂这种拙劣的伎俩，他好心地顺着舅妈的话，替这位可怜的、忙得半死的圣母星星小姐答应了她妈这微不足道的愿望。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
林间风远远地望着“越野过山车”，那红绿配的车厢，简直和梦里一模一样。他漠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隐隐约约又能从那一双眸子中窥探些许不明晰的笑意。
来这里……不是因为亲情。
而是因为这天晚上，林间风梦见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女孩笑得很甜，眉眼依稀能辨认出是舅妈年轻的时候，同现在瘦骨嶙峋、头发都掉得没剩多少的样子形成巨大反差——就好像有人把那些舅妈逝去的生命力加倍地还给了她。
他还记得，她在梦里对他说：
“小风，你能替我挡一灾吗？”
林间风看着身边人开阖的嘴，灵动与嘶哑的两道嗓音渐渐重合。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最后竟是，在嘴角翘起了不合时宜的微笑弧度。
他眨了眨眼，歪着头，用一如既往的声音回答：“好啊。”
与早上答应舅妈时的那一句一模一样。那时的他在挂了电话后将手机放到一旁，带着笑铲起平底锅中蛋黄破掉的荷包蛋，扔进了湿垃圾桶。
破了，就坏掉了，就不要了。
但是舅妈的约定很有趣，所以他可以再做一个荷包蛋，现在这个破掉的就不算数啦。
他愉悦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圆润的鸡蛋，小心地敲碎，下锅，像对待情人一般极致温柔。
终于，今天的小四就已经很让他满意了呢！
林间风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举起刀叉，锋利的刀锋划过蛋黄，流出色泽饱和度很高的蛋黄甜液。甜到几乎将林间风在这所房子中的这一个早晨泡成了甜蜜的味道。
除了厨房的湿垃圾桶，那一隅潮湿阴暗的角落，无声而混乱地躺着四只被遗弃的残次品早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切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