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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蜜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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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护一行人离开咖啡店的时候。
个个儿脸色黑的像糊了锅底的爆米花。
虞桃生怕他们去而折返,隔着玻璃窗盯着他们一直走得很远。
远到背影在雨中模糊成了几点依稀的青斑,才松下吊着的心,慢吞吞地舒了口气。
这声冗长的叹息落进陆燃耳朵里。
他低下眼,眼睫像一把漆黑的鸦羽扇,轻轻翕动。
遮在那双凛冽的笑眼上。
对视良久。
他目光下移,落在被虞桃拽得皱巴巴的袖口上。
眉心蹙起一点:“还不撒手?”
说罢,似笑非笑地补了句:“没演够是吧,小弟——?”
最后那两个字,虞桃觉得他是咬着牙说的。
讪讪地松开了手。
还不忘拍了两下,把皱痕掸平了。
“谢谢……”
虞桃不敢看他的眼睛。
总觉得心虚。
可不是么。
毕竟,秦护一行人要揍的人是她。
陆燃只是被她依仗着一点坏心眼,借他们的新仇旧恨躲过一顿胖揍的盾墙而已。
“我、我请你们吧。”
虞桃回过身,蹲在沙发跟前开始翻手机。
书包里塞的满满当当,手机被挤到了最下面,压在厚重的书本下。
虞桃费了些时候才找到。
一回头,咖啡店里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三个和从头吃瓜吃到尾的店员。
陆燃已经走了。
虞桃举着手机。
摆弄着手机上坠着的,和书包上挂着的雪莉玫同款的小布偶。
心里莫名有些失望。
又过了许久。
林兰兰才梦游一样地倒吸口冷气。
憋出一句:“太他妈帅了!”
“……”
许行舟脸色不算好看,僵硬地杵在原地。
虞桃以为他是被秦护吓着了,毕竟他们几个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就是咋咋呼呼的林兰兰,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
想了想。
虞桃够着手摸了摸许行舟的头发。
“没事啊,既没勒索也没打架的,反正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碰到他们了。”
“……”
得了虞桃哄小孩一样的安慰,许行舟的神情愈发难堪。
他挠了下耳根,纠结地清秀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
“虞桃,刚才……我是在想怎么办。”
“你他妈分明是在玩手机。”林兰兰凉飕飕地说。
“什么玩手机,我、我是在准备报警!如果他们真的要动手,我一定冲在前头!”
“得了吧,就你那小胳膊小鸡腿的,手腕还没人脚后跟粗。”
林兰兰食指和拇指一捻,比了个手势:”人家两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搓圆捏扁了。”
许行舟说不过她,气得急赤白脸,眼看就要吵起来了。
虞桃适时插在两人中间,边安抚许行舟的情绪。
边悄悄捏了捏林兰兰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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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稍弱,但始终不见停。
三人顶着雨小跑到一个车流密集些的路口,打了辆车,赶在天彻底黑透前让司机挨个送回了家。
虞桃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推开家门。
客厅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空调,冷气一点点席卷着虞桃。
无孔不入地钻进她湿透的衣服里。
虞桃打了个冷战,脱下鞋和黏在身上的湿衣服,摸索着摸到墙上的开关。
白炽灯光充斥视线的一瞬间,她才慢慢放缓呼吸,从透彻的黑中缓了过来。
虞桃垫着脚从阳台的晾衣架上扯下件睡裙换上,把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滚。
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盒草莓和一瓶酸奶,倒进杯子里。边单手举着吹风机吹头发,边拿草莓蘸着酸奶吃。
等头发干透了,那盒淡雪草莓也被她慢吞吞吃了将近半盒。
晾衣服的时候,虞桃听见家里的座机在响。
接通后,舒筠温温柔柔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来。
“桃桃,爸爸公司有项目要出差跨省去谈,妈妈也一起去了,走得着急就没和你说。我看天气预报说临坛今天晚上有雨,没淋着吧?”
“没有。”
虞桃瞥了眼摆在玄关那双湿哒哒的小皮鞋,乖巧地说:“下雨前我就到家了。”
“那就好。我们可能要在这边待一周,王阿姨孙女病了,请了几天假回老家,这几天你就去林家吃饭。千万不要自己碰燃气,记住了吗?”
“嗯,记着了。”
舒筠又叮嘱了些其他的事,虞桃听见另一边隐约有小声催促的声音,忙连声应下。
挂断电话后,因为这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虞桃心里有些不平静。
她洗了块抹布,蹲下身把玄关的水擦干净。
又把小皮鞋晾在阳台上,不宁的心绪才稍作好转。
舒筠不会喜欢她接触陆燃这样的人。
虽然她大概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但虞桃还是下意识撒了谎。
时间已经不早了。
虞桃听着落地窗外又渐大的雨声,打了个电话,告诉林家的人今晚她不过去吃饭了。
挂掉电话,虞桃从沙发里爬起来,走到冰箱边上,翻了半天只翻出来几盒速冻云吞。
舒筠不让她碰燃气,虞桃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思考用热水能不能把云吞烫熟。
末了,垂头丧气地把裹着冰碴的云吞袋丢回了冷冻层里。
她端上剩下半盒草莓,挎上书包,关了客厅的灯,转身上楼。
迈了两阶,又折身回来打开了。
“是因为太黑了,看不清楼梯。”
才不是害怕……
虞桃小声嘀咕着安慰自己,脚下越来越快,一溜烟跑上二楼走廊尽头。
撞开门,放下草莓回身锁门,一气呵成。
打开蹲在床头的小兔灯,昏黄的灯光布满整个房间。
虞桃裹着小毯子,坐在落地窗前的软垫上,捧着巴掌大的白色草莓。
咬下一口,甜滋滋的汁水绕在舌尖。
虞桃却有些心不在焉。
书包倒在一旁。
从里面骨碌碌滚出一颗脏兮兮的水蜜桃。
一直顺着毛绒绒的软垫滚到了虞桃腿边。
虞桃盯着它。
脑子里无端浮现出陆燃挡在她跟前,笑吟吟地说“原来是秦队长养的狗,要咬我的人”的画面。
结果最后只来得及道句谢。
虞桃拿纸巾擦了擦那颗蜜桃。
一口咬下去。
她遗憾地想。
这么甜。
要是给他也尝尝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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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日,虞桃起了个大早,干巴巴啃了个面包,洗漱好后在书桌跟前坐下。
临坛一中高二后学生周六都要补半天的课,虞桃翻开书,老老实实地做作业、温习昨天教的内容,顺带预习周一上课要讲的东西。
虞桃做事情很容易专注,一投入进去,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消磨了过去。
转眼到了中午,手机躺在桌子上,突然“嗡嗡”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周阿姨。
虞桃放下笔,接起电话甜甜的喊了声“周阿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虞桃疑惑地看一眼屏幕,确定没有认错人。
愣了愣,忽地反应过来。
嘴角一瞬间咧到了耳根子。
“小葡萄?”
对面依然没声儿。
虞桃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收了作业本,边歪着脸夹着手机,在衣柜里翻找衣服。
嘴上絮絮叨叨个不停。
“小葡萄,我跟你讲,昨天我经历了一件特别梦幻的事……算了,等会儿到你家我再和你说吧,一两句也讲不清楚。”
“总之就是,特别离谱。”
虞桃总结道,决定了今天要穿的衣服。
一件淡粉色的背带裙,和一件胸口画着只大桃子的白T恤。
换好衣服后,虞桃叼着皮筋,随便用手在头顶扎了个马尾绑上。
临出门前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踩着帆布鞋从冰箱里掏了几颗蜜桃,塞进挎包里开开心心出了门,朝林家的方向走。
这个林家不是林兰兰家,而是舒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闺中密友周婉家。
周婉的丈夫姓林,和虞桃的父亲在商业上恰好也有合作,两家关系便比一般人要走得更近些。
虞桃和林家小女儿的关系自然也十分要好。
住得也近,两个别墅区只隔了一条街。
步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给虞桃开门的是林家烧菜的阿姨。
系着围裙,似乎是做饭做到一半来给她开门的。
边领着她往里走,絮絮念个不停。
“林小姐从昨天开始就钻在房间里不出来了,说是要给您准备礼物。”
虞桃好奇心上来了:“什么礼物?”
“这就得您自己去看了。”
到了客厅外的露天小花园。
草坪里支着张圆桌,铺着一层薄薄的暖黄日光。
除此之外,还摆了几只多层的甜品架子。
林葡安安静静地坐在圆桌旁,背对着虞桃。
头发散在肩上,背影看起来瘦弱又纤细。
虞桃掂了掂包里几只沉甸甸的大桃子。
推开玻璃门,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走过去,丝毫没有注意投在草坪上的影子。
走近那个纤细的身影了,虞桃张开手臂,绕过林葡的肩,轻轻覆在她的眼皮上。
“猜猜我是谁?”
手心被睫毛轻轻刮了下。
林葡弯唇笑了笑,伸出手,比了只桃子的形状。
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虞桃一噎。
讪讪地收回手,在林葡对面坐下。
林葡无声笑着,好像很开心。
日光照在她琥珀一样的眼瞳里,便显得更淡,透出一种浅茶的颜色来。
她把甜品架最下面一层的托盘端出来,推到虞桃跟前。
慢慢比着手语。
【桃桃,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虽然已经在进门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虞桃还是眼神一亮,笑吟吟地问:“什么礼物,我还没过生日呢。”
【祝贺你——】林葡抿唇笑了笑,唇边挤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升上高二。】
虞桃沉默须臾:“合着你之前是觉得我会留级吗?”
林葡老实点头。
虞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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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蛋糕,虞桃像是想起了什么,搬起椅子费力地拽到林葡身旁,把两张椅子并在一起,神神秘秘地挤了过去。
“小葡萄,你还记得我在电话里和你说的那件事吗?”
林葡点头。
“我和你说,你可千万要保密,尤其不能让我爸妈知道。”
林葡再次点了点头,这回比上次还要用力。
“我昨天去南郊的废弃高尔夫球场看赛车了。然后我有个朋友,是其中一个赛车手的粉丝。”
说着,虞桃强调道:“真的是我一个朋友,不是我。然后这个赛车手吧,特别特别厉害,人长的也挺好看,所以另外一个赛车手就嫉妒他的——”
虞桃一顿。
把大脑的词库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个觉得不会辜负她文科生身份的词。
“惊才绝艳。”她把手握个拳,“啪”地拍进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对,就是惊才绝艳。”
虞桃想着秦护矮了陆燃半个头的身高差。
坚定道:“但是他打不过人家呀,所以就只能拿我们小粉丝撒气,还差点要揍我一顿,你说过不过分?”
林葡惊讶地望着她,拉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圈,确认虞桃身上没有伤后,才松了口气。
【然后呢?你报警了吗?】
“没有。”
【那是怎么躲过去的?】
“……”
后面的事,虞桃没脸说了。
她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后来嘛,那个——惊才绝艳的赛车手刚巧路过,不知道为什么,死活要当我的小弟。”
“我能怎么办?”虞桃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只能同意啦。”
【……】
林葡沉默半晌。
虽然她不会说话,但也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无语。
末了,还是决定不要揭穿虞桃这个不算高明的谎。
弯了弯唇,一脸认真地竖起大拇指。
【桃桃好厉害。】
虞桃干笑两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惊才绝艳”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
【而且……】林葡眨了下眼:【你不是说,是你的朋友喜欢他吗,怎么又变成了“我们粉丝”?】
“……”
虞桃彻底噎住了。
腮帮子一鼓:“小葡萄,你不会说话,真是国家辩论队的一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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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虞桃还记着这两件丢脸的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鲜蘑竹笋汤后。
刻意地再次提起,闷闷地说:“好吧,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真的只有一点点。”虞桃从碗里挑出一粒米,粘在筷子尖上,“就这么一点点。”
【是那种喜欢吗?】
虞桃纳闷:“哪种?”
林葡放下碗筷,想了想,慢慢打着手语:【就是——】
她指了指虞桃的心口。
【这种喜欢。】
“……”
虞桃用了很长时间,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这种”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白过来的一瞬间。
虞桃的脸自下而上,彻底红透了。
她觉得自己的头顶在突突往外冒着热气。
“当、当然不是啦,我们家不许早恋的……”虞桃慌乱地解释。
虽然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慌乱。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和我朋友一样的,憧憬?”
林葡琥珀色的瞳温柔地看着她。
半晌,摇了摇头。
慢慢打着手语。
【桃桃,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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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吃完这顿饭,虞桃也没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她的心思一向简单,想不明白,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
刚好吃完饭后,周婉夫妻从公司回来了。
虞桃乖巧地打了招呼后,听着两人谈话的内容,压低嗓音,悄悄问林葡:“小葡萄,叔叔阿姨又给你找了新的老师吗?”
林葡像是也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愣了愣,缓慢地点了下头。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下次你上完课告诉我,我也来把把关。”
【好。】
这顿午饭吃到了下午五点钟,虞桃不好意思再赖着,婉拒了周婉留她吃晚饭的提议,把包里那几颗水蜜桃塞到林葡怀里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回家路上。
橘红色的落日余晖红毯一样铺了满地。
一直铺向她回家的路。
虞桃不禁又想起林葡那句话。
她一脚踢开躺在路边的一颗无辜的小石子。
心想,反正她也不会再和陆燃见面。
反正,她也不会真的“这种”喜欢上陆燃。
至少。
当时的她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