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酿白桃》酒池兔窝

18、蜜桃

　　雨势渐弱,光柱下映出丝绒般的微雨。
　　遮雨棚下的面积不算大，一个人将将好，两个人挤在里面，几乎是肩擦着肩站的。就算这样，陆燃的小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雨水打在衬衣上，缓缓渗了进去。陆燃像感觉不到似的，垂着眼，水雾蒸在他额前细碎的刘海上，湿漉漉地垂在睫毛上。
　　半晌，他像方慢慢回过神来一般，回头瞄一眼自动贩售机，摸出手机。

　　“叮——”
　　清亮的一声响。
　　虞桃神情复杂地看着陆燃弯下身，从贩售机下方的挡板里摸出罐冷啤，还有一瓶看着像奶茶的饮料。

　　哦。
　　还能扫码啊。
　　虞桃神情僵硬，绷着小脸慢慢把头扭了过去。陆燃也没嘲笑她，随手把那瓶奶茶抛了过来。

　　虞桃手忙脚乱地接住，巴掌大小的一瓶奶茶，瓶身还温乎着，似乎是加热过的。
　　她悄悄抬眼，看见陆燃手里的那罐果啤似乎是菠萝口味的，包装上印着只和海绵宝宝家长得差不多的大菠萝。

　　易拉罐的壳子上凝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一滴滚一滴，滚成一粒透澈的大水珠。
　　它沿着冷壁划下，拉出一条线，滴在陆燃手上，顺着掌心的纹路渗了进去。

　　陆燃不喝，也没把去管脸上那个红巴掌印，只是冷冷地盯着某个并不存在的点，目光逐渐失焦。

　　虞桃也没喝。
　　她紧紧握着那瓶奶茶，指尖越收越紧，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

　　两人就这么呆站了会儿，兴许是手心冰得厉害，他动了动身子，换了只手拿。这一动，手背擦到了虞桃的小臂。
　　陆燃皱起眉，看向旁边瑟缩成一团，抱着手臂连抖带小幅跺脚的小姑娘。

　　“冷也不说一声，就在这干动着。”
　　虞桃搓着手心，往手里呼了口热气，冻得鼻尖通红：“我要是说冷了，你就会让我先走了。”
　　想了想，小声说：“我不想走，我陪你待会儿。”

　　陆燃挑了下眉，疑惑地看着她：“嗯？为什么？”
　　“……”
　　虞桃憋了半天，吸了吸鼻子，鼓着腮帮子，严肃地说：“我、我怕你碰见坏人。”
　　“……”

　　陆燃神情僵了片刻，须臾，眼尾一挑，笑吟吟地看着虞桃。
　　正儿八经地说：“哦，那，谢谢小桃子保护我。”

　　“……”
　　阴阳怪气的。
　　虞桃不满地缩了缩脖子。

　　陆燃觉得好笑，但也没继续逗她。把搭在小臂上的外套扔给虞桃，让她披上，抬眸望了眼渐微的雨势，随手把易拉罐丢进贩售机旁边的垃圾桶里。
　　“回去吧，再不回，你爸妈要担心了。”

　　虞桃从陆燃宽大的外套领口里钻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她抱着那件比自个儿大三号的衣服，手臂紧了紧，见陆燃已经长腿一迈，跨出去几米远了，才赶紧套在身上，急忙追了过去。

　　陆燃的外套一点味道也没留下，虞桃总想着或许会有些发胶的味道，又或者像她今晚在许多人身旁路过时嗅到的男士香水味。
　　虞桃拱了拱鼻子，依旧是什么也没闻到。甚至连一星半点洗衣液残留的香气都没有。

　　干干净净的，像件新衣服。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
　　虞桃腿倒腾的不算慢，跟着陆燃也跟得有些费力。陆燃似乎没有意识到虞桃跟不上他的步伐，脚下越走越快，虞桃也只得小跑起来，跑得脸颊红扑扑的，像只大苹果。

　　权当夜跑了。
　　虞桃也不生气，边小跑着，边想起陆燃在林宅时莫名其妙的举动。
　　陆燃应该是看在自己好歹也是他小弟的份上，所以才帮她说话的吧？结果为了她，自己还挨了巴掌。

　　虞桃心里过意不去，想了想，快速跑了两步，虽然还是没赶上陆燃，好歹距离近了些，说话不那么费劲了。
　　“刚才对不起啊，害你挨了打。”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谢谢你帮我说话……”

　　陆燃没回头，摆了摆手。
　　“早就知道她有个互相看不对眼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你妈妈。”
　　虞桃琢磨这个“她”说的大概是祝兰，还没来得及细想，听见前边的陆燃似乎笑了声：“小桃子，咱俩这算不算也叫有缘？”

　　“……”
　　这算哪门子的缘，孽缘吗？
　　虞桃小声嘀咕几句，继续紧追着陆燃。

　　隔着几百米距离，已经能隐约望见灯火通明的林宅尖顶了。
　　虞桃松了口气，跑也跑累了，稍稍松懈口气，逐渐放慢了步子。林宅门口的路段偏僻又安静，路灯稀零，隔好远才有一盏。

　　虞桃头顶的灯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她紧紧了领口，想开口叫住陆燃。
　　刚张开嘴，视线中那一厘如豆般的灯光蓦地炸开了，虞桃甚至没来得及惊呼一声，视线恍了一瞬，眼前登时陷入黑暗。

　　虞桃的动作缓慢地停住，身子僵硬起来。视线里黑漆漆一片，像被人用黑布罩住了头，唯有抬起眼时，能隐约望见林宅尖顶的一丁点亮光。
　　身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虞桃嘴唇哆嗦着，缓缓收紧小臂，轻声唤道：“老大……”

　　无人应答。

　　虞桃向前蹭了一小步，心里一着急，扬高声音，扯着嗓子喊了声：“陆燃！”

　　陆燃脚步一顿，疑惑地瞥过头，扯了下唇角：“怎么？急得都不‘尊老’了。”
　　再一看两人之间差出的一大段距离，了然地“哦”了声，“怕黑？可这也没多黑啊。胆子真小。”
　　“行吧，那我不动了，小短腿倒腾快点。”

　　听陆燃不正经的语气，还在和她开玩笑，虞桃鼻尖一酸，急得眼泪涌了上来，连带着声音也发颤起来，带着央求的意味。
　　“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

　　像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奇怪。
　　她咬了下唇，声音又降下去，撒了个无光痛痒的小谎。
　　“我、我脚崴了……”

　　陆燃一愣，不甚明显的光线下，略略扬起眉尾。
　　但也没戳穿她，抬脚慢吞吞走了回来。

　　听见细细簌簌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虞桃吊在嗓子眼里的心总算落了回去。轻轻吐了口气。
　　四周虽暗，却隐约可见青白月光铺在脚下，陆燃吊儿郎当站在虞桃跟前，皱起眉：“平地崴脚？”

　　虞桃不想理他，鼻尖和眼眶都红扑扑的，加上刚才气喘吁吁小跑那几步路，脸颊两侧也有点发粉，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浸了水，水灵又泛红的水蜜桃。
　　陆燃笑容收敛，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虞桃也不是任性的性格，只闹了一小会儿脾气，甚至都没被哄，自己就已经消气了。
　　与其说是消气，不如说刚才是怕多过气。
　　她鼓了下腮帮子，瞥过脸，抹了抹眼角，小声嘟囔道：“怕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只是不怕黑，别的就什么都不怕了吗？”

　　陆燃没吭声，叹了口气，转过身。
　　虞桃心里一紧，以为他又要自己先走。还没来得及开口服软，身前的人蓦地半蹲下身，背在身后的手朝她摆了摆。

　　这是。
　　虞桃滚圆的眼睛慢吞吞眨了一下。

　　见虞桃依旧没反应，他挠了下后脖颈，无奈道：“上来。”

　　虞桃指尖动了动，触到了陆燃泛凉的外套。
　　她没说话，昏暗的灯光下，悄悄翘起唇角。摸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搭上陆燃的后背。

　　“这位乘客，坐稳扶好了？”
　　“嗯。”轻如蚊吶的一声。
　　“那我们，”陆燃把身上的人往上颠了颠，“准备出发。”

　　像是顾忌到身上还有个人。
　　陆燃刻意放缓了步子。

　　虞桃这回也不用再紧赶慢赶地追他，老老实实趴在他身上。

　　夏夜绵长，背抵星光。
　　虞桃讨厌的黑夜里。
　　就这样骤然闯进了一枚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