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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成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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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连唤了几声,却仍见沈寂神色怔怔,沈柏不由有些奇怪。
往日里自家兄长哪里有过这模样,难道真是听进去方才怀王殿下所说的话了?
来不及等他思考出什么,只见沈寂已经抬起眼来,眸光平淡地望了一眼那二人的背影,淡道:“走吧。”
“啊……”愣了一下,沈柏点了点头,“好。”
走出刚才被花树笼罩的小径,才发现天边早已褪下明光,被厚重的云遮蔽了一层又一层。
“应是要下雨了,咱快回府吧。倒是怪了,方才不还是个朗晴天……”沈柏嘟囔着。
“是要下雨了。”沈寂微抬眸望向天际,云翳下,一双眼睛像是被雾蒙了住。
但是株洲城再也不会下雨了。
那个几乎被屠尽的驻边城,如今早已变成一片荒岭,旱得可怕。
恐是因为近万将士冤魂亡骨落于此地,连雨露都不敢沾这份血腥分毫。
自崇和二十三年起,大梁就再无株洲城了啊。
可那里是她的家。
沈寂闭了闭眼。
沈柏看着她的神色,原本欲开口催促的话在口中滞住了,微怔。
“哥……你怎么了?”
“方才他们那般欺负人,任着家丁上前推搡你,为何不躲?”
听着她语气还算正常,沈柏放了几分心下去,故作轻松道:“哈,我一个沈府的公子,犯得上怕他们?要是躲了,岂不是折辱了咱们沈府的风范!”
见沈寂那一双眼扫过来,沈柏语气无端弱下来几分,实在了些,道:“再说,他们要是真想打我,我躲又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躲有什么用。”
沈寂径直向前走,细碎的雨珠落下来,在她眼底映出些微光亮,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字字笃定,用力到气息颤抖。
“要迎上去,才行。”
……
沈寂又做梦了。
梦见自己将尖刀插入那人胸膛,梦见自己倒下,梦见自己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比地狱还暗。
她骤然醒转,眉眼间神色晦暗。
她前一世完成了恒王给她的任务,他本应实现对她的承诺,为她翻林家一案。
可出了那个院子之后她的记忆便戛然而止,唯独记得段渊看向她的满目薄红。
而她自己到底为何倒下,又被谁人所杀,她半分都不记得。
再一醒来,便回到了七年前,她初来沈家的日子。
纵使手刃了仇敌,她想光复满门的心愿也终究未能实现。
正值午后,府院内阳光和煦。
沈寂看向窗外,神色有些黯淡,半晌才起身坐到书案前。
忽然,修谨院的门被骤然推开。
“哥,你真要去科举?”来人语气很急,不可思议地问道。
他这几日待在府上,便听说有负责乡试科考的人员前来拜访。沈寂在京中名声不小,各路人士时来拜访也是有的,可偏偏这前来的人员中有一位州府学究,每年手中都有推举人直接参加府试的名额。
这个时候前来,必不是巧合!
沈寂还在书案上瞧着前些日子老夫人送过来的带壳翡翠,未回应他。
见沈寂不搭理他,沈柏撇了撇嘴,径直走上前去。
这一上前,便瞧见了她桌案上角放着的浮票。
不是要去参加科举还能是什么!
“哥!”
沈寂终于放下手里的玉石,掀起眼帘来看着他。
“哥,科举都是穷酸文人们的营生,你去做什么……再说咱们从小也没上过私塾读书,就算你寻人弄来了这浮票,也未必能中……”
岂不是平白给沈家丢脸?
沈柏尽力言辞委婉,可这也确实是事实。
他们是商人之后,从小都是被当做家业继承人来培养的,虽说如今政策广开,可又有哪个商贾之家真正将自己的后代送去读书?
世人皆言士农工商,可他们家族业大如斯,本就没再受过这阶层的限制,那些文人瞧不上他们一身的铜臭味,他们还瞧不上这些文人的酸臭做派呢。
见沈寂不说话,沈柏又言:“祖母她不会同意的……今天也是祖母让我来问的。”
沈寂终于起身,道:“祖母那里,我去说。”
瞧她这般笃定的神色,沈柏把嘴一闭,没再劝阻,点了点头。
……
静竹院外。
沈寂撩袍跪下。
跪了大约有半个时辰,院内紫檀木门才悠悠打开。
一个身着一袭云绣攒珠长衫的老妇人拄着棕紫竹拐从门后缓缓步出。
身侧扶着她的淡绿衫女子,面容温婉清秀,可一对柳叶眉却眉峰锐利,正是沈柏之母阮锦文。
“知道错了?”老夫人带着些沧桑的声音响起。
“孙儿知错。”
“哪里错?”
“不该先斩后奏。”
老夫人气极反笑,拐杖在地上叩了下,道:“先斩后奏是错,你所作所为不是错?”
“还望祖母能听孙儿解释。”
院中静极。
瞧着沈寂默了半晌后,老夫人淡道:“你进来吧。”
静竹院里满院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被老夫人好教养的,个个沉稳有度,自然不会随意开口相问发生了何事。
可这满院的人谁不知晓虽老夫人瞧着是对沈寂十分严厉,可自从沈寂十五岁来了沈府,因着这得天独厚的鉴宝眼力,一直是被老夫人捧在心尖一般的人物,几年来大事小情都行云流水一般处理,从未犯过什么错,何曾在外跪了这样久。
雨后天凉,寂哥儿本就身子弱,这青石板的地更是寒气重,管家的陈嬷嬷本想着上前搀一把,却被老夫人一眼瞪了回去,再不敢动作。
沈寂神色如常,没皱眉没喊疼,随着二人到了堂内,仍是跪。
“是我这几年将你纵的,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主意也大了,沈府养不得你了是不是?”
“孙儿不敢,只是前日里偶遇了怀王殿下,听得殿下一番言辞,论道商仕应同路,沈家作为京中大族应为表率,深以为然。”
老夫人凝视她良久,冷笑一声问:“真就因为怀王殿下一番言论,让你有了科举的心思?”
“是。”
“那沈家今后该如何?我养了你这些年,不是为了让你去学那些寒门学子的!”
阮锦文瞧老夫人动了怒,忙开口劝阻道:“母亲息怒,寂哥儿还小,您别同她置气……寂哥儿,快和你祖母认个错啊!”
“柏弟如今也快成人,今后我会好好教导着,定让他能担起家业,祖母且放心。”
闻及沈寂此话,阮锦文眉心微动,倒是没做声。
“沈寂!”紫竹拐在地上重叩了下,老夫人拧着眉道,“我瞧你是还没跪够!”
室内气氛一时僵持不下,阮锦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两头都劝不下,最后也没办法了,干脆对老夫人开口道:“母亲,要不就让寂哥儿试一试吧,或许也是一条好路呢。”
老夫人凝着沈寂良久,抬起眼看向阮锦文,“你先回去吧,我要单独同她说些话。”
阮锦文应了,起身准备离开,却还是放心不下,看向沈寂道:“寂哥儿,可别让你祖母真气坏了身子。”
“婶婶放心。”
阮锦文离开以后,正值静竹院内的丫鬟来室内换茶,瞧见内室这般光景,人踌躇在门口,不知进还是不进。
沈寂站起身来,回身接过茶盘,嘱内室的人都出去。
门被关好,内室恢复宁静,氤氲的茶气扑在沈寂脸上,沈寂用手背试了温,而后端着走到老祖宗跟前。
老夫人却不领情,冷脸道:“允你起身了吗?”
沈寂淡笑应道:“祖母若不解气,罚我跪多久,我便跪多久。”
老夫人瞪了沈寂一眼,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
“是,”顿了一顿,沈寂又道,“祖母也知晓我是女儿身,今后沈家的大业终归是要交到柏弟手上的,柏弟也应当开始历练了。”
老夫人气极反笑,道:“你也知道你是个女儿身!继承家业尚怕露了身份,你还敢去考科举,这就是在天子面前玩命!万一日后被人发觉,你葬送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命,还得让整个沈家为你陪葬!”
“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想做什么,你不就是想去查当年的事吗?”瞧见沈寂神色微动,老夫人神色也没再像最初一般冷硬了,缓了几分语气道,“你要明白,当年林家军死了上万人,这背后的大人物要有多大的势力方能制这一场冤案,你想为你父母兄长平冤,无异于蚍蜉撼树!若不是你母亲幼时身子弱,名册过继到了外家族谱中,你以为沈家如今还能在京中这般屹立不倒吗?谋逆二字一旦扣上,便是天大的事!”
沈寂默了良久,抬眼平静道:“我知道。可是祖母——”
“我父亲不是逆贼。这份清白,我至死都想还与株洲和林家。”
老夫人定定地凝着她,半晌没说话。
“我是见过大厦倾塌之人,知世间险恶,知高处不胜寒。沈家于我有救命之恩,此生难报,故纵使我死千回万回,也不敢连累沈家,若要为事,定会千万小心,还请祖母放心。”
老夫人缓缓阖眼,叹了口气。
“求祖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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