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除妖手册[重生]》夏泽源

30、金吾（三）

　　唐泽凝视着被他丢到角落的纸团，像是在和谁赌气一样，一把吹了蜡烛躺在了床上。但是唐泽辗转反侧良久，一直却没能入睡。直至深夜，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挫败似地叹了口气，点燃了油灯，从角落里捡起了那纸团，用手碾平，复又夹进了书里。

　　*
　　不久之后，贺岚就宣布了江缨成为他弟子的消息，一时间江缨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江缨也成为了他们这一届学徒中，除了唐泽以外一位成功拜师的学徒。

　　这让平民出身的学徒大大出了一口气。金吾府虽然广收学徒且入府并不看出身，但是贵族子弟与平民出生的学徒之间有种天然的隔阂，虽不至于相看两厌，但平日暗戳戳地较劲还是有的。原先平民出生的学徒在课业方面总是会被贵族学徒压上一头。

　　而平民出生的江缨无疑就是打破这一现状的最可能人选。她本就在咒术及骑射上的极具天赋，加上她平易近人的性格，本就在平民学徒中颇具人气；而在江缨成为首席除妖师贺岚的弟子之后，平民学徒之间更是出现了她说不定会接任贺岚、成为金吾府有史以来第一位平民出生的首席除妖师的言论。这让平民学徒之间出现了不少江缨的追随崇拜者，一时间江缨竟隐隐有成这一届平民学徒中的领头人的意思。

　　但是无论外界传言如何，当事人江缨好像丝毫没有收到影响的样子。还是一样的钻研咒术、练习骑射，一样的在李夫子的礼仪课上打瞌睡。唯一不同的是，江缨和唐泽的相处时间变长了——她和唐泽每月开始一起参加贺岚的私下授课。

　　在江缨成为贺岚的弟子之前，贺岚每月都会给唐泽单独授课，手把手教授一些复杂的高级咒术，有时甚至会带着他出一些难度不是很大的除妖任务。贺岚对于咒术有着自己的一套见解，讲述通俗易懂又切中要害，唐泽经常可以从他的三言两语中就能获得不少收获，而唐泽能够在咒术课上常年保持第一离不开贺岚的教导。

　　唐泽曾经设想过，如果江缨和他有着一样的资源加持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后果显而易见。在江缨成为贺岚弟子之前，他对这个设想怀着隐秘的侥幸：纵然江缨再有天赋，她到底是平民出身的普通学徒，没有优秀的除妖师教导、没有他自小的童子功加持，又怎么会比得过他呢？

　　而现在不一样了，江缨也成了贺岚的弟子。无论是天赋还是处事性格，江缨都明显都更讨贺岚的喜欢。普通人经年的努力在天才的努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江缨正在以让人害怕的速度成长着。唐泽每次看到贺岚对江缨赞赏的目光，心中对江缨的嫉妒与不喜就更深一层，他刻意避免与江缨的一切接触，就算在贺岚的授课上，他也不怎么说话了，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在贺岚给江缨单独指导的时候还是余光不住扫了过去。

　　贺岚像是发现了这一点，时不时就突然回头看向唐泽这个方向，唐泽来不及转脸，每每都撞上贺岚望过来的视线，一次两次之后，贺岚看向他的神情就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唐泽看着眼神感到了莫名的心虚，后面的授课就一直低着头专心练习，连话都没怎么说过了。好不容易熬到授课结束，他马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事与愿违，贺岚就像是特意和他作对一样，留住了两人。

　　“停一下，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共同完成。”贺岚特意加重了共同这个两个字的读音。“关于安魂咒的溯源文书。这应该会用到藏经阁三楼的不少古卷轴，我会和藏经阁的赵夫子打声招呼，你们可以随意进出三楼，下个月授课前给我。”

　　“师父——”唐泽皱着眉开口，抗议的话还未说出口，贺岚一个眼神扫过去，笑嘻嘻道：“不许抗议，不然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唐泽不说话了。贺岚平日不发火，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从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况且，唐泽看着贺岚明显揶揄的笑容，莫名浮现了一些羞恼，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显然不在状态的江缨，看着她无知无觉的侧脸，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很快收回了眼光。

　　唐泽的反应被贺岚尽受眼底，他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接着转向江缨，“阿缨，你这边没问题吧？”

　　江缨倒是接受良好，“没问题，师父！不过为什么要突然研究安魂咒了，师父是准备要教我们了吗？”她的眼睛闪亮亮的，“我在书里曾经读过安魂咒，感觉非常复杂。”

　　“是啊，这种咒术对施术者要求非常高，所以需要你们提前做准备。”贺岚对江缨的态度很满意，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特意又转脸向唐泽笑了笑，这个微妙的笑意让唐泽浑身抖了抖。

　　贺岚原来有这么无聊吗？唐泽黑着脸目送贺岚离开。

　　“嗯，唐泽？”

　　唐泽收回了目光，他猜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江缨明显有些拘束地看着他：“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之后去藏经阁的事情，咒术书上关于安魂咒的记载只有一页，寥寥几笔非常粗略。”她翻着咒术书，“你之前有了解吗？”

　　太近了。他甚至可以闻到她的发香。

　　唐泽身体紧绷，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没有特别了解过。”

　　“那我们要做的功课应该会非常多了。”江缨的眼睛在唐泽刻意隔开的一步距离间飞速略过，她的表情不变，只是收起了拿出来的咒术书，步伐也往后移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离得更远了，“那唐泽，明日酉时之后我们就在藏经阁三楼见，可以吗？”

　　唐泽道：“……可以。”

　　“那就这么说好了，再见。”江缨扯了扯嘴角，做了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接着动作迅速地收了书，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唐泽知道他刚刚退后一步的动作让江缨有些不适，所以江缨才会如此表现。他站在原地摸摸胸口，抑制了自己想要和她解释的想法。这样也好，他想着：反正我也讨厌她，就这样这么相看两厌他也轻松。

　　他摸了摸心口，明明已经做下了决定，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却并不轻松，酸酸麻麻的，那种使不上力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唐泽心情不好，晚上看不下书也不想早早睡了，便披了件衣服去了演武场上练剑。他远远地看见江缨和另一个少女走着，江缨明显正激动着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演武场晚上不会点灯，江缨估计也没想到这么晚了演武场还会有人，她们逐渐走近，江缨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呀！我的身上是有什么吗？也没有冒犯到他什么呀？只是要给他看下咒术书而已，有必要这么嫌弃我吗？还特意后退一步，哼！贵族有什么了不起的呀？我还嫌弃他事情多架子大呢！我听说贺岚师父也是贵族，但是他从来就没这么多事情！每次见我都是一副欠他八百两的样子，他以为他是谁呀！唐泽这个讨厌鬼！讨厌的贵族！！”

　　最后一句江缨喊得特别大声，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唐泽拿着剑，默默地藏在旁边的树荫里。

　　另外一个少女的响了起来：“诶呀，别生气，阿缨。他们那些贵族就是这样。表面上装的礼仪周全的样子，实际上是最势利讨厌的。唐泽也就是长得好看些，平时那个眼高于顶的样子，要不是他的出生好些，从小和贺岚家交好，贺岚大人还能收他为徒吗？要我说啊，你比他强百倍！咱们平民出身，一没人脉二没势力的，你就是凭着实力让贺岚大人选了你，谁该瞧不起谁呀！咱们都是靠自己！他一个靠家族靠关系的，理他做什么？”

　　两人走远了，唐泽没有听见江缨的回答，他站在阴影里，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原来那些平民就是这样看他的。优越的家世确实给他带来不少助力，但是他自认为付出的努力绝对不比任何少。但是再怎么努力，取得的一切成就，那些平民都只会觉得是贵族身份带来的便利换来的。

　　——讨厌的平民。

　　第二天课业结束，唐泽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往膳厅走，一个经常和他一起练剑的贵族同窗拍了拍他的肩膀：“唐泽，晚上去演武场练剑吗？”

　　“不去，”唐泽偏头解释了一下，“贺岚给了我和……江缨一个任务，需要今日晚上要去藏经阁查阅卷轴。”

　　“哦？”同窗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他笑了两声，“唐泽，没想到贺岚对你不错啊。特意为你俩创造机会呢这是。”

　　唐泽心里一跳，他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同窗用胳膊肘捅了捅唐泽的腰，侧过身在他耳边小声说：“唐泽，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拜师大会那会我就注意了，你成天盯着人姑娘不放也太明显了吧？”

　　“你是不是魔怔了？”唐泽一把推开同窗，满脸正色道，“江缨不过一切平民，举止粗鄙、出言狂妄，就算一时蒙了师父的青眼，到底还是平民，如何与我们相提并论？”他想到昨日在演武场听到的话，语气越发冷硬，“一起行动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的任务而已，以后不要让我听到这种话。”

　　“好了、好了，”同窗被唐泽此刻的冷脸吓到了，讪讪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要这么严肃嘛——”

　　“唐泽少爷说的对。”

　　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唐泽心下一震，只见江缨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贺岚大人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掌握符咒才让我们一同去藏经阁提前研究而已，”她眼神看向唐泽，一字一顿道，“虽然我举止粗鄙、出言狂妄，倒也没有自作多情的毛病；倒是唐泽少爷，您举止高雅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背后说人不是至少得小声些吗？”

　　她特意重读了少爷两字，意带嘲讽。

　　唐泽扯了扯嘴角，“我想江缨姑娘并没有资格来指摘我这一点。”他走到江缨面前道，“演武场晚上也是有人的，难道你不知道‘背后说人不是至少得小声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