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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一个“脏小子” ...

  •   一世窟的院门,门槛很高,像蓝娃这样的个子需要要抬高膝盖才能跨进跨出,封马第一次来到一世窟的时候就觉得这门槛设计得不合理。

      人家游客又不都跟你们家老板似的一个个都是九头身材大长腿,但凡来个软妹子或是老人家,横不能一下子骑在上头下不来,这哪是一家客栈该有的待客之道呢。

      不过很奇怪的是,封马发现即使进门不易,这附近还是有不少人乐意往一世窟里跑。

      周围都是古城小店,酒馆酒吧遍地生花,各色文艺流浪青年络绎不绝,天刚刚擦黑,蓝娃就在门口点上了灯笼,不多时,便有人拿着酒,背着吉他,乐颠颠地从巷子口赶过来。

      封马跟着蓝娃站在门口,等着这些人熟门熟路地跨过那高高的门槛,先是热络地跟蓝娃拥抱,接着又跟封马打个招呼,然后屁股一扭就蹦跶着朝火塘那边去了。

      “没想到你们老板,还挺文艺的。”封马站累了,干脆骑坐在门槛上,两只胳膊自然下垂,按在身前的木头上,嘴角挂着根烟,火星在暗红的灯影下忽明忽灭。

      “现在这样的客栈可不多见了。”他接着道。

      他侧过脸去,看到火塘边上已经围坐了一圈人,一个卷发的黑衣男人正在弹着一首慢歌,有几个青年起身去拿啤酒,除此之外便只有那个黑衣男人低哑如诉的哼吟,悠悠扬扬地传过来。

      蓝娃站在一旁,冲几个背着吉他进来的青年纹身男扬了扬下巴算作打招呼,她听见封马的话,便转头垂眼看着他,正瞧见他脑袋顶上的一个小巧的旋儿。

      由于封马的头发还是短短的青茬,因此就显得那个小旋儿忽隐忽现的,看不真切,透出几分可爱来。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然后才答道:“那可不嘛,我们姑姑也就是瞧着冷淡点儿,其实心里温柔着呢。”

      这话封马绝对不敢苟同,心说你没见过你家老板把Q按在地上恨不得同归于尽的狠样,他甚至都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被她家老板的脸迷了心窍,否则就是封马见识浅薄,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有温柔的石头蛋蛋这种生物?

      “你确定他……温柔?”封马想起那个半蹲在昏暗的仓库里,手持利刃的家伙,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蓝娃面对封马的质疑浑然不觉似的,这时候,有几个拿着三角铁的青年人走过来,热情地邀请他们俩一起过去唱歌,蓝娃没拒绝,直接跟他们走了,没多时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两瓶乌苏,她将其中一瓶递给封马,接着直接坐在了门槛边的青石砖上,背倚着门框,和封马碰了碰杯。

      “干杯,格桑扎巴。”她故意把他的名字拖得很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似乎摆明了在嫌弃封马是“假喇嘛”这件事,两个瓶子碰的叮当响。

      “我跟你说,你可别不信我。”蓝娃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抬头朝楼上的房间看了过去,楼上那屋子没亮灯,封马也跟着她的目光移动,这时就听见蓝娃说道——

      “我们姑姑就是温柔,就是。”

      封马收回目光,看着蓝娃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纯粹就是想胡侃,便在旁边接茬搭腔顺着她问:“哦?为什么?”

      蓝娃眯了眯眼,转头瞧着封马,两人碰杯后,她说:“我跟你说啊,格桑扎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不沾尘土,就不懂什么叫生活,生和活,可难了你知道吗你。”

      封马心说这家伙还把自己当喇嘛呢,被一个小妮子说教,封马哭笑不得,干脆点点头,表示很同意。

      “就说我吧,我呢,活这么大,就遇见过两个人,对我好。我从来没见过那种,那么温柔的人。”蓝娃的兴头上来了,把酒当水喝。

      “是吗?”封马看她的脸有些泛红,眼神却还是清明的,也不知道这姑娘酒量如何,弄不清楚她到底醉了没有。

      “嗯。”蓝娃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嘴,又朝楼上瞥了一眼,道:“其中一个就是我家姑姑,他真的,特别好,他救过我命的。”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两次呢。”

      封马有些惊讶,没有说话。

      “姑姑很厉害,他在火车站的传销窝点里找到了我,当时那个传销头子要拉着我跳楼,十七层楼啊,那么高,姑姑单手就把我给拽住了,从窗户口将我拖回屋子里。”

      “我当时给那些人打得快死了,姑姑就带我去医院,给我买衣服,他知道我没钱没爹妈,后来就带着我一路往南走,最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姑姑给我准备的房间是朝阳的,能看见雪山,他真的,特别温柔。”

      蓝娃絮絮地说着,尽管话语有些磕绊,但封马还是听得认真,因为他听着蓝娃的描述,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荆藏。

      或者说,是一个有温度的荆藏。

      封马相信蓝娃说的是真的,而且他甚至觉得有一丝丝激动,能对身旁的人与事赋予情感,哪怕是隐藏在冷漠的表象下的,都说明这个人是丰富的,立体的。

      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平面。

      封马对荆藏又怀揣了一丝希冀,他想更多地去了解这个人。

      他啜了口酒,仰头使后脑勺搁在了门框边缘,喉部的曲线随着脖颈的扬起扯出一道有起伏的弧线,上下滚动一瞬,就听见他道:“你不是说,他救了你两次吗?还有一次呢?”

      蓝娃摇了摇头,一只手上下揉搓着自己的腿,半晌才咧嘴一笑:“那时候太小,也记不清了。”

      封马对这个蹩脚的理由有些无语,“嗯……记不清了还记得是荆藏救了你?”

      信你个鬼哦。

      蓝娃挑眉瞥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封马一口饮尽了瓶子里的酒,长腿一收从门槛上起身,跺了跺脚,打算去找找那个石头蛋蛋,这么有趣的火塘聚会,这家伙是真不打算露个脸?

      这么想着,封马就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无意间又问了蓝娃一句:“哎对了,还有一个人呢?”

      “什么一个人?”蓝娃有些醉了,盘腿把自己搁在青石上,仰着一张粉嫩的小脸瞧着封马高大的身影,一瞬间有些恍惚。

      封马无奈地伸出手想拉她起来,被蓝娃抱着胳膊扭脸拒绝了,只好又半哄似的问道:“你刚才不是说,遇见过两个好人吗?荆藏算一个,还有一个呢?”

      闻言,蓝娃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一样,一双眼睛弯弯的,双目并不聚焦,像是做了梦似的落在封马身上,就听她说道——

      “还有一个啊,也是个好人。给我喝可乐,借我用手机,不心疼流量那种。”

      封马笑了笑,“不心疼流量?那还真是个好人呢。”

      蓝娃点点头,脑袋栽垂在胸前,就在封马以为她睡过去了的时候,她忽然又抬起头,鼓着嘴喃喃道:“就不心疼。他晕倒我还给他送医院来着……就,就不心疼。”

      封马原本已经再次伸出手想将蓝娃扶起来,听见她自言自语的低诉,蓦地顿住了手,刚入喉的一整瓶乌苏像是在血液里滚过一轮似的,看着眼前那张甜美伶俐的女孩的脸,他猛然间觉得脑袋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了一般……

      封鲤青是不信宗教、不拜鬼神的,但是封马不一样。

      他绝对没有想到,曾经那个深陷泥沼中的封鲤青,居然为重生后的自己结了一个善缘。

      曾经那个脏兮兮黑黢黢的“瘦小子”现在就醉醺醺地坐在自己眼前,俏皮地眯着眼,她眉目清秀,两团红晕染上脸颊,眼眸里盛满了碎星。

      能将一块顽石打磨洗涤,露出顽石粗糙利刃下那原本的的温润质地,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是有一个人就做到了。

      那个孩子对前世的封马来说,就像一个契机。是“他”借了封鲤青的手机,使得那个可笑又可怕的乌龙会议彻底暴露在封鲤青的眼前,可是,即使没有这个孩子,封鲤青早晚也会发现,发现那个只有他和另一个人的会议吧。

      封马忽然想到一件事,就是那个会议里的另一个人。

      当时他太过惊慌恐惧,那个会议的屏幕原本就只在他脑子里留下了个残缺模糊的画面,以至于重生以来他在无意间就选择回避忘却了那个奇怪的会议,只依稀记得,那个蓝色的头像上,似乎是一个“藏”字。

      封马并没有多想什么,他现在只是觉得很巧,这个被自己帮助过的小家伙,没想到还能有缘再见。

      现在眼前这双醉眼,是纯净的,雨过天晴后的样子。

      封马就这么看着,忽然笑了,他转身走到吧台边,从吧台下面取出一条毛毯和一瓶矿泉水,想了想,又从柜子上拿了瓶度数不低的“雪上飞”。

      有几个小伙子开始合唱一首很欢快的歌,火塘的气氛一时间给点燃了,但仅限于这狭小的一方天地,整个院子几乎还是沉寂的,静默的,像他的主人一样。

      封马拉住一个来拿吉他的年轻人,就是刚才来邀请蓝娃一起去唱歌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小伙子的手臂上纹了只样式奇特的藤蔓,板寸头,显得稚嫩又精神。

      “帮我看着点那边的人,就让她先在哪里坐会儿。她再要喝酒就拦住她。”封马指了指门口的蓝娃,轻声说道。

      小伙子先是一愣,然后重重点了点头,封马没错过这孩子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羞涩,就像刚才他与蓝娃拥抱时,没错过两个人之间的目光躲闪一样。

      接着封马返回门口,将毯子盖在正低着头念念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女孩身上,接着将矿泉水的盖子拧松了搁在她脚边,半蹲下来将毯子向上拽了拽。

      封马瞧着喝了一瓶酒就醉蓝娃脸上的两团红粉,忍不住轻声笑了:“真是……还真是个小骗子。”

      说完,封马转头往客栈的楼上瞧了一眼,除了走廊上的几盏灯,房间都是黑的,也不知道那个石头蛋蛋在什么地方。

      他站起身朝楼梯间走去,手上还掂着瓶“雪上飞”。另一侧的歌唱到了高潮部分,有几个卷毛文艺青年直接跳起了舞,人影斑驳交错,歌声忽大忽小地回荡在静寂的一世窟——

      我的姑娘,我亲爱的姑娘
      你是不是记得我,那个买酒瓶的少年诶
      小巷青砖 我的姑娘
      玻璃碎得叮当响
      一响雨滴落
      二响梦悠长
      三响没个影儿狸猫踏屋檐
      慌里慌张
      来日不长
      ……

      “荆藏?”封马踏上楼梯台阶,仰头朝上面张望,走廊里很安静,厚重的木质结构具有良好的隔音性,站在楼上几乎听不见火塘的歌声。

      封马敲了敲荆藏的房门,没有人应声。由于后院的建筑损毁,因此荆藏暂时就住在这里,不过现在看起来这家伙并不在屋里。

      他又敲了几次,沉重的雕花木门发出闷响。封马反身靠在栏杆上,面对着门,两只胳膊架在身体两侧,直接用牙咬开了酒瓶瓶盖,对嘴吹了两口,火辣刺热的液体流过喉管,他吐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封马看惯了藏地的星空,但不知为何,今晚的天是黑的,沉垂的天幕上看不见一颗星子。他极力朝后仰着脖子,将脑袋探出栏杆,眼前出现了客栈屋顶的飞檐。

      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看了会儿黑色的天幕。

      良久,封马感觉到脖颈间的血液上涌,像是一股脑冲进脑子里似的,脖子里像揣了只蚂蚱,突突直跳。他猛地站直了身子,握着酒瓶灌了几口辣酒,接着还没能酒水入喉,就大步下楼朝后院走去。

      后院更是安静,连灯都没开。封马没带手电筒,又不习惯用手机,所以只能摸黑朝前走,没两步就踢到了一个大水缸,疼得他抱着脚跳起来,咬着牙喊道:“荆藏,你在不在啊?吱个声!”

      还是没有应声。

      封马蹲在地上揉了揉被撞疼的脚趾,朝四处看了看,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昏暗的。

      那瓶酒的烈性已经慢慢上头了,封马转了转脖子,听见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像是老旧的机器被卷了零件似的。

      隐隐钝痛从后颈传来,封马觉得有些烦躁。

      “荆藏!你不在我走了,回火塘喝酒去了我。”他边这么喊话,边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顿,余光瞥见了一丝细微的亮色。

      封马转脸去瞧,只见紧靠着门廊角落还有一间房屋,只不过位置不太好,被两边的柱子给遮挡住了,要不是他脚瘸了走得歪歪扭扭,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屋子。

      那光亮就是从屋子里透出来的,极细微的一点光,被夜色吞噬了大半。

      封马走过去,跨上台阶,绕到柱子后面,透过木框窗口朝里张望。

      屋子里很黑,看上去空间不大,更像是祠堂一类的地方。那个光源所在的地方有一方小平台,像个佛龛。

      封马眯着眼仔细辨认,发现那光源,原来是一部手机。

      手机屏幕发出莹蓝色的光亮,照亮了很小的一方区域。

      封马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激得他浑身发冷,呼吸都急促起来。酒劲仿佛感知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在封马的血液里横冲直撞,一鼓作气似的冲上后脑。

      “操。”封马暗骂一声,伸手按住自己的脖子,深吸一口气,忍过一阵颤栗般的剧痛。

      他闭着眼忍痛,脑子里却纷繁杂乱,无数画面如影片一帧帧飞速闪过脑海:那个窥视他的头像,那个笑着说不再监视自己的男人,那个说感谢老师的女孩……

      有些疼痛埋藏得再深,它都是存在的。

      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只会在某一时间突然出现,如毒蛇一般,咬的人血液喷涌。

      就像遗留在封马脖颈上的疼痛,永远不会消失。就像一枚烙印,时不时告诫这个人,当年他跳下那高楼的时候,头部着地,脖颈折断,孤注一掷。

      封马疼得眼冒泪花,他轻轻转了转脖子,将目光重新落回那手机屏幕上。

      安静的黑色背景上,孤零零地闪着一个蓝底白字的“藏”。

      在这间静谧昏暗的祠堂里,闪着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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