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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场高热 ...

  •   封马看着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的两个庞然大物,并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似的,转头看了看荆藏,问道:“是他们放的火?”

      “嗯。”荆藏淡淡地应了一声,兀自上前扯开挡在身前的披风蹲下,封马都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匕首,就听见一声沙哑的喊叫,其中一个胖子的手腕给刺穿了,人也猛然痛醒。

      那胖子的眼珠聚不了焦似的,迷茫又痛苦地盯着眼前的人,豆大的汗珠从蒜头鼻上滚下来,人还在不住地痉挛。

      封马抱着胳膊倚靠在门口,自上而下观看着仓库里这略显血腥的场面,并没有任何参与的打算。他就是很费解:“不是,既然你知道这俩人会打击报复,要么就早上的时候直接干得他们再不敢了,要么事后报个警预防着,你这,你这一声不吭把客人都遣散了就等着人家来放火烧山,未免也太怂了点吧大哥?”

      眼看着那胖子的脸色越来越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荆藏无言地收了刀,转而手腕翻转,挑断了两个人的脚筋,那个给痛醒的胖子再一次晕厥过去,而另一个至始至终都没睁开过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荆藏没有理会封马的吐槽,他半蹲在地上的人,沉默的像块顽石,他的举动并不像单纯的审问,他看上去丝毫不在意这两个人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像是一场抑制许久的发泄,发泄过后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压抑。

      封马看着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聚成一团,这灰败的,沉郁的,不应该是那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限的人才对。

      他不由得就有些心疼。

      “咳,那个……”封马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企图打破这近乎凝固的氛围,他放下胳膊走到荆藏身边,后者不知道何时掏出了手机,封马无意间瞟到界面的聊天记录,是荆藏和一个叫“檀啊那个郎”的人——

      “他妈的,这姓章的老猫不隔三差五给你找点事是不是就不痛快?要不你也别忍了,谭郎的消息我这边来打听,老虎不发威把你当叮当猫呢?等老子这就去扫他们的黄打他们的非!”

      封马看到荆藏的回复:“好。”后面还有一句,“这次的人我自己处理就可以。”

      封马并不知道荆藏和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的渊源,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谭郎”,是不是就是让荆藏这样做的原因。但是看样子荆藏早已知晓这俩胖子的来历,而且对于今天的发生的事习以为常的样子。

      一不小心,封马的目光就黏在了那屏幕上,说起来他对手机这种东西带着种上一世遗留下来的抵触,所以这一世他自己没有手机,上个月在尼泊尔观星,他被一个买二手机的老妪薅着衣服,强买强卖了一部背后贴着made in China的老式小灵通,结果那玩意儿白天打不通,一到晚上就自己响个没完。

      “看够了么?”

      封马一个激灵回过神,正对上一双沉寂缄默的眸子,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连忙错开眼,“啊?哦哦,够了够了,额不是……”

      荆藏直起身,封马指了指地上两大摊肥肉,道:“他们怎么办?警察还……”话没说完,就看见身旁的人再次抽出了匕首,这一次封马看清了刀刃的寒光,不由得心里一沉。

      如果不是封马反应快拦了一把,他毫不怀疑这个家伙已经干出某些会被拷走的举动来了——

      “那那那个!等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仇怨,但警察就在外面,你也别,额,别太冲动,毕竟咱都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得知道杀人违法还偿命……”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

      这不能怪他,荆藏的气势实在太压抑,在光线浑浊的仓库里显得尤为严肃,就好像封马敢为俩胖子多说一句话,下一秒那把刀就能吻上他的脖颈子似的。

      啧,封马心说,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明明曾经也是警察来着。

      就在这时,封马的眼睛忽而亮了亮,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先冷静点哈,要不还是,我帮你处理他们?”

      荆藏微微蹙眉,看着眼前的小寸头,小寸头的脸上还粘着黑灰,表情却一脸的跃跃欲试。

      ……

      “呼,累死爹了!”封马踢了踢脚边两个依旧昏迷的死胖子,从军用补给品卡车的车斗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站在车屁股后面冲着后视镜打了个呼哨,卡车应声放了一股尾气,在封马连呛带咳嗽的泪眼中呼啸着向大雪山深处那座戒备森严,纪律严明的岗哨驶去……

      封马笑嘻嘻挥着手目送补给车远去,一回头就对上荆藏略显复杂的表情。

      “嘿嘿,我帮你处理了俩人,打算怎么谢谢我啊?”封马边说边走向前去,他抬手胡乱搓了搓脸上的黑灰,刚要开口,荆藏却已经转过了身,稳步朝一世窟的后面走去。

      “诶你这人。”封马看着荆藏的后背,对他的态度有些生气,忽然间一股力不从心的落寞涌上心头,让他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眉眼也低垂下来。

      这种对情感和人性的极端敏感反应,是“封鲤青”遗留下来的痕迹,灵魂再怎么变换,也无法根除的痕迹。

      这样苦楚的痕迹同样根植于封马的□□上。

      砰!

      前面传来一声闷响,封马一抬头就看见荆藏趴俯在后门的木头门槛上,他顿时大惊,连忙跑过去伸手将荆藏半扶起来,后者已然失去了意识。

      封马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乱,“荆藏?荆藏你怎么了?醒醒!”

      荆藏双眸紧闭,脸上早已褪去了血色,显得原本深刻的轮廓都像浮了层雾似的模糊起来。

      封马贴在后背的手臂不由得收紧,一种奇怪的触感顺着手臂神经传导过来,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气,迅速将荆藏的披风解去,才发现他的衣服有不少撕扯破开的口子。

      黑红扭曲的灼伤痕迹赫然呈现在封马眼前,他深深的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是在救自己的时候被燃烧的梁木和琉璃灯砸到的,封马看着那些掺着黄色脓水的血痕,还有不少黑紫淤青,都能看出这人忍受着多大的疼痛。

      他娘的,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强忍着不吭声要杀人。

      封马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单手抖开荆藏的披风,给他包裹严实,又低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于是封马尽力将荆藏搀了起来,在触碰到他右边肩头的时候,莫名就眼眶一酸。

      封马把他连搀带扶弄进一世窟就碰上了正急得不知所措的蓝娃,他安抚了蓝娃两句,然后让对方去找医生,医疗队和消防车应该还没有走,蓝娃看着昏迷不醒的荆藏,红着眼睛急忙跑开了。

      荆藏的房间并没有在受到火势影响,他把人拖进房间,小心翼翼让他俯身趴服于床上,然后两三下扯下披风,褪去了荆藏的上衣,这时蓝娃也带着医生敲开了门。

      封马嘱咐蓝娃帮衬着医生些,自己则关上房门走到了外面走廊上,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烟来,手抖了三次,才把烟点着。

      他深吸一口气,吞咽下尼古丁与焦油的白雾,这才从恍惚中找回一丝稳定,渐渐冷静下来。

      远处的雪山与天边的界限被划分得干净,一方是混沌如雾霭的蓝,一方是纯净苍凉的白,一轮明月正悄然从山巅爬上去,孱弱而宁静的微光渐渐模糊了墨色的山线……

      荆藏在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总归是因为护了自己那一下而受的伤,封马没打算放任不管,蓝娃是个女孩,照顾起来诸多不便,而自己,由于重生前的那些经历,他照顾人的经验还相当丰富。

      荆藏背上和肩部的烧伤由于身体导热出现了水肿的现象,还有部分□□渗出,不过还好面积不大,再加上之前医护的处理,服了药之后,伤口水肿虽然看着骇人却并没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

      封马找蓝娃要了干净的棉签和一大壶温水,搬了个矮马扎坐在床边,面朝着床上俯身躺着的男人,用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擦拭他因为失水而起皮的嘴唇,荆藏的头压在枕头上,偏向封马的方向,额角时不时渗出一缕冷汗,被封马利索又小心地拿毛巾擦去。

      接着他起身拉上了藏蓝色的落地床帘,无意间瞥见落地窗外那连绵壮阔的雪山,仿佛带着某种魔咒的召唤似的,使得封马的心中莫名掀起一丝冷意。

      不过天色已晚,是该冷些了。

      他将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一度半,然后扯过空调薄被,一只腿压上床沿,轻轻盖在那个人的背部。

      由于处理伤口,荆藏上半身的衣服早已被褪去,此刻就着昏暗的灯光,封马自上而下瞧得真切无比,线条流畅的腰背一如遒劲的松木,上面刻满了或深或浅的痕迹,或是枪伤或是刀砍,他们这种人把这些痕迹称为“勋章”,唯独腰窝深深凹陷,留下一弯灯光的剪影,随着封马影子的移动,那弯剪影随之偏移出一抹弧度。

      于是封马看着那阴暗的弧度遮蔽下,残缺的部分。

      在见到荆藏的那一刻开始,他右肩的黑色披风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封马,自己曾经活过,现在也在活着。

      眼前这具身体,对封马来说,却更像是提醒与告知,提醒自己这一切是真实的生命,自己真的重新活了过来,对封马来说,过往种种已经成梦,但这些真实的,活着的人,他们的生命依旧在一步步,艰难而不停息地朝前走着。

      自己失去了三年,哦,不,是二十多年的脚踏实地,因此接下来他想鲜活而努力地珍惜生活。

      荆藏和自己并不亏欠对方什么,甚至如果不是自己死后正巧看见了那场对峙,封马甚至都不会想起来自己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个荆水寒,更不会听说那场甚至可以称之为命运的乌龙……

      封马跑了神,空调的出风口正好冲着他的背部,一股股清新的凉气掀过他背上的皮肤,他猛地一个颤栗,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抬起,鬼使神差地伸向那弯齐整而可怖的疤痕。

      一声低吟。

      他蓦地收回了手,还保持着压腿侧跪在荆藏身侧的姿势,忽然又听见一声闷哼,封马低下头,就看见荆藏的脸泛着白,眉头紧蹙,不知道是伤口疼痛还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忽然开始低声□□起来,听着就很难受。

      “喂,荆藏?”

      封马下了床,重新坐回马扎上,伸手轻轻拍了拍荆藏的脸,也不知是不是被枕头压得原因,手感出奇的软和。

      荆藏无意识地“哼”了一句,眼睫毛随着眉头皱起微微抖动,接着像是做起了梦,开始低声说着什么。

      封马一只手按着床沿,侧头贴近想细听,烧伤药的味道钻进鼻腔,让他有些想打喷嚏,但荆藏喃喃的低吟,却让封马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声了——

      “封鲤青。”

      “别跳。”

      “别死……对不起。”

      封马鼻腔一酸,眼前这张孱弱到苍白的面孔变得模糊了一瞬,转而恢复清晰,那人病得昏沉,依旧冷冰冰的样子,封马忽然笑了,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璀璨不灭的星星——

      “我都不在乎了,你还替我负罪干嘛呢?”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荆水寒。”

      封马眯了眯眼睛,慢慢念出一个已经不算陌生的名字,三个字像是盛着青梅冰渍的积雪,在封马唇齿间流连一瞬,仿佛淬了冰的细小雪片,冰凉又柔软,转瞬即逝。

      突然,俯身趴在床上的家伙缓缓睁开了眼。

      也许只是被那三个字所惊动了,荆藏的的目光迷离,俨然还在梦中,但封马着实给吓了一跳,朝后一仰坐在了地毯上。

      “呼!”

      封马睁大眼睛盯着荆藏,见他很快又闭眼睡了过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压下一阵奇怪的心虚感觉,轻手轻脚地从地上起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外面灯已经几乎全部熄了,只留下墙外的两盏红灯笼,在黑夜里照亮一抹孤寂的深红。

      他又扭头瞧了瞧依旧在发高热的人,叹了口气回到床边,将温度计从药箱里拿出来搁在另一侧的床头柜上,又倒了两杯开水温着,接着脱了自己的衬衫,小心翼翼贴住另一侧的床边躺下,顺手关了灯。

      ……

      荆藏做了很多零星杂乱的梦,所有的片段都是扭曲的,似乎梦见了一些人,只不过人的形状在梦里像是被弯折了一般,显得诡异恐怖。

      他从小就不怎么做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从小他的生命里就是一片贫瘠的荒土,又何来梦境呢?为数不多的几次,梦里只有灰蒙蒙的幕布,压抑的灰色充斥了他的感官,无声又寂寞。

      甚至在他被那对称之为“爸爸妈妈”的人痛骂殴打,遍体鳞伤的时候,甚至在眼睁睁看着那场肆虐恐怖的血雨带走自己在这世上,唯二的勉强称之为亲人的时候,甚至在无数次推敲演练后,还是失去了亲密的战友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荆藏从来没有做过,有关他们的梦。

      他就像一座城,把自己圈围在灰色的禁区,外面的任何事物都无法靠近,里面的灵魂便可以疏离淡漠终其一生。

      直到有一天,突如其来的人敲掉了他那围墙上的两块灰砖,模糊青涩的回忆一股股涌了进来,还没等荆藏努力回想起那可怜稀薄的一丝美好的时候。

      碎裂的砖块就割断了这条纽带。

      望而不得,自作自受。

      从此他便经常做梦,没有实际的内容,满满当当抽象混乱的画面充斥着他的神经,一整夜折腾下来身心俱疲,梦里的尖叫哭嚎是不能被具象化地捕捉到的,因此等他醒来的时候,只徒留满身的汗湿和剧烈的头疼。

      可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荆藏缓缓睁开了眼,痛觉神经先他一步清醒过来,后背的沉重灼烧感让他立即就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当然,是在他晕倒之前的事情。

      床帘被拉得密实,一丝光也没有透进来,房间里凉丝丝的,这缓解了他身上的疼痛。

      荆藏缓了两秒钟的神,接着反应过来自己除了那几处伤口外,似乎没有额外的头疼,只是因为发烧而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昨晚上有没有梦见什么。

      只隐约记得……

      算了,什么也没记得。

      另一侧的床头搁着打开的药箱,以及两个空水杯,荆藏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不是喝了水。

      自己的黑色披风搁在床边,荆藏轻轻吸了口气,慢慢坐直身子,垂下眼眸默默看着手边的披风,就这么静静地过了半分钟,接着他起身下了床,第1245次单手将披风穿戴垂于身侧,接着拉开了藏蓝色的床帘。

      耀目的金光倾泻般疯狂涌入他的眼底,远处是纯粹得让人心疼的蓝与白,仿佛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

      忽然,从楼下传来一声悠长的口哨,像一只鸟似的噗噜噜掠过雪山。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天气:晴转多云;气温: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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