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轧糖》熊猫鲸

9、雪后松鼠

　　甘恩思信步走至温筠鹭办公桌前，将书一放，“喏”了一声：“看看这是什么？”
　　温筠鹭笑而不语，只随手翻了翻。

　　“周枫的书呢。”甘恩思靠在桌旁，笑着娓娓道来，“上午课上看见一个学生在看。我一看作者名，笑了，问他，‘你知道周枫是谁吗？’，结果，嗨，他说他知道，学校学姐，就是听了上次讲座买的书。然后这书就被我借来了。”

　　和系里正经严肃的老教授不同，甘恩思这人好插科打诨，和学生也没个辈分界限，常玩到一块。

　　温筠鹭粗略扫过书中内容，停在“秩序崩坏，唯生死不改”这一句，微顿：“这么容易就借来了？”

　　甘恩思摸摸鼻子：“答应了让他见一见周枫，说是他看完书后甚是佩服，想和学姐倾吐一二。”
　　说着又推了推她，“她那微信号，你总有吧？怎么说都是往日学生，那天见面，不是还说要联系你吗？”

　　温筠鹭：“......”
　　揉揉眉心，叹气：“老承跟她现在联系多些，怎么不管他要？”

　　“你给不一样吗？”甘恩思又回自己办公桌，拿起红泥小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嫌茶已冷，慢慢饮尽，“话说你们那天之后还有联系吗？”
　　温筠鹭合上书，神色淡淡：“吃过两次饭。”

　　“可以，可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懂事理了。”甘恩思想起什么似的，笑一笑，“当年跟着你读研时老呛你，我见了都佩服你脾气忒好了些。”

　　温筠鹭用指尖摩过书名左下角端正的“周枫著”三个烫金大字，目光沉静，把书递回给甘恩思。
　　后者走来接过，挑眉：“你曾经学生的书，你不看？”

　　“没时间。”想想又补充，“要看我自己会买。”
　　“行吧，那她微信号......”

　　温筠鹭拿起手机，把周枫的微信号名片推给了她。
　　“你都不看她朋友圈吗？”甘恩思笑她，“不然都不知道她成名的消息。屏蔽了？”

　　“没。她没发过动态。”周枫退学前，这个号还有些动静，偶尔会有生活分享，但她退学后，这个账号就犹如一潭死水，再没有任何动态过。

　　“嘶，难道这是她小号？”甘恩思划两下手机，“小姑娘不都喜欢发朋友圈吗？”
　　温筠鹭笑笑：“小不小号的，你能联系上人就成。”

　　“也是。”甘恩思拿着那本书，往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来。”

　　“这段时间她和学校合作了个项目，常往这里跑，你试着问问呗。”温筠鹭边说边转回电脑前，打开WORD写申请的项目立题书，“不来，你就让老承请吧。”

　　甘恩思促狭看她：“让你请不更容易些？”
　　“我?”温筠鹭手指一顿，眯起眼睛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半天，才淡淡一笑，“敬谢不敏，算了吧。”

　　*

　　甘恩思动作倒是比谁都快，温筠鹭翌日到办公室取资料，就听见门外一阵动静。
　　那道熟悉的声音悠悠笑着，只是有点发闷：“我记得以前这儿还是个多人办公室，现在只有您和温教授了？”

　　“院里改革了呗，明年我和你温教授可能还有独立办公室呢，主要是之前一直有领导建议要发挥教师个性，这个性得先从办公室布置发挥啊。”

　　“哦，那挺好。”说到这，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果然是周枫。
　　外头冷，褐绿色短款呢子外套上还系了条围脖，戴着黑色口罩，锁骨发松松垮垮扎成一个丸子头，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
　　宛如初雪过后，青松上的松鼠。

　　温筠鹭和她对上视线，手还撑在一摞资料书上。
　　“温教，好久不见。”周枫笑眯眯的，自觉解释，“有点小感冒，拿口罩挡挡风，也省得传染给你们。”

　　“嗯，注意身体。”不冷不热的关心后，她低头避开对方视线，继续找资料。
　　甘恩思让她坐在待客用的中式红木沙发椅上，铺了软垫，坐着也不冰屁/股。

　　接着拿出她那套珍藏的红泥茶具和一罐铁观音茶叶，倒出少许开始泡茶。
　　甘恩思这人，可于酒吧点两杯金酒豪饮至天明，也可在静坐沏茶细细品味一下午。

　　尤其接触茶文化后，愈发不可收拾，托学校里懂行的老教师买了这套茶具后，每每办公室里有人来都要拿出来表演上一遍。

　　哪怕无外人，自己喝茶也是很认真的过一遍温杯醒茶冲泡赏茶的步骤，绝不含糊。
　　文雅点说这叫讲究，粗俗点就是臭屁了。

　　经开水一滚，不多时，室内便弥漫着一股沁鼻微涩的茶香。
　　细碎茶叶被她滤出，倒茶的时候还问了温筠鹭一句：“你喝不？”

　　温筠鹭不经意看了眼周枫，后者目光正落在办公室玻璃柜里陈列的几排书，若有所思。

　　“不用。”要的资料都被找出来了，温筠鹭把它们捧在怀里，“我下楼了，你们聊。”
　　甘恩思有点诧异：“唉，你不和周枫说说话？”

　　温筠鹭还没说什么，周枫就开了口：“没事，不差这会，温教去忙呗。”
　　口罩戴着，只能看见她那一双眼尾微挑的长眼，未上眼妆，干净纯粹，瞳仁是夜一样的黑。

　　周枫其余五官不出彩，唯这双眼睛顾盼生辉，皓如秋水潋滟。
　　盯得久了，很难不陷进去。
　　温筠鹭淡淡收回目光，开门离开了。

　　从学校开设的计算机实验教学基地里出来，也是该吃午饭的点。
　　带的两个研二的研究生问她要不要一同去外面美食街下馆子，温筠鹭淡笑拒绝。
　　下午还要去一趟市里的CAAI专委会基地，中午她想回公寓休息会儿。

　　取车时，经过学院大楼门口。不知为何，脚步微顿。
　　但站了许久后到底没进去，转身走向最近的停车场。

　　“温教授。”突然有人喊住她，很轻一声，微哑，“我们打算去吃饭了，一起？”
　　温筠鹭回头，那两人刚从楼里出来，甘恩思笑得满面春光，显然刚刚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

　　“一起呗，我都订好位置了。”甘恩思也喊她，“知道你下午有事，那饭店就在鹿巷，离你公寓近，回去做饭也累啊。”
　　说着很自然地搂了下周枫的肩，看来和她聊得很来，“我可得给你讲下刚刚的事，笑死我了那小男生。”

　　于是三人一同前往，甘恩思懒得开车，准备坐周枫的吉普过去。
　　车子都停在学院大楼附近的露天停车场，周枫的车子停的离大楼近些，故而两人先上了车。

　　温筠鹭来到自己车前，用钥匙解锁后拉了下车门，一下竟然没拉开。
　　那边，甘恩思不知说了什么，周枫笑着回了句“没有”。

　　她皱眉，又很用力地拉了一下车门。
　　再抬头，吉普车缓缓启动，先她一步开走了。

　　到了地方，一家开在商业街里的日料餐厅。小隔间垂有竹帘，窗外挂着两个米黄樱花灯笼。
　　甘恩思不开车，故而点了一小瓶清酒，温筠鹭和周枫则各要一杯薰衣茶和乌龙蜜桃茶。主食是寿喜锅和稠鱼刺身，碳烤牛舌和碳烤生蚝。

　　天冷，寿喜锅内堆着满满的雪花牛肉片和茼蒿菜，在加热炉上嘟嘟作响，光看着就食指大动。
　　听甘恩思陈述，温筠鹭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笑成这样。

　　“刚在办公室，借我书的那男孩，我不是答应过他让他见一见周枫吗？然后我就给他发消息，他还真来了。”甘恩思说着，抿了口杯里的清酒，说到这，差点呛到，“结果他是扛着一箱书过来的。”

　　温筠鹭：“……”

　　“一看，全是周枫的作品。除了小说，还有收录她获奖作品的散文集和诗集等，整整十来本，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见了周枫，我看他那手都是抖着的。”

　　周枫不插话，只浅笑听着。摘了口罩，她鼻尖微红，安静下来的模样竟显得很虚弱。
　　伸出手烫菜的时候，右手腕骨劲瘦，仍戴着那串手链。
　　清光闪过，微微晃了下温筠鹭的眼。

　　那边甘恩思继续：“然后两人就说了六句话。真的，就六句。”
　　说着掰手指头开始数，“他说，‘我很崇拜你，学姐’，周枫说，‘谢谢’。他又问，‘可以加你微信吗’，周枫说，‘我订婚了’，小同学叹气，‘那好吧，再见’，周枫也说，‘再见’。然后这他就扛着书走了，走得飞快，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是，来的时候满面春光，走得时候我感觉步调都沧桑了许多，那个背影……啧啧，充满怨念啊。”

　　温筠鹭听完全部，表情未变，似乎早有所料。
　　吃得热了，她脱了外套，朝旁边一看，玻璃窗上热气氤氲，那灯笼晃晃悠悠，如隔雾观花，别有趣味。

　　甘恩思一只手随意搭在周枫臂上，问：“哎，周枫，你是真订婚了，还是唬那小子的啊？”
　　周枫笑笑：“真订婚了。”

　　“哎呀真快。”甘恩思伸了个懒腰，“你温教授都还没有呢。”
　　又开始打趣温筠鹭，“筠鹭，呀，看你寡了这么多年，不会真要奉行独身主义，将余生奉献给电脑吧？”

　　温筠鹭面不改色，只挑了下眉：“不着急。与其着急我这事，还不如着急你什么时候要个二胎。”
　　甘恩思轻咳一声，嘟哝：“别吧，一个我都觉得够呛了……”

　　她虽不着调，但走得也是纯情校园恋爱路线。先生是江城医科大学附二院的内科医生，二人本科同校，恋爱长跑数年，她硕士毕业就结婚了。
　　和温筠鹭同一天入的职，入职那天还是领着孩子来的。

　　温筠鹭顺势又问了两句她家孩子的事，没过多久，那寿喜锅便吃完大半。
　　中途甘恩思去洗手间，小隔间里一霎只剩下她们两人。
　　周枫将筷子放在碟上，一手撑住下巴，怡然自得地望向窗外，情绪莫测。

　　气氛有些沉闷。温筠鹭思忖片刻，开口道：“你和甘老师聊的挺来。”
　　“还好。”周枫收回目光，终于和她对视，笑吟吟的，“出了名，聊得来的人肯定就会跟着多嘛。”

　　温筠鹭听出她话里意思，皱眉，但并不说什么。
　　这孩子就是这样，偶尔会流露出些隐忍的锋芒。前些年说的话要更直白尖锐些，现在已经收敛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