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和田玉像 ...
-
湖旁红雪松依旧挺拔,不过下面多了把折叠藤椅,想必是徐钟良常在那里久坐。
她今日一身复古红棕色衬衣裙,倒与那红雪松远远相称。
下搭一双白色板鞋,头发用丝带盘起。很轻盈的打扮,可惜不抗风。
天色阴沉,远处吞云熄影。四周光景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随后洋灯绵延数里。
入夜了,风更大。
拢拢外套,也无暇伤春怀秋,又回到房间里去。
说了不叫,岳子临还是把徐钟良叫醒了。温筠鹭出房门正好遇上过来准备敲门的他。
“师傅叫你呢。”
“醒了?”温筠鹭无奈笑笑,“年纪大了难得睡睡觉,随他呗。”
“下午睡久了也不好。去吧。”说完,他又往楼梯口拐去,轻快地下了楼。
岳子临跟了徐钟良十几年,算是他的半个孙子。除了他,还有些徒弟,也常来这里。
温筠鹭偶尔会和他们打打交道,但不知为何,她和南京这里的人就是熟悉不起来。
来到二楼主屋,门虚掩着,敲敲后推进去,房间里亮着大灯,明若白昼。
徐钟良已经起来了,坐在带椰棕软垫的太师椅上翻看一本艺术画册。
温筠鹭看了眼,齐老的画作陈列。
敛了敛眉,笑唤:“外公,好久不见。”
她很庆幸,徐钟良还是上次见的那副模样,没有变得更老。
虽然生着病却精神矍铄,蓄着山羊胡,苍瘦,又因那明亮的眼神,看着颇为仙风道骨。
温寄言曾和她说过:“其实你长得像你外公多些,尤其是这一双眉眼。”
“确实好久啦,看你也不想我伐,电话都好久才打一个。”徐钟良每次佯装生气,都要刻意改为吴语口音,“过来给我看看你瘦了没。”
温筠鹭叹气,依言过去,却不老实,随手拿起他膝上的画册翻了翻。
“详解版。”徐钟良解释,“还有注释背景。”
温筠鹭兴趣不高,又给他放了回去。
逡巡一圈,房间摆设还是老样子。
置物柜一格摆着尊和田玉地藏王菩萨像,手握佛杖,立于莲花座上,庄严不可侵/犯,纤尘不染,看起来是常常擦拭。
而徐钟良面前的书桌上则放着几本经书,墨砚旁有一线装临摹本。
摊开,用翡翠镇纸压着,只窥见边上一行方正规整的九叠小篆。
温筠鹭淡淡扫了眼,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若不是这些东西,她外婆和母亲也不会那么痛恨他。
“我爸这几天有来吗?”她目前为止,还没主动联系过温寄言,“今晚他能过来吗?”
徐钟良轻叹,也不继续看他那本画册了,合上,边放回桌上,边感慨:“就那天来了一趟儿,过夜的功夫都没有,忙得没影儿。听说现在人在高淳那儿考察,离这百来公里,晚上不过来,明天可能会来吧。”
温筠鹭了然,拿出手机看看时间。
六点二十八分。
她挑了下眉:“晚饭都有什么呢?做了松鼠鳜鱼没有。”
徐钟良笑道:“还有你爱吃的糯米藕和盐水鸭,云嫂的手艺儿,你还不放心吗?”
“好阵子没吃到鳜鱼了,上次回江城,总惦记着,可惜我浇汁那一步总弄不好,让我妈……”说到这,猛然一顿,自觉失言,改了口,“这次我可得向云嫂好好讨教。”
徐钟良表情未有变化,仍是温温和和的。他拿起桌面角落的一条唐域芽庄沉香木佛珠手串戴上,动作很慢,像是在沉思。
好半天,才突然抬起头,问:“你妈她……怎么样了?”
温筠鹭和他对视,也没有躲避的意思。默了默,反问:“我爸没和您说过吗?”
“他不愿说的。”徐钟良顿了下,摆摆手,“罢了,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她,总过得很好。”
“嗯,整天忙里忙外,联合会机关里的事也多。身体,挺健康的。”温筠鹭说着,给他多提了两句,“上月体检,医生说她身体素质和三十来岁的人差不多,我妈还拉着我好一通打趣。”
徐钟良静静听完,点头:“那就好。”
又打量她片刻,神情微变,“不过看你眉间带郁,最近是遇上什么人了?”
温筠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爸妈都好,但你心里却像藏着什么事。”徐钟良笑笑,“伸手我看看。”
温筠鹭不信面相手相这些,但长辈要看,也由着他来。
伸出手,徐钟良仔细察看许久,又抬眼看她面容,上下略过一圈,喃喃:“人纹开明,气通色亮,你却隐带忧虑。看来遇到的这人,让你避无可避啊。”
温筠鹭想起周枫笑吟吟的模样,默然。
“是有人追求你吗?”
温筠鹭轻咳:“不是。”她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只仓促望了眼门外,“云嫂饭菜也该做好了吧?”
“她饭菜做好了总会上来喊。”徐钟良宽容地看着她,“算了,不说了。我们先下去吧。”
一同下了楼,这才留意到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那挂了幅画。
线条凌乱,错中有序。连章都没盖,只题了个“参”字。
温筠鹭驻足,伸手隔空虚描了遍。
徐钟良见状解释:“这幅只是构想,我打算过两天再画一幅,名字也叫‘参’。”
年过七旬,创作热情却不改。挥墨成金,落笔还是那么遒劲有力。
温筠鹭佩服外公这点,闻言笑一笑:“到时我可要来鉴赏鉴赏。”
“随你来评。”徐钟良一贯由着她。
到了楼下,餐厅那桌上摆了一桌,佳肴丰盛,满屋都是香气。
云嫂端了鸭血粉丝汤出来,摆在正中间,这才拿围裙擦擦手,笑道:“哎呦,刚好开饭啦,来坐,吃吧。”
客厅那,除了岳子临还多了个姑娘,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是他今年新交的女友,叫朱诺诺。
他年纪也不小了,离过一次婚后才谈的这小女友。
两人坐那看电视,有说有笑的,听见开饭后也各自过来。
温筠鹭和这朱诺诺不熟,但对方一身皮衣皮裙,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周枫。
“鹭鹭姐,好久不见啊,今天正巧碰上,真好,上回见你还是几个月前耶。”朱诺诺蛮自来熟,一晃坐到她边上,“哇,你这头发盘得好漂亮。”
温筠鹭淡淡颔首:“谢谢,你也很漂亮。”
“诺诺。”岳子临招手,“坐我这吧。你鹭鹭姐还要和师傅说话的,别打扰她。”
该说的,不该说的,刚都说过了。
现下饭桌上,只闲聊几人的近况而已。
温筠鹭不太愿意在他们面前说自己的事,但朱诺诺特好奇她,总忍不住多问两句。
温筠鹭避重就轻地答了,又把话题抛给对方。
一顿饭吃下来,她情绪显得有些疏冷,模样倦怠,话也不多。
饭后云嫂还以为她心情不好,又烤了两个蛋挞给她。
“吃点甜的,去阳台吹吹风呀。”云嫂边说还指了指外边建议,“或者可以坐那椅子上看看湖,就是天冷,不过散心蛮好的。”
温筠鹭哭笑不得,拿着那俩蛋挞解释:“我就是有点累而已。”
但这蛋挞她还是老老实实吃完了。蛋挞皮酥脆,里头加了蓝莓。很甜。
上楼洗完澡准备入睡,却突然接到视频通话的请求。
来人意想不到,竟是周枫。
也不知是不是木通那发生了什么事?
她头发刚吹干,微乱蓬松。
现下也来不及打理,索性直接接通,镜头调转,落在瓷砖面上。
手机屏幕里,蓦地出现一张黢黑的羊脸。
木通吐出舌头,镜头倏尔转远,传来声笑:“还以为它要舔我手机呢。”
温筠鹭问:“怎么了?”
周枫跟着出现在屏幕里。
未上妆,刚洗过脸一样,穿着睡衣,头上还戴着发箍,样子看着比她还随意:“啊,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看看,小羊木通在我这待得挺好的。”
她忙了一天,倒是忘了问这个:“那就好,谢谢了,有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那边铃铛响伴着“咩咩”声不停,听得温筠鹭微微蹙眉。
木通今天还挺闹腾,往常都是极其乖巧,很少发出声音。
可能到了新环境,还是有点不安吧?
这么一想,忍不住担忧道:“你这隔音好不好,不会吵到邻居吧?”
“啊?挺好的啊。”屏幕里,周枫推搡着木通,笑得挺开怀,“它是不是想你了?一直叫……怎么只有地板啊,你人呢?温教授,给木通看看呗。”
温筠鹭:“……”
无奈,只好把镜头转到正面。
如此随意家居的模样,还真的是第一次出现在学生面前。
周枫视线看过来两眼,也没说什么,依旧笑着,想了想,提起今天的趣事道:“今天在书房里写稿子,木通溜进来差点把里面摆着的一盆金银花咬了,不过还好,没咬到。对了,它能吃这些吗?”
温筠鹭笑笑:“不担心你的绿植,倒担心它能不能吃。”
周枫信手摸摸木通的耳朵,扬了下眉:“它要是能吃,就给它吃好了。”
温筠鹭闻言一顿,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她表情认真,只好开口:“还是不要给它吃吧,免得拉肚子。”
吃应该是能吃。
不过那些盆栽个个看起来侍养精致,这孩子还真舍得。
“那就算了。”周枫说着,突然凑近,“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问的轻松自然,仿佛两人认识多年。
温筠鹭几不可察地叹口气:“后天就回去了,到时候我来接。”
“成,那我等你消息。”周枫把手机拉远,睡衣丝质的,领子滑到一侧,肩处很明显一道锁骨,嶙峋清瘦。
温筠鹭顿时移开眼神,应道:“好。”
待挂了视频,她盯着手机看了许久,眼神莫测。
好半天,才冷淡克制地揉了揉眉心,似乎有点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