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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清音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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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们的弱点。”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夜风中,沈宁昂起头,满心得意地等着看眼前人脸上露出讶异之色。
可惜他失望了。
戚慎宁神色如常,仿佛他刚刚出口的话语不过是在谈论“今日晚餐如何”。
这人……
沈宁在心里恨恨不已,不过很快他的心情愉悦起来,视线牢牢锁在眼前人的身上。
“怎么样,我提的意见还不错吧?”他问道。
戚慎宁:“是挺不错的。”
“那就——”
“我拒绝。”戚慎宁轻飘飘抛下三个字,无异于重磅炸药在沈宁耳边炸开。
他几乎要跳起来了:“为什么?!”
戚慎宁平视着他的眼,漆黑的眼里无波无澜,那审视的凝睇让他忍不住有些动摇,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正当沈宁摇摆不定时,戚慎宁轻叹一口气:
“若是想要拖延时间,你就失算了。”
什么?怎么会?他为何会知道——
霎时间千百个念头在沈宁心里辗转过,他还没来得及提起戒备心,只觉钻心的刺痛自心口处一寸寸攀升。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小截锃亮的剑尖明晃晃地映着一池月光,穿胸而过,凉似腊月寒潭里封存在冰面下的深水,将全身的血液都冻僵。
死亡原来竟这般冷。
——这是他死前最后的念头。
戚慎宁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从尸体上抽出雪衡剑,踩着月色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
“累了吗?”闻雪砚漫不经心用手拈去不知何时附在青年发上的小虫,像是拈去一枚落在发间的花瓣,闲散写意。
戚慎宁凝望着那双堇色眼眸,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琉璃紫在月光映射下再往深处,是令人胆颤的浓黑。
他撇去心里隐隐的那股不安,摇摇头:“他最终的目的,应该是夺回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吧。”
男人指尖上的小虫已被碾碎成乌黑的粉末,看不出模样,但戚慎宁见过闻炤所带来的异变版傀偶虫,能猜到是同一种生物。
“刚刚他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怎么想?”
闻雪砚:“半真半假。”
不过在室外短短一会儿,青年的发顶、肩头都沾染了夜雾,他刚刚一触之下尽是寒凉。闻雪砚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悦,他脱下外袍披在青年肩上,不容拒绝道:
“进屋谈。”
戚慎宁全副身心都放在沈宁所说的话上,并未察觉到他的小小举动,“陆纱罗掌权一事应是真,他语气中的愤怒与惊惧不似作伪。”
“而他所言其余事则不一定,闻时清那具身体也是傀偶身,当初他神魂与身体皆受损,如若想恢复到巅峰状态,岂不是要用其他人的身躯?”
“我倒是觉得不太可能,以他的性格会嫌弃……”
“不会。”闻雪砚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三百年前,为达‘长生’,他曾想夺舍我身。”
戚慎宁骤然抬起眼,屋内暖橘灯火摇曳,本应温暖无比他却觉得阵阵发冷。
被男人平淡语气中的满不在乎刺痛,他仓促换了个话题:
“对了,关于沈宁刚说的金蝉门弱点一事,你有何想法?”
闻雪砚眉头轻蹙,沉吟片刻,不太确定道:“空笙铃?”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戚慎宁点头,“金蝉门与闻时清他们是如何沆瀣一气,是有迹可循的。”
“闻时清需要皮囊,便找上了会做傀偶的金蝉门。相对应的,他必定也付出了什么代价。”
戚慎宁顿了几秒,还是徐徐说出自己的看法。
“金蝉门最开始用的也不过是普通材料,到后来他们可以任意使用人皮,甚至可以操纵被制成傀偶的人类……”
“这让我不得不想起,能摄魂的空笙铃。”
闻雪砚:“你想到的,别人未必没有想到。”
戚慎宁屈起手指轻叩桌子:“所以,这个弱点虽然致命但肯定很难攻下。”
想起什么似的,他又说:“等等,沈宁说他灵魂会被囿于身死的躯壳里,那岂不是先前所有的死掉的傀偶灵魂都是如此?”
说到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闻雪砚摇头:“魂魄若囿于躯壳长久不散,怨气必定冲天。”
“我更倾向于,沈宁所说的那种状态是类似于天人五衰、身体还未完全死去的状态。”
“傀偶身死,即魂死。”
*
三日的时间很短,很快便到了去往清音寺的日子。
临出发前,云渺宗及周边几个修仙门派汇拢在一起,一齐出发。闻雪砚回归云渺宗的消息并未传扬出去,是以戚慎宁二人都低调打扮,藏匿在人群最末尾。
清音寺位于东南方,汇集着诸多精锐佛修弟子,此前以一敌千、重创普渡海底众人的撑船人便是师承于此。
威严石狮昂首立于庙门两侧,眼似铜铃,气度不凡。院墙暗红,沉淀着岁月的痕迹,眺望而去能看见青灰的殿脊,檐角垂落着叮当作响的风铃,袅袅青烟正腾升而起,散发着安详而宁静的氛围。
“叩。”
叩门声拉回戚慎宁的注意力,他敛眸垂首,随同众人立于一侧耐心等待。
朱红的大门光鲜亮丽,他盯着门沿久了,恍惚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下一秒就有汩汩的鲜血从门缝间淌出,流遍台阶,滴落在青石砖上。
“吱呀——”
正在他沉思之际,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笨重的大门被缓慢从内推开,身披袈裟的小和尚正双手合十站于门内。
见着门外众人,他从容不迫地弯腰作揖:“各位大人请随小道来,师父已等待多时。”
庙宇内燃着数不尽的香火,浓郁的烟气几乎将天际都染上了灰,熏得让人有些不适,像是在掩盖着什么气味一般。
众人随着小和尚左拐右拐,不知绕了多久,终于到达了一座高塔前。
有人看着高塔上方悬着的牌匾,不由得傻眼:“ 藏、藏经阁?”
佛门重地,据说清音寺千百年所有的典藏秘籍尽收于此,等闲人士不得入内,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怎会把议事的地方安排在这里?
小和尚也不解释,只强调:“此乃师父所嘱,近日来他时常于阁中翻阅典籍,企盼能找到破解之法。今时邀各位相见,也是望各位出一臂之力。”
他既这么说了,众人也不好推脱,只得随着他走进藏经阁。
藏经阁高逾两百尺,每一层都放着近万本典籍。众人一边在心里慨叹着,一边小心翼翼踩着旋转木梯而上,陈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荷的嘎吱声。
只是越往上走,戚慎宁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那夹杂着纸墨与檀香的浓烈气味飘过鼻间,让人有股昏昏欲沉、不可抵抗的睡意。他心下一凛,拉过闻雪砚的手掌,在手心寥寥划过几字后,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周围人的脸色。
果不出他所料,同行之人皆耷拉着眼皮,睡眼惺忪,困得好似下一秒就能陷入沉睡状态。
“郝掌门。”他就近喊了离得最近的男人。
“啊?……啊。”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晃晃脑袋,反应迟钝地接过话,“什么事?”
“到了。”
郝掌门慢一拍地停下脚步,这才发现众人都垂着头,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无精打采地亦步亦趋随着小和尚往前走,让他混沌的意识灌入一丝沁凉的清明。
“这……”
他话还没说完,小和尚已经领着众人越过层层原木书架,找到了倚在窗边的悟淳大师。
正是此次邀请他们而来的清音寺方丈。
虽是阴天,但时辰尚早,窗外浅薄的光照在他摊开的古籍上,他半眯着眼,似乎在艰涩地阅读着什么。
“师父。”小和尚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
悟淳大师这才如梦初醒般,睁开那双通透眼睛转向众人。
“诸位自远方来,有失远迎。”
众人强打精神,拱拱手行礼,寒暄了几句。
在他们说话之间,趁着站在队尾便利之处,戚慎宁隐蔽地拂过那沾着薄灰的书籍,趁着无人注意抽出一本,翻开扉页。
一望之下,心神俱震。
这哪是什么佛经!
只见书页中心被挖空,密密麻麻米粒大小的虫卵堆积在其中,随着光线照进,原本纹丝不动的虫卵间隐隐有破茧而出的黑影。
不好!
戚慎宁猛然抬起头,刚好对上小和尚望过来的眼神,他脸上忽而扬起诡异的微笑,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闪开!”戚慎宁厉声道。
昏昏沉沉的众人被这一声怒吼惊醒,还没反应过情况,下意识低头侧身。
下一秒,原本还慈眉善目的悟淳大师森然睁开眼睛,哪里有澄净纯透的半分影子,分明漆黑一片!
怪不得起先他靠在窗边一直没有动作,原来是被小和尚操纵的傀偶!
悟淳大师已扬起袖袍,带起的冽风刮倒一排排书架,无数典籍被掀开——
哗啦啦。
随着一声声轻微爆裂的声音,无数洁白的米粒滚落一地,微微地抖动起来。
“这是什么?!”有人颤抖着惊呼出声。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随着第一只黑不溜秋的脑袋钻出卵壳,“啵”,接二连三,挨挤在一起的虫卵相继炸开,扭曲着身子的黑色小虫扬起了头颅。
这种异变生物的生长速度简直惊人!
异于先前可以附于人身的傀偶虫,这种虫的攻击力更为强悍,短短几个呼吸间,它们的背上便生出绚丽的长翅,纷繁层叠的花纹里藏匿着暗毒的鳞粉,随着翅膀的翕动抖落。
“啊!”
先前发出疑问的人被一拥而上的蝶虫扑倒在地,它们张狂地将细长的口器扎入人体内,吸食着他的血肉。
待到其他人反应过来驱逐之时,蝶虫早已散开,只留下一具干瘪发黑的尸体提醒着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蝶虫虽嚣张但体型不小,众人岂非等闲之辈,在见识过其厉害之处后不敢轻敌,纷纷召出法器不让近身,一时之间战况胶着。
戚慎宁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把地点安排在这高塔之上了。
倒下的书架遮掩视线让人无法施展拳脚,而蝶虫隐伏在暗处,数量众多又令人防不胜防,最重要的是高塔上设了禁制,无法御剑飞行逃离,只能沿着原路返回!
空间狭窄他不敢用剑,只得祭出短匕防身。
打斗的空隙间,戚慎宁分神瞥向站在角落看戏的小和尚,却发现本应站在他身边的闻雪砚正提剑刺向小和尚!
他何时过去的?
戚慎宁心下一惊,可令他更为吃惊的是小和尚居然侧头避开了那快准狠的一剑!
鸿光乍现,龙吟清啸,漫天血光中闻雪砚又刺出了第二剑——
俩人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小和尚并无武器,他唯一的武器便是已被做成傀偶的悟淳大师。也不知他使的什么秘法,悟淳大师虽身死但还拥有身体记忆,一招一式中至少蕴有生前六分实力。
戚慎宁沉眉唤出束灵锁,软鞭一卷袭向悟淳大师的后心。
小和尚桀然一笑,手指微动,悟淳大师身体便以柔得不可思议的弧度弹起,险险避过。戚慎宁并不气馁,一击不成,他抖了抖软鞭再度攻向仍在半空中的悟淳大师。
“别白费力气了,”小和尚一扬下巴,脸上满是倨傲之态,“你们是斗不过我的。”
戚慎宁不语,躲开趴伏在肩上的蝶虫,足尖一点已成废墟的书架,将左手的短匕甩向悟淳大师,紧接着欺身而上。
“哼,蠢货!”小和尚从鼻腔里挤出冷哼,食指一抬……
咦?
他顿住动作,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空空荡荡的手腕——
是何时?
断掉的手腕落在地上,浸在粘稠的血液之中,被凛冽的剑气绞碎。
小和尚瞪着眼,怨毒地看向不知何时近身的闻雪砚,不敢多做逗留,急急往后退去。
可惜晚了!
狂风骤雨的剑光将他密密围住,通体剔透的雪龙在剑光里穿梭,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片片地削去——
“闻时清,你可知有今日?”
闻雪砚站在剑光之外,紫眸冷冷地盯着狼狈躲闪的他。
刚解决完失去控制的悟淳大师,戚慎宁听闻此言不禁惊诧看向小和尚。
居然是他!
既被识破,闻时清也懒得再伪装,他的脸上浮起了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道貌岸然之味。
即便是困在剑光里,被剑气一点点割下皮肉,他依旧露出了气定神闲的微笑。
“不错,你做得很不错,不愧是我的孩子。”
他虚伪地称赞道,直到对方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才止住话语,换了另一个话头,
“可惜恐怕你要失望了,这具身体连躯壳都算不上。”
小和尚的脸已经溅上了无数星星点点的鲜血,他阴恻恻地扫过并肩的两人,咧着嘴角无声地做着口型:
“我等着你们。”
说完,小和尚的双眸一暗,眼白处迅速蔓延上浓稠的深黑。
他居然也只是一具傀偶!
闻雪砚的暴戾之气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戚慎宁还未看清,只觉眼前一花,雪色鸿光裹挟着森森黑气将傀偶身体尽数绞为齑粉!
巨大的阴霾渐渐爬上戚慎宁的心头,无尽寒意笼罩于身。
他看懂了闻时清最后一眼的未尽之意:
这只是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