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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替嫁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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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纱罗此刻的模样全然不同于原身记忆中的她。
黑发杂乱地披散在肩头,一袭红嫁衣安静垂落,金丝银线细细勾勒出凰鸟振翅的图纹,尖利的喙衔着一颗莹白圆润的珠石,发着淡淡幽光。
一副娴静而温顺的模样。
戚慎宁暗道一声不好,快步走上前,喊道:“陆……陆师姐。”
原身只是个外门弟子,按礼来说对内门弟子得用敬称,但让他对着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叫师姐,也着实有点挑战他的脸皮厚度。
他硬着头皮一连唤了好几声,少女却毫无反应,只是痴愣愣坐着。
她的脸上还画着临出门前时的新娘妆,厚厚的水粉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原本精致俏丽的五官,平日里神采熠熠的圆杏眼此时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纱,呆滞无神。
被魇住了?
戚慎宁轻叹一口气,放低声音:“得罪了。”
他向前一步半蹲下,隔着喜服轻轻搭上陆纱罗的手腕。
脉象紊乱,寒凝气滞,阳气虚弱,这是邪祟侵体的迹象。
戚慎宁抬眸直直对上那双毫无焦距的双眼,跃动的烛光下,少女脸白如纸,干涸的水粉在脸上凝结成块,随着那微微抖动的面部表情,簌簌地往下掉粉。
“陆纱罗。”戚慎宁唤了她的本名。
火舌跃动,流动的红倒映在那漆黑的瞳仁中,明明暗暗,不太真切。
“陆纱罗。”他再度唤了一次她的名字。
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没用吗?
往往被魇住的人,需要足够的刺激才能唤醒,可戚慎宁对于这位平日里被宠得上天的少女不甚了解,此时也一筹莫展。
“云渺宗?历练?鬼王迎亲?替嫁?……”他想了想,又尝试着说了几个词。
少女静静坐在那里,沉默得仿若一座亘古不变的石雕。
一时之间,戚慎宁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原身没甚法力,想要强行唤醒人根本不可能,稍有差池反而会让陆纱罗陷入更沉的幻魇。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少女无神的瞳孔骤然放大,即刻又涣散开,快得让他以为是晃眼的错觉。
然而在下一秒,戚慎宁便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少女那涂得猩红的干裂唇瓣颤抖着,费力地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气音。
“什么?”他不禁凑近,想要听得更加清楚一些。
“小心……”
“湖……”
*
沁凉的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丝丝缕缕,似滑腻的游蛇缠绕上脚脖,一路向上。
陈石正盯着那沉重的黑门发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包括为什么他在这里,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旁陆陆续续有人醒来。
“哎哟,我头怎么晕乎乎的?”
“我也是,好难受,感觉都快喘不上气了。”
“诶,灵力,我的灵力怎么没了!”
“我也是!这是怎么回事,我连最基本的法术都施不出来了!”
……
四周闹哄哄的,先前仙师们在蜀家高高在上、超脱非凡的形象正一点点塌陷。
没有理智,没有灵力,这群人怕是连个强壮的庄稼汉都打不过。陈石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他的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有些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
这群人还没发现有人已经失踪了。
那个畏畏缩缩总是躲在队伍末尾的‘仙师’,毫无记忆点的平凡‘仙师’,已经撬锁偷偷溜走了。
他会去哪呢?
陈石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有点遗憾,被噩梦嚇住的他当时没有跟着一同逃走。
而当时的他也没有想到,少年在出门之时反手上了锁,让这地方再度成为桎梏自由的囚笼。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陈石下意识地啃着自己的指甲,他平日里不爱动脑,是以干了多年杂活重活也没被提拔上去,还是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
他的双臂虬结有力,指节黝黑粗大,这是多年来磨砺过的结果。
他隐晦地扫过那群叽叽喳喳为自己灵力‘莫名失踪’而心急如焚的人,轻轻地哼了声。
都是些空架子,如果接下来真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他得活在这些人前面!
‘咔哒’。
纵使仙门弟子吵吵嚷嚷,但细微的齿轮转动的声音依旧被陈石所捕捉到,一瞬间他的心跳得飞快。
——门后会是什么?是去而复返的‘仙师’吗?还是关押他们的鬼王?
他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条逐渐变大的门缝,连身边渐微的嘈杂声都不曾注意,只感觉自己手心开始冒汗。
幸好,他学着那少年把盘发的发簪提前取了下来,那沉甸甸的坚实触感让他心定不少。
没有谁会傻到出了这囚笼还会回返,所以这门背后最大的可能……
还没等陈石思考完,倏地,绒绒的黑毛脑袋从开启的门缝里钻了出来。
陈石一愣。
“沈宁——”旁侧有人猛然拔高了声音,随即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你去哪了?怎么出去的?那捉我们的鬼你可曾看见?”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陈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刚进门的少年背身关好门,双眉耷拉下来,眼里尽是怯懦:“师兄,我、我不清楚。”
他一边回着话,一边费力地把长发歪歪斜斜地盘上去,再戴上那顶布料厚实的家丁帽。
陈石的心里突然涌过了一阵异样,这个少年怎么跟他刚醒来时判若两人?不过倒是与最初印象里畏首畏尾的模样如出一辙……
少年缩着脖子,细碎的发丝从家丁帽里漏出来,软软搭在他的颊侧。
他磕磕绊绊道:“这院子太大了,我怕迷路没敢走远。”
云渺宗这次下山历练的带队师兄名唤马平,是飞鸿峰峰主的门下弟子。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的神色,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但在这诡异环境下,身边任何一人的古怪之处都不能放过。
“你可有什么发现?”
少年怯懦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把头深深埋下:“我其实,其实还瞧见了陆师姐!但她好像中了邪般,我怎么喊她,她都不醒……我害怕得紧,就赶紧回来了。”
陆纱罗?她也出事了?
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青云峰和那人定不会放过自己,就算是师尊护他恐怕也是护不住的!
焦躁、心急与强烈的不安绞成一团,直搅得马平脑仁子嗡嗡作响。
“你是怎么出去的?”
“……”少年咬着唇沉默了片刻,“醒来后我内急,情急之下……”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声如蚊呐,几乎听不清楚。
马平这才忆起,在进这云渺宗之前,沈宁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这么混了十余年,学那么些个地痞无赖都会的下三流玩意儿也不足为奇。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厌恶,倒也没再追问下去。
*
梓历三二年五月十七子时,鬼王宅邸。
漆黑夜色,几点烛火。
这是个无风的夜晚,也是成亲之吉时。
“青青,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
房内,浓香浮沉,红烛泪融,昏暗的光线下一身婚服的男子正微笑看着床边端坐的少女。
他面色青白,青紫的血管蛰伏在薄薄的白皮之下,纠缠盘绕着,古怪而可怖。
少女不语,艶红的喜帕掩去她的神色。
鬼王已经习惯她的沉默,也不着恼,反而悠悠开启了一个话题。
“青青,你可知,你是我第十三任妻子。”
“在你之前,我也爱慕过不少人,可惜凡人的寿命终究是太短。”他叹了口气,“还不等我回过神,一辈子一眨眼也就过了。”
少女匿在宽大喜服下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鬼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
“你的眉眼很像青娘,名字也像。”
“她是我的第一任妻子,也是我第一个付诸真心的人。”
微弱的火舌跳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小之声,鬼王住了声,盯着红烛出神。
“青娘?”
许是见他久久未语,少女沙哑着声音开了口,这些天来不曾言语,她的嗓音像是沙砾磨着厚石,冷峭又难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鬼王缓缓道,“那时我还活着。”
“……她是富商家的小姐,而我不过是个村野莽夫。”
“就像很多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我们两情相悦,却被她家人极力阻拦。”
“于是我们约好在相见,就在这里。”
“可是那天她没来。”
说到这,鬼王没有眼白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如同鹰隼寻猎般牢牢锁住陆纱罗:“然后你猜怎么着?”
似是察觉到鬼王情绪的波动,少女微微偏头对向他的方向。
“我死了。”
“山里野狼多,我愤怒于她的失约,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等我再度回过神,喉管都破了,鲜血流了一地。”
“我被啃得肚肠横流,到最后只有一地横七竖八印着牙印的尸骨。”
不知何时起了风,从微敞的窗里溜进来,拨动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等我凝有实体的第一时刻,我杀了她。”
倘若没有喜帕的视线遮挡,此刻的少女必能看见鬼王的双眼覆上了阴冷的漆黑,黑得让人生畏,让人毛骨悚然,单只看上一眼就遍体生寒。
“看见外面那片槐树林了吗?起初只有一棵槐树的,我把她埋在了树下,不知怎的,后来就成了一片槐树林。”
“我杀了她,她也困住了我。”
“我出不去了。”
槐树林?
少女一怔,想起了来时经过的那片白雾弥漫的树林,原来他们早就不知不觉踏入了鬼王的地界!
夜风吹动着红帐垂下来的纱幔,轻柔拂动。
“良辰已到。”鬼王兀地开了口,少女仰起头,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黑影缓慢站了起来。
“我得出去敬酒了。”
“等我,青青。”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模糊不清,平添几分暧昧。
‘吱呀——’
沉重的木轴转动,发出不堪重荷令人牙酸的声音。
门被关上了。
确认屋内无人后,身着新娘喜服的‘少女’抬手掀掉了厚重的喜帕,露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新婚之夜的恐吓吗,无趣。”戚慎宁活动了下手腕,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攻出场。
一般分割线是切换场景/视角,结尾时间有跳跃,看下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