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户太太的逆袭》赵安雨

11、第 11 章

　　12月最后一天，孟红林请弟弟吃饭。

　　海鲜自助，188元/位，螃蟹龙虾限量，海鲜肉类蔬菜水果甜点饮料无限量供应，服务员比海底捞还热情。每当孟红林想不出吃什么，就来这里消磨一餐。

　　每人面前一个小火锅，火苗跳跃着，汤面浮现蟹眼般的泡泡，烤盘也热了。孟红林今天吃的素也不喝酒，只拿了些牛肉耗儿鱼，孟宏略取一堆鲜贝基围虾，围着羊肉牛尾转一圈回到座位，孟红林已经用大麦茶和盛着蔬菜水果的碟子把餐桌堆满了。

　　还是和朋友同事在一起好啊！孟宏略感叹：他血糖控制的不错，近年身体没什么异常，当着父母老老实实，私下不知不觉放松许多，熬个夜蹦个迪，去酒吧HAPPY、吃BBQ麻辣小龙虾烤羊腿是常有的事。

　　老婆都不说什么，面前哥哥却是个死心眼，什么都要管。有一年两人聚餐，也是吃自助，他馋肉了，拿了两个肉菜，端回来就被孟红林倒掉了，说，“你不能吃这个”

　　孟宏略腹诽，爸妈都不管，要你多事！

　　还是童年幸福。

　　在孟宏略的记忆里，童年像作家笔下的童话。

　　7岁生日那天，妈妈爸爸带他去麦当劳，孟宏略神气活现地宣布“所有汉堡都要！”

　　90年代麦当劳还是舶来品，杭州只开了3家。爸爸说“太多了，浪费”，妈妈嗔怪“今天过生日”，他理所当然地得到满满一盘汉堡，在其他孩子羡慕的目光中，每种咬一大口。

　　汉堡没吃完，带回家第二天味道就不好了，孟宏略不肯再吃，爸爸在锅里热热，当了三天的晚餐。

　　8岁那年，学校体检，孟宏略边和同学打闹，边把胳膊伸给白大褂。几天之后，孟石两家被从天而降的噩耗惊呆了：糖尿病。

　　高血糖、代谢紊乱，先天性胰岛素缺乏（基因受损），导致各种组织，尤其是眼、肾、心脏、血管、神经的慢性损害、功能障碍，临床表现为多饮、多尿、多食和消瘦，终身无法治愈--以上来自百度。

　　糖尿病是什么？尿里有糖吗？孟宏略不明白。

　　8岁孩子不懂蛋白质、脂肪代谢和酮症酸，不懂胰岛素和二甲双胍，只知道奶油蛋糕、汽水、汉堡、炸鸡、果酱面包、冰淇淋、糖水罐头等等等等排着队向自己“拜拜”，取而代之的是定期抽血、吃药、打针。

　　孟宏略嚎啕大哭，不肯吃蔬菜豆腐，不肯喝玉米面粥和没有油水的汤，更不肯吃拉嗓子的窝头，宁愿饿肚子。

　　他真的两天两夜没吃饭，爸爸妈妈大舅大姨轮番上阵，也不能令孟宏略吃一口东西。姥姥嚎啕大哭，搂着孟宏略喊“我的儿，是姥姥害了你！”

　　医生诊断，孟宏略是1型糖尿病，再一问，石文珊孟守僵身体正常，石文珊母亲有糖尿病，不用问，典型的家族遗传病。

　　拿到诊断书当天，石老太太召开家族会议，把自己和老伴的工资给孟宏略治病。石老爷子和石老太太在体制内数十年，级别很高，90年代挣几百块，到了2015年月薪加起来数万元，都花在孟宏略身上。

　　孟宏略上市委幼儿园，小学初中在杭州TOP3的学校度过，花了六位数择校费进入杭州重点高中。从小非耐克不穿，钢笔用英雄，电脑用IBM，是班里最早用上苹果平板的，零花钱是最多的，在学校和富二代官二代混在一起，不少女生倒追。

　　孟宏略理所当然地得到全家人的关照爱护，外公外婆的溺爱，同父异母的哥哥、大舅家的表哥、大姨家的表姐对他谦让，父母千依百顺。

　　孟宏略人生最大的挫折是高考失利。他绝口不提此事，混了3、4年大专毕业，在父母安排的单位待了1个月就辞职了，原因无他，不想过千篇一律的生活，不想把大好人生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孟宏略第一次创业在广州，2012年的事，和几个同学合伙租屋，20元一件的服装放到淘宝卖50元，半创业半玩乐，钱花完了就回杭州了。

　　第二次是13年，孟宏略正经八百入职一间上海童装公司做电商，很受老板器重，雄心壮志地想投一点钱进去，本钱却是难题：孟守僵石文珊手头没钱，不许他再找石家二老拿钱，孟宏略很不高兴，私下办了创业贷款，想，挣到钱再还上，不看家里嘴脸。

　　谁知道，项目失败了，20万血本无归，他叹息时运不济，被老板害了。

　　第三次就是去年了。

　　这回孟宏略有了经验，库房就在本地，请了两个实习生，把岳父、小舅子都算上，进货、拍照、美工、客服、快递，安排得井井有条。

　　“刷单，知道吧？”他把虾放进烤盘，可怜的动物慢慢变成红色，“把流量吸过来，”

　　孟红林是知道的，却不感兴趣。“果好美”是他和大余、帆子一车一车水果、一个店一个店选址、装修、拉客慢慢做起来的，对投机取巧的事情本能地抵触。

　　“这玩意不是长久之计吧？”孟红林实话实说，“一次两次行，以后怎么办？刷一次单，成本多少钱？”

　　死板！孟宏略头疼。

　　隔行如隔山，实体店铺经营和电商是两条不相干的路，他也就耐心解释：“不是每天刷，半个月做一次，把店铺搞到上面，现在淘宝哪有人不刷单啊？”

　　又拿出纸笔，拨开两个碟子，伏在桌面把成本罗列出来，给哥哥看手机：“看啊，库房房租每月8000块，店铺我老婆管着，俩客服工资8000块，剩下就是服装的成本了。每月我带着去服装市场进货，拿回来拍照，PS，挂上去卖，这是刷单的成本....”

　　孟红林一瞧，去年开的店，今年1月亏损几千块，年中持平，本月挣到3000块钱了。

　　“行啊！”孟红林发自内心的高兴，弟弟挣钱了，父亲压力小多了。“比我想的强。”

　　这句褒奖把孟宏略鼓励到了，矜持地挺起胸膛，拨拨头发靠到座椅：“这刚哪儿到哪儿？现在是王彦拍照，我老婆PS，水平不行，差太远了。我已经找到专业摄影师，年后开始，两周拍一次；模特也得跟上，我老婆正面试呢，招一个学生，有潜力的就签约；再找个人，专门负责微博、小红书和微信公众号。我给你说，淘宝这潭水太深了，我现在就一个想法，早几年动手就好了。”

　　孟红林听着，觉得弟弟是认真考虑过的，也就放了心，又想起一件事：“哎，王蕾不是说出去找活儿干？”

　　起码不用自己负担五险一金。

　　提起这事，孟宏略略不自在，“她不愿意，孩子也离不开人。”

　　孟红林端起茶杯，“上次说的话，没往心里去吧？”

　　上次聚会，孟红林建议王蕾父母回自家，也不同意孟凯旋去私立幼儿园，场面略有不快。

　　孟宏略和哥哥碰杯，“哪儿的事，自己人。她爸妈带着凯凯搬回去了。”

　　其实，王蕾和父母是发过牢骚的，对孟红林意见很大：不是石文珊生的，有什么资格管？不过孟宏略觉得，自己父母长期住在外面，被朋友邻居说起来不好听，姥姥大舅大姨也会不满，就没吭声。

　　孟红林又说，“我听爸说，王蕾不懂事？”

　　孟宏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当着哥哥，护老婆就成了本能。“咳，她就那样，气头上来什么话都说。她爸她妈搬回去就好了，没那么多事。”

　　事实上，孟宏略真的想过离婚。

　　孟宏略没那么爱王蕾。两人是同校同学，当时孟宏略另有女友，王蕾主动倒追，孟宏略花心贪玩，禁不住诱惑，和王蕾滚了床单，女友一气之下分手了。之后孟宏略想分手，跑到上海创业，王蕾跟着飞过去，扬言如果孟宏略甩了她，就自杀，孟宏略不敢摊上人命，就这么被缠上了。

　　这回闹到双方长辈面前，孟宏略决定一劳永逸，离婚算了。

　　王蕾父母坚决不同意，王大海喝了点酒，对女婿说：别看我们家没你们家有钱，那是你们老一辈把你爸妈安排好了，吃国家饭，旱涝保丰收；我们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单位倒闭，工人下岗，我和你妈能怎么办？

　　这话，孟宏略不能否认，自己一出生，就比绝大多数同龄人幸福得多。

　　王大海借酒盖脸，说：宏略，你有你的长处，可我姑娘也不差，说句难听的，我姑娘身子骨结实啊！你跟我姑娘离了婚，你再找什么样的？比你家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上你；没你条件好的，你又瞧不上人家。

　　糖尿病三个字像一块石头，压在孟宏略心头。

　　王大海给他倒酒，继续哄：我和你妈年轻时候，一天打八回，街坊邻居都说过不下去了，不照样把王蕾王彦养这么大。你们啊，孩子都有了，慢慢过吧！

　　这番话没能彻底打消孟宏略离婚的念头。

　　之后王蕾要房要车要抚养权，不肯从万达搬出去，态度非常强硬；孟宏略权衡一番，协议离婚是不可能了，必须起诉，孩子才2岁，抚养权优先判给母亲。照王蕾这个样子，肯定不给他探望，父母伤心，姥姥更是难过死了。

　　提起姥姥，孟宏略犹豫了：大舅大姨父母、表哥表姐加上孟红林六家人恩恩爱爱，只有他自己离婚，实在太丢人。

　　凑合过吧，还能怎样？

　　心底这番话，孟宏略对表哥石一帆倾诉过，对孟红林就有点说不出口：潜意识里，他不希望输给同父异母的哥哥。

　　“对了，你那边怎么样？”孟宏略把话题岔开，关心起哥哥来，“不是说挺艰苦的？”

　　孟红林喝一口茶，把自己的情况说了：拼搏一整年，年底算账，“果好美”挣了些钱。他和两个伙伴都有野心，决定员工双薪，三人只拿一万块，多出来的钱投进公司，来日方长。

　　孟宏略羡慕地端起茶杯，“行啊，来来，祝你早日融资，早日上市！”

　　孟红林高兴得满面放光，“你也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你嫂子那边也挣了点钱，明天去香港，你嫂子请客。对了，有什么要带的？”

　　很多年之后，孟红林回忆起来，2016年年底那顿茶，是自己这辈子与孟宏略最后一次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