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Selanie

49、第四十九章 另有要事

　　眼瞅着这小子喝完，沈昀觉得趣味也就到了，忽然一笑，风雅十足，“苏仕诚不敢喝我的茶，这小子敢喝。”

　　路伯立在一侧，道，“堂主，他这是吓的。”

　　沈昀道，“就算是吓的，那也是喝了，你说呢聂卫？”

　　“不是我吓的。”聂卫冷面说完，沈昀笑得打滚。

　　萧隐听他们一来二去地说着，如坐针毡，看向乐不可支的沈昀，嗫嚅吱声，“沈堂主……”

　　沈昀按着扇骨，将折扇展开，垂眼仔细翻看，“萧隐，那日你在微山堂说的话，可还记得？”

　　萧隐问，“沈堂主说的是？”

　　沈昀轻笑，“你这么聪明，还能忘吗？”

　　在微山堂那几日，他尽力揣摩沈昀其人，又担心沉渊和沈堂主之间的“斗法”，虽然不至于“两败俱伤”，但沉渊绝对讨不了好，说过的话不算少，一时间竟没想起，路伯慢悠悠给了个提示，“心上人。”

　　沈昀顿了一下，侧过身去看他，路伯已经抄着手，眼睛看向别处，假装不是他说的一样。

　　萧隐怔了一下。
　　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心里可没有他。

　　却见萧隐有些失意，左右捏着杯子低沉起来。

　　沈昀见他这般模样，仔细瞧着，问，“怎么，不喜欢了？”

　　萧隐微微摇头，眸光黯然，将唇抿成一线海天，上下俱是苍白，“他要给我说亲。”

　　“说亲？”沈昀皱眉，跟路伯对视一眼，“什么意思，说谁？”

　　萧隐垂下头，“一个姑娘，一年前，我在清川城救下的姑娘。”

　　沈昀“嘶”着凉气，按住眉心，“小白……沉渊他……不喜欢你？”

　　萧隐也说不清，“大概是。”

　　沈昀一拍桌子，扇子按在掌心里，“他是不是瞎了！”

　　沈昀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去拉萧隐，“走，我陪你去跟他说！”

　　萧隐惊了一大跳，哪里见过沈堂主这种说风是风说雨是雨，雷厉风行的架势，千灯镇那次花酒，沉渊的醉言醉语确实令他动摇，可于沉渊而言，那也许仅是酩酊后的误会，次日清醒，便也忘了，沈堂主这要是过去了，还不得“逼良为娼”啊！

　　萧隐连忙后躲，“沈堂主……不必了……”

　　沈昀打抱不平，“什么不必了，论相貌、论品性、论才学、论家……小白……呸，沉渊，他哪点及得上你，他挑剔你什么，他敢！我去打折了他！”

　　萧隐心神撩乱，追出茶亭，“沈堂主！”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萧隐低声恳求，“我还不想让他知道。”

　　沈昀虽背着他，侧了侧头，这个角度看过去，却勉强只能见到耳廓。
　　他语气却忽然平缓下来，“真不说？”

　　“不说。”

　　沈昀忽然回头，笑得三分诡，“那就替我办桩事，办得好，便不说，事成之后我亲自帮你，如何？”

　　萧隐语塞，看着沈昀，隔空相望片刻，忽然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沈昀不是个轻易玩笑的人，他的言语看上去放荡不羁，实则内里七弯八拐，心思重，萧隐又岂会不知，只是沈昀在江湖上的名头不止微山堂堂主，历来言出必行，为人深不可测，即便是与纪国朝堂相交，也不会屈半分腰脊。

　　他如今才十九岁，哪里抵得过而立已过的沈狐狸，算是被轻易拿捏住了。

　　烨光湖前，船夫等在船头，湖风激荡间，萧隐跟沉渊道过别，侧身坐进船内，木棹子打出碧波，眼看渐要远去。

　　“阿隐！”

　　平湖泛出涟漪，萧隐蓦地回头。

　　“等我！！别走！等我回来！”

　　萧隐侧目张望，沉渊奔向榛榛葱郁的层林里，片刻折身返回，跃向离岸的小木船。

　　沈堂主交托的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是大事。

　　二人乘微山堂快马，一路向北驰骋，骏马在昏昧的夕阳里扬蹄。

　　“阿隐，沈堂主找你办的究竟是什么事？”

　　萧隐拉着缰绳，微微斜目，身后尘土飞扬，“微山堂在纪国的产业涉猎庞杂，大到天子纪王后凤榻上的锦被，小到百姓家中柴米油盐，都有微山堂的徽记，还记得越河洲那场大雾吗？”

　　沉渊踩着马蹬，衣袍被风带起，“记得。”

　　“那日我们在河中遇到的微山堂大船，并非去清川城送货的。”

　　“那是去哪儿？我记得，那个姓罗的大叔说，遇到我们之前，还遭一伙歹人劫了。”

　　“对”，萧隐道，“那人名叫罗厚笙，是微山堂一名掌柜，沈堂主之所以出现在那片茶山是因为一桩私贪案。”

　　沉渊回首，“私贪？贪了什么？”

　　“茶。”萧隐收紧缰绳，驻马，“贡茶。”

　　眼前是巍峨气派的皇城门，城楼上站着身穿铠甲的城门卫，个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城门外不远处便是微山堂驿站，驿站招牌在风中飘摇，二人下马，归还马匹，驿站伙计早已得了沈堂主的快令，将两枚黑玉交到对面人手中。

　　“这是微山无事牌，见牌如见微山堂大掌柜，二位入城后若遇到难处，可就近寻找咱们微山堂的商铺，自会有人接应。”

　　萧隐摸着温润沁手的黑玉，正面是一簇蓬莱紫，背后细心地刻着他的姓氏。

　　沉渊将腰牌藏进衣袖，“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伙计道，“可以的，沈公子也可把它挂在腰间。”

　　“沈公子？”萧隐看向沉渊衣袖，再看伙计。

　　伙计却丝毫未觉，抱手行了个大礼，“时辰不早了，城中客栈已为二位掌柜备下上房，就在秋南街向东走五十步即是。”

　　辞了驿站伙计，沉渊一边系着玉牌，一边道，“沈堂主居然给我们这么贵重的玉牌。”

　　萧隐还在心里盘桓，沈堂主让他查案一事，事先并未知会沉渊，何故提前备下两块牌子，其二，那伙计喊沉渊沈公子，当真是离奇，莫非是不识字，把“沉”认成了“沈”。

　　再者……

　　萧隐看向已经系好，在他腰间晃荡的黑玉牌，“我们是替沈堂主查案，既然是查案，不应该太过扎眼才是。”

　　沉渊明白过来了，停下脚步，同样看着黑玉牌，“对啊，我这样挂着也太招摇了，刚才在驿站，那大哥好像是有意让我这样。”

　　解了放回袖里藏起，听萧隐说，“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明一暗。”

　　沉渊摸着袖摆，确认已放好，萧隐接着道，“你在明，我在暗，有玉牌授予的大掌柜身份，查起账目来会容易一些。”

　　“那倘若他们给假账目呢？”

　　萧隐笑得眉眼开合，“你还懂假账目呢？”

　　沉渊挠头，笑得腼腆，“在天越山的时候，有几年我们伙食不好，许师兄就说做饭的弟子克扣了钱财，带着我和上官师兄去查账，结果还真查到了，那人给我们的就是假账本，许师兄当时就揍了采买的人，轰下山去。”

　　萧隐点头，“贪得无厌的人，处处皆有，比比皆是，清修的剑玄门有，这富庶一方闻名天下的微山堂，更是一块奇香无比的诱人点心，自然会有蛇虫鼠蚁打它的注意。”

　　沉渊道，“不知道贪这么点，有什么好。”

　　反正他不觉得。

　　萧隐笑他，“你自然是不懂，除却贪慕钱财的，世间贪什么的都有，只是沈堂主的微山堂日进斗金，遍地开花，招来贪婪的餮人也无可厚非，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还好贡茶一事沈堂主提前发现端倪，尚未真正事发，若是早前就被呈上天子的龙台上，微山堂只怕是风雨飘摇了。”

　　沉渊先他一步走到客栈门前，抬脚前，望着四层高的客栈，楼内隐约传来悦耳丝竹，等了萧隐半步，随他一同进入，此楼与千灯镇的南歌客栈相仿，楼下有大席面，可供开宴，楼上几层才是客房。

　　沉渊以眼光询问萧隐坐哪处，萧隐伸手指了临街的，他素来喜欢临街，能见更多风物，更多稀奇古怪的热闹。

　　小二送来茶水，又转身去拿菜单，萧隐接着续话，“沈堂主既能未雨绸缪，也能秋后算账，我倒是很倾佩他。”

　　菜单递至眼前，沉渊示意让萧隐先点，萧隐只扫了小二一眼，“先放下吧。”

　　这间客栈依旧是摩肩接踵，忙忙碌碌，不然也不会仅剩最小的一桌还是空着的。

　　于是沉渊拿着单子，随意先点了几个，他不是上官师兄眼里那种嘴馋的师弟，师兄出于怜爱，看他瘦弱，总是把最好吃的都留给他，从湘山派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纪国王城，一路上风餐露宿，细看其实瘦了一些，低垂的颌骨比之前还要分明。

　　指节修细，白皙无暇，在单子上敲了敲，“阿隐，我点了这几个，你看看喜欢吗，不喜欢我改。”

　　萧隐颔首微笑，“我几时挑食了？”

　　小二不高，早就不知道被熙熙攘攘的食客埋到何处去了，沉渊张望许久，无奈之下只好起身，“还是我去一趟吧。”

　　沉渊敲了敲柜台木板，掌柜的抬起头来。

　　“这几道菜，一会儿送到那桌。”

　　他指着窗边，萧隐正隔窗外望，眼中不甚明朗，透着薄愁，有诉不尽的孤冷。

　　“客官？”

　　沉渊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掌柜看着单子，“听您不像纪国口音，客官可有忌口？”

　　纪国口音？

　　也是，天越山在纪国与晏国之间，口音不晏不纪，很平常。

　　蓦地，他想起月池烤鱼那晚，道，“多加点葱花。”

　　兴许喜食葱花的是阿隐，他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把这喜好放置在自己身上。

　　沉渊回到座位，萧隐还在出神。

　　“阿隐觉得这纪国王城怎么样？”

　　萧隐摇头，泛着薄苦，“不如清川城。”

　　沉渊趴在木栏杆上向外张望，鳞次栉比的商铺比比皆是，游摊小贩沿街吆喝，行人步履匆匆，一双接一双，太过匆忙拥挤，热闹归热闹，就是融不到心里去。

　　倒不如天越山上三九寒冬降下的莹白飘雪，让人睁眼闭眼都在回想。

　　小二高声报菜，小心翼翼挤过人群，穿身而来，轻巧放下菜肴，又游走开去，萧隐起筷，沉渊盯着一大块糖炒肉，挑了枚最大的，塞到萧隐碗里。

　　萧隐顿了，沉渊嘻牙一笑，“这份是给你点的，阿隐，你太瘦了，就算是要练绝世轻功，保持飘逸，也不能这样的。”

　　萧隐再顿。翻看持筷的手，除了皮白显薄，平日里练功惯用手掌，而非手臂，骨节是比常人分明了些，但是不至于太瘦。

　　“说的什么胡话。”萧隐往前凑了一下，“哪里瘦？”

　　沉渊以筷子按下萧隐手里的筷子，往前倾身，抿嘴细看他伸过来的手，薄皮下青筋薄淡，要不是这会儿外头还有些余晖霞光渗进来，这手会再加几分苍森的白。

　　像是看不够仔细，伸出一指，戳了一下，又一下，“这里，还有这里……”

　　沉渊见那手将竹筷不紧不慢地握紧半分，抬睫，笑容却凝固起来，又是半晌无言，沉渊低垂下头去。

　　咬着牙，有些赧然，暗自窃思着，“阿隐那眼神，该不会是觉得我太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