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莲》阿忒

11、夜谈

　　赫连昱看着清瘦，也快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苏落带着他过河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起初赫连昱不同意，苏落心中了然，堂堂九殿下被一个小女子带着过河，多多少少有些抹不开面。奈何此时的赫连昱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俗话说趁你病，要你命，呸，救你命，你又能奈何。苏落一手架在赫连昱的腰间就下了水，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上了岸。

　　“你在这休息，我去找些干柴生火。”苏落一边扶着赫连昱靠在一个石头上，一边说道。

　　“嗯。”赫连昱低低地应了声，几次打交道，他也算大概看明白了苏落的性子，看着是个知书达理的，实际却不是个好拿捏的，就如方才任他如何拒绝，苏落硬是眼睛也不眨地架着他过了河，就算他此时出声反对，估计也只能看得到一个背影，便索性由她去了。

　　不一会苏落就捡了一堆干柴聚了个柴堆，顺便捡了一块火石递给赫连昱，休息了这么一会，赫连昱的脸色已稍稍好转，想来生个火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是男子，力气要大些，还是让他来吧。

　　望着素白手指递过来的黑乎乎的火石，赫连昱抬头扫了苏落一眼，却是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苏落心中有些无奈，行，毕竟养尊处优，不跟你计较，黛眉一挑，就要收回拿着火石的手。却见赫连昱一言不发地从袖口摸出一道火折子，轻轻一甩便燃起了火星。

　　这……，水里捞出来的还能用？苏落目瞪口呆。

　　“衣物防水。”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赫连昱出声道。

　　得，到底是她没见识了。她最昂贵的衣料还是太后按例赏赐给她的织金云缎，这防水的衣料倒是少见。苏落也不纠结，扔了火石，在火堆旁坐下，虽说是春日，毕竟靠着水，又是深夜，还是有些微的冷意。

　　苏落双手抱膝，望着头顶的灿烂星空，彷佛能穿越星光，望到另一个世界。两人就这样围着火堆默不作声，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起方才的变故。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知道的越多，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像赫连昱这样的人。只是两人双双遇难，难免心生同情，苏落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未来得及细想，就已开口。

　　“赫连昱，有时候，我觉得很孤独，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跟我是一样的，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赫连昱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柴火，噼啪的爆燃声为这微凉夜色染上了些许温度，一对黝黑的凤眸映着两团跳动的火焰，就在苏落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才听到赫连昱清冷的声音传来：

　　“心有所求，外无所得，贪嗔痴恋，不过人之常情，既然心有执念，舍不得这万里红尘，又何必厚着脸皮遁身佛门，也不怕扰了这佛门清净。”

　　苏落嘴角微弯，斜睨了赫连昱一眼，她竟觉得此时的赫连昱有些可爱。他是以为自己受不了这佛门孤寂吗？

　　也是，纵然他再绝顶聪明，智多近妖，也万万想不到眼前的躯体里会是一缕异世之魂吧，又怎会懂得自己在这陌生异世的孤独无依。纵然父亲和师傅对自己精心呵护，宠爱有加，心灵的孤寂又岂是能轻易抚平的？他说的没错，她是贪恋红尘，只不过是彼红尘非此红尘，佛门清修十二年，亦不过是无根之浮萍，无影之明月，她终究还是个凡俗之人，到不了那彼岸。方才不知是怎么了，竟觉得赫连昱会懂自己，苏落自嘲的笑了笑。

　　“滚滚红尘固然热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们追名逐利，蝇营狗苟，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达成自己的愿望，你又怎知，夜深人静，灯火阑珊之时，他们不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热闹的不是人，是欲望。”苏落淡淡地道。

　　说完，空气陷入了沉寂，只有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

　　明明是官家贵女，却是这般心境，无心后位，不慕荣华，不恋名利，超脱冷淡的甚至有些淡漠，彷佛对这世间繁华没有任何眷恋，仅仅是因为教养在护国寺吗？赫连昱转头凝视着身旁的女子。

　　苏落一身月白素衣早已湿透，服帖的勾勒出玲珑身姿，心中无奈，但是苦于没有内力，这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实在是不适合换衣服，索性就湿涔涔地穿在身上。

　　几绺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落水后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本就潋滟的桃花眼更是水汽氤氲。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挺秀的琼鼻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没有了优雅华贵的装束，平日里端庄无比的五官越发的靓丽，竟有种动人心魄的清冷和凄美。

　　月色撩人，不知乱了谁的呼吸，又撩动了谁的心。

　　探究的目光触及到那月白素衣上洇出的一道红色时，深邃的凤眸泛起丝丝寒意，赫连昱抬手拿起晾在火堆旁的外衣，顺势发起了内力，片刻之后，水淋淋的外衣已经重新变得干爽整洁。

　　修长的手将外衣递到苏落身前，苏落转头，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递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你这般境遇也是因我之故，穿上吧，更深露重，免得着了风寒。”

　　额，说起来掉下悬崖好像是因为我吧，苏落心中微窘。但赫连昱说完便放下了衣物，向河岸走去，背对着她，望着那幽幽河水，完全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苏落向来不委屈自己，湿答答的衣服穿着也着实难受，也不再坚持那一丝羞涩骄矜，窸窸窣窣的换了起来。

　　脱了粘在身上的外衫和里衣，换上赫连昱的玄色外衣，柔顺干爽的布料贴在身上有些微凉，鼻尖传来淡淡的药草气息，苏落觉得有些熟悉，但还未来得及辨别，夜风一吹，便散了。

　　虽然她相比平常女子已算高挑，但穿着赫连昱的衣服仍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遂捡起自己的玉色腰带将腰身扎起，勉强将衣服束紧，不至于滑落。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本殿下早就说过，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世人皆痴傻，你何不试试。”清冷的声音逆着夜风传来，有些模糊。

　　苏落正在扎紧松松垮垮的衣服，闻言双手一顿：“世人痴傻，是因为欲壑难填，失了心智，殿下难不成想如此？又或者殿下有想要的东西？”

　　赫连昱转过身来，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苏落，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未曾。”眸光悠远迷离，似有万千思绪。

　　“你瞧，我说殿下与我是同样的人。”苏落不再言语，蹲在火边烤起了自己的衣服。

　　…

　　婉转的鸟啼将苏落从睡梦中惊醒，苏落睡眼惺忪，瞧见一人笔直地挺立在河边，零乱的思绪瞬间聚拢，心中暗恼，这般情形还能一夜好梦，不知该叹自己一声处变不惊，还是不拘小节呢。

　　正要起身，才发现身上正披着自己的外衣，身上还穿着赫连昱的锦袍，天光已亮，再换已然来不及，苏落只好整理好衣襟，对着那背影微微福身，轻声道:“感谢殿下照拂。”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优雅，仿佛昨夜的冷清娇俏只是山间鬼魅幻化的虚影。

　　“无妨。”青白背影转过身来，“既然醒了，那便走吧。”依旧是那天人之姿，冷俊矜贵，只是眼下似有淡淡的乌青，略显疲态，难不成一夜没睡？苏落心下疑惑。

　　却见赫连昱抬手一个手势，远处便有人架着一辆精贵的马车而来，停在苏落身旁，来人翻身下车，跪地行礼:“谨言参见殿下。”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起来吧，送苏小姐回护国寺。”

　　“是，”谨言转身:“请吧，苏小姐。”略一抬头，饶是训练有素，谨言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有关九殿下的市井流言多如牛毛，真假难辨，唯独这不近女色，却是真真的不用辨。因为九殿下身侧从未出现过女子，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是清一色的男子。

　　昨日夜里慎行重伤而回，向他交代了方位地点，他便匆匆带人来搜寻殿下，就不该让殿下以身犯险，他心中自责万分。夜半将将找到殿下，只是还未走近，就被殿下的眼神逼退，命他去备一辆马车，远处待命。起初谨严有些摸不着头脑，虽说殿下夜里会虚弱无比，但到了清晨就会恢复，要马车做什么。

　　绝色佳人立于树下，身上还松松的穿着主子的锦袍，他一阵头晕目眩，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啊，苍天呀… 谨言内心在咆哮，有问题，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胆子越发大了，是不是想领罚了。”幽幽的声音在谨言背后响起。

　　谨言一阵寒颤，头也不回，收了目光静静站在马车旁，恨不得立马驾车而去，这种时候的殿下最恐怖。

　　苏落像是习以为常，未有任何惧意，盈盈一拜之后，就要上马车，只是走至马车旁又停了下来，回过身来: “不知昨夜九殿下所言，可当真？”

　　突然的发问让赫连昱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苏落在说什么，思量了片刻才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缓缓出声：“自然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