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为鸦》夏树文

5、第五章：噩运

　　林子是个很美的地儿，春花艳秋叶黄，不知不觉，墨啸和墨吟在这已相伴度过了四五个春秋，习惯了一块采花摘果、望日赏月，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平凡却甜蜜。若真道还有什么不如意，那便是这许多年墨吟依旧学不会飞行，再者就是他那圆滚滚的身材……唉，又翻了几翻。
　　如今的墨吟虽还是老样子，肉肉的脸，圆滚滚的肚子，还有软绵绵的翅膀，远看依旧是一团黑色毛球，但来到近处，便会发现，他已经是墨啸的三四倍大了。
　　墨啸偶尔望着这只巨型乌鸦，也会发出疑问。
　　“墨吟，你真是只乌鸦？”谁见过如此大只的乌鸦？都赶上族里的大型飞禽了。
　　墨吟嘴里叼着棵果子，疑惑的歪着脑袋单纯的望他：若非乌鸦，他还能是什么？
　　每当这时墨啸就会觉得自己很蠢，是了，这一样的黑羽黑眼，一样的黄嘴黄爪，墨吟不是乌鸦还能是凤凰不成？
　　嘴角微微勾起，墨啸笑望着墨吟，张开双翅，墨吟扔了果子跑过来，抱住墨啸，将他举到胸口和自己脑袋的相平的位置，把头埋进他怀里蹭蹭。
　　嗯，好温暖，好满足。
　　墨啸脸上的笑扩大，轻拍墨吟圆圆的脑袋。是了，无论个头长多大，都还是那只爱在他怀里撒娇的小乌鸦，这便够了，他又何必在乎那些个有的没有的呢。
　　不过……要是有一天，墨吟长到连脑袋都埋不进他胸口了，怎么办？
　　脑中突然闪出这个恐怖的想法，墨啸的表情立刻有些扭曲，然而再看见墨吟对着自己的甜甜的笑，一切又都烟消云散。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其实很对，当年墨啸担心墨吟不会飞，总有一天要饿死，然而时间证明他是多虑了。墨吟虽然不会飞，却意外的聪明，记得那天，墨啸刚从族里回来，就瞧见墨吟抱着颗是他自己两倍大的巨石站在林里一颗高树下。
　　这是做甚？
　　飞近了，墨啸才看清墨吟脚下还踩着一根一头高高翘起的圆木，而圆木的中央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撑着，只见他把手里的巨石用力一扔，正好砸到圆木的另一端，就这一下，墨吟“飞”起来了，直直的冲过墨啸，落到了那颗高树的顶上，摘下了树顶最美的花。
　　墨啸瞪大眼，望着墨吟的方向，嘴怎的都也闭不上了。而墨吟呢，欢欢喜喜采了花，便顺着根树藤又滑了下来，蹦蹦跳跳的跑开去，全然没发现他身后惊呆了的墨啸。
　　像这般，墨吟还在林里许多的地方都设下了类似的机关，包括断崖边的那颗巨树，换句话说，即便现在没了墨啸，墨吟也有法子自食其力。
　　一想到这，墨啸就又是欣喜，又觉难过，他都不知自己这是什么了。
　　其实一切归回来还是那个理由，他……不想和墨吟分开。
　　然而月都有阴晴圆缺，谁又躲得过悲欢离合？
　　墨吟的机关让墨啸安了心，可他又怎能想到，那机关有一天会为他两招来了灾难。
　　那是一个无风的午后，一只外来的老鸪经过林子边缘去拜访鸟族，却不想半路上，正好撞见墨吟又一次在林子中“飞起”。
　　如此大一只的乌鸦，又是这么个诡异冲天的飞法，老鸪吓了一跳，心中直道：不吉利呀，不吉利。
　　不知是真吓着，还是别的怎生，刚到鸟族两天，他便病倒了，迷离之际一直指着林子的方向说些胡话。
　　“那……那处藏着鬼怪，必将带来大难。”说一完就咽了气。
　　族中的长老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想老鸪瞧见的八成是墨啸，便没多在意。却不想，没过多久，真如应了老鸪的话般，族里蔓延起疫病，病魔肆虐，各家飞禽先后遇难，几乎每天都有鸟儿撒手而去，一时间群鸟慌乱，整个鸟族被笼罩在一片恐惧的黑雾中。
　　莫非老鸪见着的不是墨啸？莫非那林子里真有什么鬼怪？是他给族里带来了这可怕的疫病？
　　渐渐的大家都如此猜，猜的人多了便成了肯定，恐惧让他们变得盲目，终于那个日光阴暗的早晨，族长带着族人们冲进了林子——那片本只属于墨啸和墨吟的仙境。
　　……
　　“墨啸，把那妖怪交出来！我要为爹娘报仇！”
　　“妖怪，你还我姐姐”
　　“还有我的孩子，他还没满月……”
　　山雀叫嚣着，黄莺哭闹着，族人们将墨啸和墨吟住的小土坡包围了。
　　墨啸守在洞口将洞牢牢护住，不让其他鸟儿进去也不让墨吟出来：“他不是什么妖怪！他是我孩子！”沙哑的声音里有着燃烧的愤怒。
　　“胡说！你是雄鸟怎可能生孩子！”“也不会有鸟儿愿嫁给你，你个扫把星！”鸟儿们叽叽喳喳的骂，没一个肯相信墨啸的话。
　　墨啸眉头也没皱一下，嘴角又扯出那种嗤笑的幅度：爱怎生骂，就怎生骂吧，反正我习惯了。
　　墨啸半点都不怕这群聒噪的鸟儿，他清楚的知道，他们都很胆小，只是嘴巴上声势如雷，实际却是不敢动作的，毕竟他墨啸倒霉是出了名，谁都怕招惹上了，也跟着一块倒霉。故只要他一直守着，族人们终会离去，而墨吟也能远离伤害。
　　墨啸想的周全，却忘记了墨吟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听着族人对墨啸的唾骂，看着族人对墨啸的鄙视，再想想自己全身而退的藏躲在这小洞之中，由他一个担下这一切，墨吟的心就血淋淋的，像是每个族人都冲上来在他心上用爪子狠狠的划了一道。
　　墨啸，这些便是你口中的族人吗？便是你说到时嘴角会笑，声音会不自觉放柔的所谓家人吗？为何他们这般对你，你却还在心底悄悄的喜欢他们？
　　眼泪慢慢的顺着墨吟的眼角滑落。
　　“他便就是你儿子，你是扫把星，他也不是好东西！当初你一出生就克死了全家，长大又克死了一路拉扯你的老长老。现在轮到他，你要让他克死我们整个鸟族，才高兴吗！？”不知是谁气极，竟蹦出来了这么一句话来。
　　墨吟再也忍受不了，猛地冲出墨啸的羽翼，向那些还在叫嚣的族人扑去。
　　“不准你们这样说我们！我没有要克死任何人，墨啸更加不是扫把星！”墨吟哭喊着，对着那群被他吓得四处逃窜的鸟儿一阵扑啄。
　　“墨吟！？”墨啸看着情况失控，赶紧飞过去抱着墨吟，然而体型差距实在太大，他根本拦不住墨吟，墨吟依旧疯狂般的哭喊，拖着他四处攻击。
　　“墨啸是只好鸟儿，是这世上最好的鸟儿！你们向他道歉！道歉！”墨吟向族长扑去，一把扯住了族长的翅膀，使劲的摇。
　　好……好大一只乌鸦！！
　　族长几乎被吓破了胆子，慌乱的挣扎了好一阵，才挣脱出来，掉了一大把羽毛。一惊之下，再不敢于墨吟身边多待，挥着翅膀，落荒而逃。
　　瞧见族长逃了，众鸟也只得跟着散去。
　　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般，时光又恢复了宁静，只是墨吟依旧留在土坡前空荡荡的草丛里哭喊。
　　“墨啸是最好的鸟儿！最温柔的鸟儿，最善良的鸟儿，为何你们不喜欢他？他喜欢你们为何你们还不喜欢他？”墨吟终于像力气被抽干一般，累倒在地上，巨大的扑力扬起尘灰，他黑色的羽毛立时白了一圈，然而泪水又立刻冲刷出两道黑亮，黑白分明的有些惊心。
　　墨啸心疼的靠过去，抬起他的脸紧紧的压在自己胸口。
　　他听见墨吟在他胸前哭，沙哑的声音满满的皆是委屈：“为何你们不喜欢他，我就喜欢他，喜欢，最喜欢……”
　　上方有水打下，是墨啸的泪，那个坚强的，从不轻易哭泣的墨啸，如今抱着墨吟哭得也像个孩子。
　　就这般，两只鸟儿头靠头一齐痛声哭泣，两对羽翅紧紧相拥，再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