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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府【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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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登时哗然。
——晏暄那是什么人?
在大宁子民心中,这位少将军战无不胜、万夫莫敌,是大宁的镇国神将、定海神针,然而现在居然会有小卒正好在少将军凯旋之际,扰乱宁军回朝的队伍,还直呼晏少将军名讳,出此轻狂之语!
岂有此理。
众人心中顿时涌起愤慨之情,朝那个白衣人看去,然而当他们终于看清是谁之后,才发现这才是位更不能惹的人物。
余津楼上,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怯怯地朝楼下看了眼,问道:“这不会打起来吧?”
他身旁一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道:“谁和谁?”
“当然是这位二皇子和晏少将军了。”书生道,“早先我就听闻这二位素来不和,今日少将军凯旋,二皇子还闹了这么一出,你看这两人现在的架势。”
“不和?”灰衣男子却疑道,“你这是哪儿听来的说法?”
书生见楼下还算太平,又向四周瞄了几眼,这才低头压下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在下入京之时,就听那说书的说过二皇子与少将军曾在城内大打出手的故事。”
说罢,他似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而且,前几月在下曾在路上偶遇过两人,那二人目不斜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像不认识彼此似的,这不是不和是什么?”
谁知灰衣男子闻言却笑了:“那些说书人的故事啊,就是用来图个乐呵,顺便骗骗你们这种外头来的公子哥儿的,真假参半都说不上。我在长安城里住了二十几年,还从没见过这两位走到大打出手的地步,非但如此,在早些年的时候,还能经常见到二皇子出宫找少将军出去玩呢。”
“这……”书生一脸赧色,“那在下所见和此情此景总不该是假了吧。”
“这个嘛……”灰衣男子故弄玄虚地朝对方招了招手,凑着脑袋低声道:“那二皇子估计是在宫里头憋了太久,自从出宫开府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饮酒作乐、无所事事。你当为什么掌柜的会特地为他留个空位?还不是因为他几乎每日都来这里吃茶喝酒。”
书生扭头朝方才岑远待过的桌子瞅了一眼,继而听灰衣男子又道:“再者你看这晏少将军,是一向心系大宁,为人正直沉稳,最看不惯的就是此等碌碌无为且放荡之人。都说人要以群分,这都不是一类人了,自然也走不到一块儿去了。”
书生将信将疑:“真的是这样?”
“这也是在下猜测,我随口一说,兄台就随便一听罢。”灰衣男子拍了拍对方的肩,“不过兄台不用太担心,就算这二皇子想要出手,依晏少将军的性子,怕是也不会应的。”
话音方落,他瞧了眼楼下,便道:“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这时乱风终于彻底停歇,披帛开始轻盈地向下垂落,不多时就宛若同时为二人揭下了面纱,露出他们各自的神情。
这会儿,岑远才清晰地看见晏暄的面容,就见对方正沉着张脸,面上表情不像是胜仗归朝,反倒带着几分阴翳。
那一瞬间,他乍一恍惚,还以为又回到了上一世已经与晏暄相看两厌的日子,不禁有些错愕。
——毕竟那段时间,晏暄对他夺嫡一事百般阻挠,甚至明里暗里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两人之间便再没有过好言相谈的场面,甚至可以说,每次一见面都是落得一个不欢而散的结局,晏暄又怎么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好脸色来。
他这一愣神的时间,那头晏暄已然收起弓箭,翻身下马,朝他走来。
“都下去。”
宁军行事一向不问你是皇子还是臣子,更别说岑远一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扰乱秩序,因此,直至晏暄发话,那些手握长矛的将士们才统一收回武器。
岑远眉梢一挑:“真是好气势。”
晏暄却没理会他看似夸赞实则揶揄的话,又转向另一名还拿着弓的年轻将士。
“未看清局势就擅自拉弓,若伤及无辜百姓怎么办。”
年轻将士惶恐地低下头:“属下甘愿受罚。”
晏暄面色严肃,一字一句地道:“鲁莽行事,依军令惩处。”
“是!”
岑远回过神后一边看戏,一手就将那飘落的披帛都收拾了起来,这会儿听见这话,下意识想说:这小将军还训别人呢,自己不也是做了同样的事。
但转而,他又想到对方明显歪斜的箭和从前的箭术,忽然醍醐灌顶——莫非那支箭不是朝他来的,而是为了将箭击落?
他开口想问,但那边的年轻将士回到列队中,戏已然落幕,这时再出口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岑远倒也无所谓,耸了下肩,就把这事抛去脑后,扭头朝人群发问:“这是哪位姑娘的?”
人群最后,一位姑娘唯唯诺诺地举起手来,没敢抬头:“是……是小女子的。”
岑远一步步穿过人群缝隙走到她面前,亲手把披帛递还给对方,声音轻柔地提醒:“下次可得小心些。”
那姑娘一时也不知是惊还是喜还是羞还是怕,从岑远手中接过自己的披帛,软软糯糯地道了声谢。
这时娄元白也早已下楼,等岑远从人群中再穿出来,便径自上前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岑远说着,继而就听他想找的那人竟先开了口:“别闹,回府去休息。”
岑远本背对对方,闻言便转身看去,探究的目光从细长的眼尾滑出去,若即若离地落在晏暄身上。
“晏少将军。”半晌后他冷笑了下,道:“我又不是你麾下的将士,为何要听你的差遣。”
晏暄说:“你还在起热。”
这话听着倒是理所应当,夹带着万分关心,但从晏暄嘴里说出来,就让岑远只感觉到别扭。
他见付建新已归队,而晏暄说话也没有带任何掩饰,就猜测对方是因为知道秘密败露,干脆坦然行事了。
于是他也不婉转,径自笑着问道:“就算如此,那晏少将军,我倒要问你,我们关系似乎也不怎么好吧,你为何要遣人来给我送药、问我病情,还……”
他话音一顿,旋即走上前一步,拉近和对方的距离,一时间,他甚至能从晏暄凝视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压下声量,若有所指地道:“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到我的府邸?小将军,这好像不是什么君子之道吧。”
他们正在永安大街的正中,两边各有将士拦截住不断往前挤的人群,喧嚷不断,而岑远又刻意压低音量,以至于这短短一句话被裹挟在两人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就连他背后的娄元白都没听清。
晏暄身形较他要更高些,此时微微敛着双眸,目光不移,只有在听见“小将军”三字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下。
但岑远的视线一直钉在他双眼中,当即就注意到了,于是打趣似的故意道:“小将军,怎么不说话了?”
晏暄静默,片刻后才开口:“既知自己病未痊愈,为何不好好休整,还要出来饮酒。”
“啧。”岑远咂了声舌,却不免联想到上一世夜间喝酒时的场景——那种被对方名字包围时产生的无所适从感又卷土重来,让他陡然产生一种被反向压制的错觉。
他定下心神,梗着脖子回道:“小将军,你可别想着顾左右而言他。”
晏暄倒的确是不“言他”了,偏首朝付建新吩咐:“带整军人马直接回军营。”
付建新一愣:“不回宫了吗?”
晏暄没有直接回是或不是,只道:“整队完后你直接去二皇子府找我。”
岑远:“……”
他将这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想说:这晏暄是在战场上被人打傻了吗?!
从对方话中不难猜出他接下来的目的,这回朝后不入宫先回府,回的还是皇子府,怎么瞧都是件大逆不道的事。
岑远不想讨论关于规矩的问题,毕竟他以前乃至现在都不是个会一直老老实实守规矩的主,只是难以想象,现在做出这种疯狂举动的会是晏暄,会是那个以沉稳冷静著称、即便是在战场上落入下风也依旧从容不迫的晏暄。
这番疯狂的安排让岑远太过震惊,导致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二皇子府就是自己的府邸,直到那头付建新应声,晏暄点了下头,转而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带人直接轻功上马。
“……”岑远还未回神,一转眼自己就到了正受众人瞩目的马上,而那罪魁祸首还坐在他身后,两只手臂牢牢将他圈在怀中。
“晏肖寒!”岑远侧首喊道,“你发什么疯!”
晏暄不语,径自扯住缰绳,驭马前进,前方将士训练有素地为他让出了正中间的路,不一会儿就见两人一马拐入坊间小巷,没了踪影。
余津楼上,先前还议论过两人的书生见状“嘶”地吸了口冷气,扯了灰衣男子一把,道:“这怎么和您方才说的不一样啊?现在看上去,倒是这晏少将军像是在被挑衅后怒不可遏,要找二皇子打一架了。”
灰衣男子看着马匹远去的方向,自己心里也是不解,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拿出块帕子擦了擦汗,猜测一番:“那大约就是刚才二皇子说的挑衅之语实在是太过分了,踩到了晏少将军的雷区吧……”
这两人紧跟着就凉台上胡诌了半天,而那边晏暄不多时就驾马至二皇子府前。
岑远挣扎了一路,但不知是因为起热让他身体比以往都迟钝,还是说他和晏暄之间的体力差距竟已到了蚍蜉撼树的程度,愣是没能挣动一分一毫。
一直到抵达府前,晏暄才带着他下马。
在岑远的记忆里,这三年来晏暄到他府上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这会儿晏暄径直敲门入府,带着他回卧房,一边还朝跟来的小厮吩咐把药煎上,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地仿佛是在自己府里。
岑远挣脱不能,只得在心中愕然:这人又犯什么毛病呢?!
就是上辈子,从他和晏暄每一次不欢而散的时候,好歹互相都秉承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任心底波涛海浪表面上也依旧波澜不惊,吵完就散。
可这一世重来,怎的还动起手来了?!
短短时间里,岑远就感受到了这两辈子之间莫大的落差,久久都没回过神,一直到晏暄将他整个人按在床榻上,他才如梦初醒。
“来人。”他沉下脸看着晏暄,朝屋外喊,“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