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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拿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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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外,黎奴等候许久,媋熹捧着斗篷,劝道:“陛下,外面风大,奴婢怕您染上风寒,还是将斗篷披上吧。或者,明日再来同太后请安?”
黎奴垂眸喃喃道:“都已经三日了,父君还是不愿见我,我让父君伤心了。媋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黎奴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帝王的自称都已抛却。媋熹刚要劝慰,只听殿门“吱”的一声,瑞祥自里面走出来。
瑞祥恭敬同黎奴行礼,温言道:“陛下,您还是先回含章殿吧。太后此刻伤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过几日便会好了,您无需太过自责。”
黎奴忙道:“父君今日可用膳了?”
瑞祥笑了笑,“太后今日用了些汤羹,倒也有些精神了。”
黎奴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父君不愿见朕,那朕明日再来给父君请安。”
黎奴说完,又朝殿门前望了一眼,坐上御辇离开了。
瑞祥缓步走了进去,殿内昏暗,卫渊清靠在榻上,闭着眼眸,薄唇上微微干裂,瑞祥将黎奴的话转达给他,卫渊清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瑞祥小心翼翼道:“主子,陛下这几日风雨无阻来清凉殿请安,每日都在殿前候半个时辰,拳拳之心可见,奴才知道您最心疼陛下,便不要再同陛下冷着了吧?”
卫渊清睁开眼眸,“你以为我是在惩罚自己的女儿吗?”
瑞祥道:“奴才不敢。”
卫渊清道:“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会真的和自己的孩子置气,我只是没有想好。”
瑞祥听不明白,只听卫渊清继续道:“为君王者,不乱于心,不耽于情。长宁当年即便宠爱薛氏,可依旧选择我生下黎奴。而我既然做了太后,便该想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黎奴,我该做的,是要好好辅佐她成为一代明君,让她明白君王的本分。”
瑞祥疑惑道:“太后的意思是?”
卫渊清淡淡道:“听说黎奴的身边有个宫人随侍,相貌极好,很得她喜欢。从前在甘露殿洒扫,罪奴出身,还是你亲自举荐的。”
周衍的出身不妥,又因与甘露殿有关,触了卫渊清霉头,瑞祥忐忑数日,还是没有瞒过卫渊清,只怕个中底细也早已一清二楚,瑞祥跪伏在榻前,“奴才有罪。”
卫渊清道:“既知有罪,便也应该知道怎么领罚了。去吧。”
瑞祥早已知错,心中并无怨怼,在卫渊清榻前磕了三个响头,便去了掖庭领罚。
宮中私受贿赂,二十廷杖已是从轻处置,瑞祥生怕卫渊清怒气难消,命宫人不许放水,跟在卫渊清身边养尊处优,这二十廷杖结结实实打下来,不死也是脱层皮,瑞祥被抬了回来,背上血肉模糊,只得窝在榻上养伤。
瑞祥受罚一事也传到黎奴的耳朵里,她站起身来,问道:“可知为何?”
媋熹摇了摇头,黎奴道:“瑞祥跟在父君身边三十几年了,些许小错父君不会罚他,难道是代朕受过?”
媋熹道:“陛下想多了,太后不会因为您而迁怒于人。”
媋熹话音刚落,清凉殿的宫人便来传达太后口谕,媋熹得闻之后,禀报于黎奴,“陛下,太后身边无细心之人照料,要借陛下身边一人。”
“是谁?”
媋熹轻声道:“太后要的是周侍人。”
媋熹跟在黎奴身边多年,瞧见她犹豫,委婉劝道:“陛下,我夏朝崇尚孝道,周侍人既是您的司寝宫侍,便也是陛下后宫之人,去清凉殿侍奉也在本分之中。太后鲜少苛责宫人,不会为难周侍人。”
黎奴何尝不知,吩咐道:“朕不便送他过去,只怕父君会多心。你替朕走一趟,告诉周衍,让他安心,一切有朕,朕很快接他回来。”
周衍得知消息时虽有惊怔,却还是顺从地收拾了东西,随媋熹一道去了清凉殿。
媋熹将他送到清凉殿外,又同那里的宫侍叮嘱几句,便离开了。只是媋熹一走,那名宫侍便沉了脸色,将周衍领到宫人歇息之所,“太后吩咐了,让你一人住在这儿。”
周衍道:“多谢太后恩典。”
那宫人将他手中的包袱扯去,把里面的东西仔细检查一番,见无什么违禁之物,便又粗鲁合上,“你好好歇着吧,明日开始在清凉殿当值。”
周衍低垂眼眸,“是。”
那宫人走出门去,到正殿回话,跪道:“奴才按着太后吩咐去试探,那周侍人循规蹈矩,并无恃宠而骄之态,倒是极其谦卑。”
帘幕之后卫渊清嗯了一声,道:“下去吧。”
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的是周衍母亲的卷宗,卫渊清沉思一会儿,心中已有了打算。
周衍是在第二日奉茶之时见到卫太后的,只见他着了一身苍色织锦长袍,安静地翻着手中书卷,并未理会他,周衍小心退了出去。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周衍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晚上他要宽衣歇息之时,忽而听见叩门声,他起身将门打开,黎奴一身寒冷立在门边,眸中却掩藏不住笑意。
周衍低呼一声,“陛下。”
黎奴捂住他的嘴,“小声些,朕可是偷偷来看你。”
周衍心疼她,“外面天冷,可房中又实在简陋,污了陛下的衣袍。陛下还是回含章殿吧。”
黎奴握着他的手,“你在父君宫里这几日,可有想我?”
说不思念是假的,相识虽短,但情窦初开之时,恨不得日日相见。黎奴是君王,可却把一腔赤诚的爱都呈到他面前,毫不掩饰,周衍重重点头,“想。”
他话音刚落,便被黎奴牵着手跑了出去,周衍不明所以,可她竟就这么带他回了含章殿。黎奴拥着他,“今晚陪着朕。”
周衍回抱住她,不免担忧道:“可太后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黎奴笑道:“你怕什么,一切都有朕在。父君知道朕喜欢你,他也不会责罚你。”
周衍还在犹豫,黎奴已经牵着他进了内殿,在他惊惶的神色中,吻住了他,周衍闭上了眼眸,也跟着她一起忘乎所以。
纏绵过后,黎奴躺在周衍胸膛上,“再过些时日,等父君消了气,朕便要回你。到时候给了你名分,便能时常伴朕左右了。”
周衍抚摸着她的长发,“其实我不求名分,在陛下身边做名宫侍也没什么不好。”
黎奴半撑起身,“那怎么成。”
周衍攥住她的手指,拉到唇边轻轻吻着,“陛下有这份心,我便心满意足了。”
次日晨光未亮,周衍便回了清凉殿,昨夜不在之事怕是瞒不住太后,他不等问罪,自己便去请罪了,只是没想到卫太后并未发落他,只是让教养公公教了他些后宫卿侍应守的礼仪。
黎奴再去请安时,卫渊清已如从前一般平和,周衍上前奉茶,而后退了出去,黎奴目送他离开,顺势道:“父君,您为何让人教周衍那些后宫之人才守的礼仪?”
卫渊清淡淡道:“你不是要给他个名分么?为父留他在清凉殿,也是想着好好教养一番,将来不至出错。”
黎奴喜出望外,“父君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时候连父君的话都不信了?”
黎奴走到他近前,“父君,阿衍虽出身差些,但照料儿臣很是周到细致,儿臣喜欢他。等迎了表哥之后,可不可以册封阿衍为常侍?”
卫渊清看向她,“常侍已是五品,再往上便是侍卿,侍君,卿位,周氏从最末的侍子做起也不为过,你这样宠爱他,有违祖制。”
黎奴少年情热,只觉得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把最好的都给他,“儿臣知道不该,那便依父君之见……”
卫渊清叹口气,“罢了,你既喜欢,便封个御侍吧。”
黎奴笑了笑,“多谢父君。”
黎奴离开清凉殿时,特意让周衍去送,低声道:“朕早就说过,朕喜欢的,父君也会喜欢。你替朕多尽些孝心,将来在这宫里。父君也会庇护你。”
周衍不知她们父女两人之间都说了些什么,但黎奴的嘱咐他听在心里,“陛下放心。”
不知是不是因着卫渊清对他的态度有了转变,清凉殿的人待他也格外恭敬起来。除了奉茶之外,他也常在卫太后身边侍奉笔墨,卫太后诗书礼乐俱佳,闲暇时常常作画,他在一旁侍候着,并不多话,只在卫太后问询时答上几句。
那时周衍觉得,或许他所求也并非奢望。直到一个寻常日子,黎奴来了清凉殿请安。
周衍退至一旁行礼,黎奴走了进来,笑着同卫渊清行礼,卫渊清嗯了一声,“刚下早朝吗?若是朝中事忙,倒也不必日日来请安。”
黎奴笑道:“朝里倒也没什么大事。”她说完,往周衍的方向看去,轻声道:“起来吧。”
周衍这才起身,本要再去奉茶过来,却又听黎奴道:“今日早朝,姑姑提起朕大婚后亲政之事,又说朕既亲政,应大赦天下以示恩泽。”
卫渊清接着她的话道:“这提议倒也有理。”
黎奴坐了下来,“可姑姑无端提起熙和十一年的科举舞弊案,还说此案牵扯甚广,既要施恩,一应从犯亲眷也该赦免。”
周衍的心忽然揪紧,他垂首不敢去看黎奴,可却在等着黎奴的回答。
而卫渊清也将周衍的反应皆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问道:“孤已不问朝政,你觉得此事不妥吗?”
黎奴虽年少,但说起政事不假辞色,“自然如此,科举乃如今选官之本,母皇在位时一向施以仁政,但却对此案一应人等重罚,即便真的有人错处轻浅,罪不至此,但杀一儆百,方能止住不正之风。若是也一并赦免,岂不是一场笑话。”
周衍的心倏地沉到谷底,明明殿内温暖无比,可他却遍体生寒。
卫渊清饮了口茶,缓缓道:“这件事,你做主便是。”
知女莫若父,卫渊清的眼神望向前方,微微抬起下颌,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一场不见硝烟的战火已经收尾。昨日,他让人传话与卫姚,让她今日在朝堂提及此事。黎奴一向不喜欢卫姚这个姑姑,由卫姚提起,即便黎奴原本有意,眼下也不会首肯。
人若是有了弱点,便足以被拿捏,更何况到了穷途末路。接下来,便是他拿捏周衍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