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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等你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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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大人。”暗红色羽织的高马尾剑士低头看向倚着树干瘫坐的戎装武士。
他按着腰间的刀,半跪于地,手搭着腿,俯下头。
“抱歉,我来迟了。”
严胜撑着树干,咬着牙吃力地站起身,俯视着面前的青年。
“缘一,好久不见。”
缘一点点头。“兄长大人也是,好久不见。”
说完,两人便陷进沉默。
“这个非人怪物就是传说中的鬼吗?”严胜盯着恶鬼原在的位置,沉冷地问道。
那恶鬼经缘一一刀,便化为灰烬,消散在空中。
缘一点头,才说道:“他们惧怕阳光,只能在黑夜出行,人类要依靠日轮刀才能将其斩杀。”
严胜低下头,看着面前俯低着头的青年,青年的面容带着歉疚。
但严胜意识到,就算没有家族的武士们教导,缘一已经成为了强者,成为了完璧无暇的高洁之人。
他低头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心,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将那种强大与剑技化作自己的力量,这不是他一直追求的吗?
“缘一,你的剑技精进很多啊.....”他低着头,语气不自然地说道。
“嗯,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加入了杀鬼的组织。”缘一低着头,明明灭灭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掩不住他眼底的悲伤。
但同样低头的严胜丝毫没有注意,他只是盯着自己掌心的鲜血,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问道:“杀鬼组织吗?如果我为部下报仇,诛杀那些恶鬼的话,也可以加入吗?”
“兄长?”缘一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低着头的严胜。
“可以加入吗?”
严胜抬起头,目光如炬,睁大瞳孔,似要吞噬恶鬼的模样。
缘一颔首。“当然可以,任何仇恨恶鬼、想要诛杀恶鬼的人都可以加入。”
缘一又犹豫地问道,“兄长大人,家中.....”
严胜打断他的询问,直视着青年的面容,冷漠说道:“父亲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又撇开头,看着一旁部下的尸体,闷声道:“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
“我会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再跟你进入杀鬼组织。”
“是,兄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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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姬看着孤身一人归家的青年武士,她直接夺过一旁女侍的提灯,小跑着上前,一下子握住青年的手。
他的脸上带着血迹斑斑,垂落的发丝贴在额头,整个人都湿淋淋的,像淋了一场大雨一般,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严胜君,怎么....怎么了?”藤姬紧紧握住他的手,担忧地询问道。
她转过头吩咐女侍准备饭食和衣物,便牵着失魂落魄的严胜进入了宅邸。
“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吗?严胜君?可以告诉妾身吗?”
严胜接过藤姬递过的湿巾,擦着脸上的血迹,低着头,声音低低地。“你先去休息吧,我打理好,有事情告知你。”
藤姬看着他低垂的头,蹙着眉尖,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青年。
藤姬走出居室,跪坐在廊道上,看着廊外漆黑的夜空,内心也忐忑不安,整颗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似的。
她端庄地跪坐在廊下,就像少年时,跪坐在居室的榻榻米上,透过半拉着的门,安静地看着小小的天空,以及庭前的那株樱花树一样。
她的院子不远处是家族的道场,弟弟们练刀的声音传来,带着刀剑碰撞的清脆声音,而她困在小小的居室内,学着宜室宜家的礼数,弹奏着别人喜爱的乐器,当她看着窗外走神时,年老严厉的仆妇拿着竹鞭,狠狠敲打着她的手心,她默默回过神,灵魂重新回到那小小的居室里。
不知过了多久,藤姬身旁传来清凉的气息,衣物摩挲的声音落在藤姬的耳畔,青年走到妻子身边,直接跪坐在她身边。
“很久没和您独处了呢。”
“这样的夜色真美啊,今宵明月,花间,四野皆平,秋色。”
身旁的青年没有作答,只是沉默以对。
藤姬微笑着抚平褶皱的和服。“抱歉啊,严胜君,见到这样的月色感叹起来了。”
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廊外的夜色,声音平淡地说道:“您要说的事是什么呢?”
“我明日就离开家,今后继国就托付给你了。”严胜端正着身板,目光沉沉地看着廊外夜色,他又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想在继国家的话,就改嫁了吧。”
四周陷进了沉默,廊外清脆的虫鸣与蛙鸣传来,夹杂着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如果是要出行的话.....”藤姬出声打破了这一沉默,她带着笑意说道。
严胜打断了她的话。“我加入了一个杀鬼组织。”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有可能会死在杀鬼的路上,所以,藤姬.....”
严胜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妇人,他低声说道:“好好保重自己。”
藤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询问。“您父亲的遗愿呢?”
“我相信武昌会很好地继承继国家。”
“那我们呢?严胜,我呢?”
藤姬眼泪倏地滴落,那双青绿色的瞳孔溢满泪水,湿热在眼睫晕开水汽。
她攥着手里的衣物,低低地问道。
青年闭着眼睛,弟弟惊艳的剑技和妻子哭泣的脸在他脑海撕扯着,他无法忍受永远超越不了弟弟,嫉妒和憎恨烧灼着他的内心。
“明日离开之前,我会和老师交代好,武昌的事我会安排。”他睁开眼睛,那双眼眸中带着坚决和冰冷。“如果你想回家,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如果你想待在继国,家里的武士也会保护好你们。”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安排!”她侧着脸,泪水滴落,润湿了下方的衣物。“你说过你不会走的,你说你要看着武昌成为武士的,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严胜,我要的就是这些而已,我们是夫妻啊。”她匆忙伸手,抓住身旁青年的手。
“抱歉,藤姬。”严胜沉声说道,看着廊外的夜色,目光沉沉。“我实在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无法看着那家伙将我甩在身后。”只要能超越那家伙,一切代价都可以付出。
“我和你一起走,严胜,我和你一起走.....”藤姬扑到身旁的男人身上,仰着脸,泪水将姬发打湿,贴着她的脸孔,她悲哀地哭泣着。“能不能别抛下我,严胜,明明是你先牵起我的手,为什么要独自抛下我......”
“藤姬。”他轻轻将她濡湿的发丝挑开,低声说道:“听话。”
藤姬哽咽着,攥着他胸前的衣物,仰头看着他肃冷沉静的眼神,已然明白他不会更改他的决定,她颓败地低下头,埋入他的胸口。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为什么总要我听话,总要我懂事,为什么总是我妥协?”她抛开温柔、抛开端庄,像孩子一样,大声呜咽出来,抓着他的衣襟,哭得泣不成声。“我知道你是苍鹰,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飞走,可是为什么我那天见到樱花树下的你?为什么你要来我家?为什么是你握住我的手?为什么你不带我走?”
青年没有回答,沉默地看着悬挂在天际的月亮。
“严胜.....”藤姬低着头,轻轻地呢喃着,似情人耳鬓厮磨的倾诉。
“你记得当年我家的那株樱花树吗?”藤姬没等青年回应,依偎着他的胸口,继续道:“我小时候跟着和泉子夫人学礼仪和乐器时,经常会看向那株樱花树,看向居室外的天空,听着不远处弟弟们修行剑术的声音,那时候我才觉得除了我以外,似乎大家的天地都很广阔。”
她低垂着眼睑,睫毛上带着湿润的泪水,声音沙哑,含着鼻音含糊地说道:“我做礼课走神的时候,和泉子夫人就拿着竹鞭敲我,但我其实并不喜欢乐器,也不喜欢学礼仪,我更喜欢坐在廊下看弟弟们修行剑术。”
“那天,你撑着树干站在樱花树下时,腰间别着一把刀,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树下,连落在你肩上的樱花你也不理会,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藤姬低低一笑,眉眼带着温柔。“但我是欢喜的,我那小小的庭院里飞进了原本属于苍穹的鹰,我当时是多么欢喜,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藤姬的心跟着那名少年武士走了,即使父亲大人安排的公卿多么高贵、善于歌赋,她心底的花儿早落在那名少年的手中。
跪坐着的青年一动不动,目光虚虚茫茫地落于廊外。
藤姬闭着眼睛,轻轻地说着絮絮叨叨的话语,她挑挑拣拣地说着。
“严胜,杀完鬼,你就回来了吧?”她含含糊糊地问道。
没有听见回应的声音,藤姬又问了一遍。
严胜含糊地应了声。
藤姬清甜地笑着,就像年少初遇那般,回过头时,朝着他笑了一下。
“我等你,我在家等你,等你杀完鬼回来了,武昌应该就长大了。”
“那时候,我们俩就离开家吧,你是武士,就带着姬君去流浪吧。”
藤姬笑着说完,而后,仰头看向他。“你说好吗?严胜。”
严胜阖着眼,含糊应了声“好。”
“我等你,你要记得早点回家啊。”
她依偎着他,在秋夜的廊下,静坐了一夜。
她絮絮叨叨念叨着,从夜幕到天明,直至黎明的霞光从云间落入人世,秋夜的寒意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