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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闲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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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徐野一有些疑惑。
看着他犯糊涂的样子,芒安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好笑,不由得忘了自己脸上的肿痛,趴在对方身上闹个不停。
直至半夜,徐野一才明白她的打算。
“怎么,没见过用动物传信的?”
芒安从那墙角的砖瓦小缝里掏出一封窄信,上面赫然写着一些不是汉文的字体,七扭八歪的并不能让人看懂,徐野一只略略瞥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视线。芒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只是笑,然后将信放在灯烛下面烧尽。
“是明教的传书方式,只是很少用,看上去有些掉价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会养老鼠。”
“我可不会养,”芒安道,“只是有一种口技,可以模仿鼠王的声音,说了你也不懂。前些日子我醒来的时候便有收到传信,所以西进他们脱身已久,现下告诉了他们明日成郊要起兵,便可早做防范。”
徐野一只是看她,并不说话。这时候芒安才恍然自己先前好像从未告诉过她西越那边的打算。
于是只得耐心解释:“他们并不是要造反出兵,实际要篡位的人并不是西进,成郊抓错人了,待得明日东宫一派耐不住先动手,他们便可螳螂捕蝉,得一个勤王的美名,再继续逼迫洪帝让位。”
“这真是——”
“龌龊,对吧,”芒安无奈摊手,“所以咱们就不要凑热闹了,关上门来在家里躲过这一夜就好了。”
徐野一只嗯了一声,不做言语。芒安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怎么?”
“那两个孩子——”
芒安险些将这事给忘了。
“成郊把他们藏在哪儿了?”
“鸿王府。”
“那便这样,”芒安沾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我们明晚之前便去将他们接出来,安置在别处,这样纵然成郊逼你出兵也奈你无何。”
说罢抬头看他,有些意味深长道:“你没再留什么妻子、小孩之类的把柄给他吧?”
“?”
见他茫然的样子有些无趣,芒安便又笑了,涂了涂桌面上的水渍。
“只是这样那这件事便需要速战速决的好,以成郊的心性,大概明日就会转过弯来先一步把那两个孩子扣在自己手里要挟你才是上道,所以今晚就是最佳的时机。”
“那如何救?”
“我去,”芒安道,“整个临安城,每个家里有点钱的府邸我都逛过了,鸿王府而已,老地方了。”
“不行,”徐野一果断道,“你还受着伤,根本没办法用轻功,太危险了。”
“小伤而已,不然怎么办?”
“我去。”
说罢他就要起身去换衣服,芒安盯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笑了,连忙叫住。
“你轻功很好么?”她问。
“至少会一些。”
于是芒安指了个墙头上他上去,几下看来,技巧是有,但轻巧不足,甚至略显蠢笨了,或许这就是流派不同导致的差异。九州不倒的枪法讲究的是正面出击,虎虎生威,而明教的把势偏向于出其不意,以暗杀为主,也是因此门派轻功的类型并不相同。
只是今夜的潜入,实在是需要飞贼的技巧。
芒安摸了摸下巴,盯着徐野一看了许久,然后道:“要不然你过来。”
“怎么?”
虽是如此,他也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
芒安指点了几处所在,教他丹田位置的发力以及提气,只消简单的几句徐野一便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
“你在教我明教的心法?”
“这有什么打紧,只是方便用轻功而已。”
芒安明显不以为意。
“一般这种门派心法是不能外传的。”
徐野一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们管得着吗?”芒安道,“陆处寒教我的时候可没说这么多,你快点,你想看你那两个心肝宝贝横尸当场吗——”
徐野一被她噎得有些心梗,只得低头研究脚底发力,也当真是天资聪颖,竟然没用多久就真的掌握了技巧,虽然不至于到精湛的地步,但好歹也算是能看了。
芒安在边上看得哑然,着实没想到徐野一在这方面的能力这么超出平常。
“如何?”
“我无话可说,一哥,”芒安揶揄道,“若你有心,来日必称霸武林。”
“可惜我无心,”徐野一将她揽在了怀里,竟是要一同前往,“英雄气短。”
“那也挺好,”芒安道,“不然我还得去处理什么三妻四妾,烦心的很。”
一路脚尖轻点,徐野一学东西实在是过快,竟然一气未歇地一口气到了鸿王府。
二人立在房顶砖瓦之上,就着月色,实在是有些旖旎情谊。但此刻着实没有机会容他们谈那些儿女情长,徐野一站在顶上,揽了芒安的腰防止她掉下去,低头打量着府内的构造。
“鸿王府你来过几回?”他问。
“数不清了,前些日子无事,到处跟着踩点,左右都进了七八次了罢。”
徐野一有些哑然,似是没想到她看上去颇为检点的样子,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惯偷。
“怎么了?”芒安问。
“没什么,你知道他们大概在哪儿吗?”
芒安想了想。借着徐野一搂着自己的力踮起脚稍稍朝远处望了望,凭着自己往日做飞贼的本事,大致回忆起了王府里的构造,默了默图纸,然后点了一块地方。
“偏厢大概就是这里了,只有这边比较好藏人,说起来之前来过一次,就是在青楼听到成郊计划着用那俩便宜孩子钓你之后,还撞见有人往那送饭,应该就是那里没错了。”
“你还去过青楼?”
徐野一倒是惊了一惊。
“将军没去过?”芒安倒是有心逗他。
“莺歌燕舞,都是民脂民膏。”
“怪不得你升不了官,”芒安哈哈大笑,“一哥,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徐野一被她闹得有些脸红,也不再理她,专心看着路线,待二人终于到时,已经接近午夜。
芒安撒了一把药粉,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竟然直接就这么轻飘飘地把那些护卫给迷晕了过去。徐野一带着她进了偏厢,看到里面榻上睡着的两个孩童,不是蕊娘跟锐哥又是谁。
小姑娘先一步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看见生人就瘪了嘴想哭。
芒安倒是见怪不怪,连忙往她嘴里塞了颗糖然后捂上,动作相当行云流水般的,看得徐野一又是一番愣神。
“愣着干嘛,”芒安瞥了他一眼,“叫另一个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于是两个孩子都被从睡梦中叫了醒来,红扑扑的脸蛋看上去煞是可爱,只是皆被塞糖然后捂嘴,待看清是什么人之后,就更是一脸莫名。
芒安看着徐野一左右手各夹一个的样子倒是好玩,凑到他们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字正腔圆道:“叫,爹——”
徐野一:“......”
“别玩了,”他无奈,“怎么出去?饶是你师傅在,也没法带三个人吧?”
“用不着,”芒安道,“不用。”
直至走到那府邸墙根处,徐野一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处难被人发现的狗洞。
甚至为了防止被人瞧见,还在外面掩了一个大缸,真是难为她了。
“走吧?”
说罢芒安躬身就要往外爬去,被徐野一连忙拉住。
“这不好罢——”他道,“你身上有伤,难得这么爬来爬去的。”
“那你怎么办,”芒安道,“你总不可能带着我走房檐,让这两小孩爬狗洞吧,夫君,这也太不是人了,主母我未来会被戳脊梁骨的。”
徐野一被她噎得无语,只得妥协。却脱了外袍替她铺在地上,像是就这样就能让地面柔软些似的。
虽是有些多此一举,但芒安还是谢过了他的善意,略带笑意地先一步爬了过去,然后接过了两个半大的孩子,最后才轮到徐野一。
“早知道这么狼狈,”他道,“不如叫你的同门来接他们也可以。”
“我怎么没想到,”芒安恍然大悟道,“夫君你真聪明。”
徐野一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一瞬间悟到了她的小心思,于是无奈。
“你是故意的,芒安。”
“你不觉得你没先前那么拘谨了吗?”芒安只笑道,“可见只有共患难才能成就真朋友。”
只可惜在场的另外两个却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独处,只见锐哥已经嗫嚅着声音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里,爹爹?”
徐野一将他们放下,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自己的血肉,只是芳嬷嬷听从成郊的吩咐为了交差而从漠北随意领回来的两个适龄的孤儿小孩,但却也并没有这么大的恶感,指着边上的芒安柔了声音道:“这是你们母亲。”
芒安先一步跳了起来:“我可不是,你别乱指——”
徐野一皱眉:“他们还小——”
“神仙姐姐?”蕊娘倒是很会察言观色,扯了扯芒安的衣角,“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带你们吃好吃的。”
对于这个称呼芒安倒是很受用,兴致勃勃地牵起了小姑娘的手,脚底下却还是一瘸一拐的,竟然直接带他们去到了刘叔的店。
这大半夜里被催命鬼一样敲开了门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刘叔乱糟糟地跑下楼来,看到失踪了好几日的面孔险些以为自己见鬼。
“多加?”刘叔惊讶,“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脸还肿了半边,不会是被谁家夫人给打的吧——”
“说点好听的吧,刘叔,”芒安几乎是用拖的迈着自己的脚步进了屋子,然后摆摆手让后面的徐野一带着两个小的也走了进来,“多担待了,不然有杀身之祸。”
“别给我惹事了您,”刘叔给他们沏了茶水,“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有小孩?光明顶上都几个了?”
“麻烦您先替我照看一二,就挨过这两天,等事情平定了我就带人来接他们,”芒安给自己灌了口茶水,这才终于活过来,“说起来这个,你一点都不知道宫里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刘叔似乎的确是不知情,“我只知道你们这几天所有人都人间蒸发了一样,还以为教主下了密令。”
芒安猜想大概是因为刘叔是大乐城里的线人,为了保他势必不能让他入局,这才一切都瞒着他。既是如此,芒安便也不能跟他多说,只临走前嘱咐了几句叫萨兰过来保护好这两个小孩,便跟着徐野一一道离开了。
临走时蕊娘还躲在灶台后面小心翼翼地问:“神仙姐姐,你会来接我们的,对么?”
芒安简直心都要化了,立即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带你们去西越摘葡萄吃。”
“我还以为你会介意,”回去的路上徐野一道,“蕊娘和锐哥的出身。”
“又不是你真养的孩子,”芒安道,“不是吧?”
“不是,”徐野一哭笑不得,“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
芒安不置可否,被他搂在怀里踩在檐壁上飞驰。
到将军府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觉得晨光熹微,已有天明之势。
二人并不敢大张旗鼓,只重新悄悄进了厢房,草草和衣睡了,第二天白日无事,倒是给了他们个机会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芒安醒来时徐野一也醒了,竟是一夜都趴俯在她的榻边,睡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芒安打了个哈欠,徐野一便顺手递给了她一杯热茶醒神,她揉着眼睛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徐野一道,“未到午膳。”
芒安失笑,嗔他:“天光都大亮了,将军,幸亏是没有长辈在,不然定是要被骂得狗血喷头的。”
“怎么可能,”徐野一替她检查伤口的绷带,“有我在定是不会让任何人驳你的。”
芒安故意找他麻烦道:“那我昨日还被打一巴掌呢。”
徐野一有些涩涩,芒安只得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的,”芒安道,“我自会好好收拾他。”
厨房有人端来了一碗鱼片粥,先给他们拿来垫垫肚子。芒安大伤初愈,并不能饮食太辛辣的东西,这粥点来得正好,一时间吃得她食指大动。
徐野一坐着给她剥了两个茶叶蛋,芒安又就了一盏茶,终于撑得受不了了。
“待会儿还要用午膳。”
见她的样子,徐野一有些担心。芒安却摆了摆手,示意无事,继续问他今日的安排。
“届时等成郊传令,我便率兵马司等人一同围住宫城,把守出入口,不容人传信。”
芒安哦了一声,仰面躺在竹椅上打着饱嗝。
徐野一看她,似乎是在询问意见。
“看我做什么?”芒安莫名其妙。
“你要我怎么安排?”
芒安笑笑:“不必怎么安排,顺其自然就是。”
徐野一抬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芒安用手指点了点男人的眉心,颇有捉弄的意味:“届时你就关了门,躲在屋里,说你吃坏了肚子,亦或者受了风寒,哪儿都不去,这不就成了?”
徐野一哑然,似乎没想到她的法子这么简单直白:“这——”
“反正兵符在你手里,成郊今晚必定会忙得晕头转向,哪有功夫来捉你出去?没有兵符他便无可奈何,怪也只能怪他这个人太过于刚愎自用,自以为自己对人了解甚多,实际短浅目光只能聚焦于一瞬,若是真被这种人当了皇帝,大乐也离灭亡不远了。”
也于是,一直混到了傍晚,直至将军府落匙,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时,徐野一还在后院里陪芒安下棋。
“你当真不出去?”芒安一只手托了下巴,一只手执白子在石盘上敲得铿铿作响,“过了今夜,你便再无什么报国的机会了。”
“我早说过,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徐野一拈子落盘,“一哥是个没出息的人,不如你。”
芒安哈哈大笑,吃了他一条大龙。她单手将棋子尽数拢进碗中,手指在里面拨弄,笑得意味深长。
“哪有,我不过也是凡夫俗子罢了,你愿这么想也挺好,不然我还得念着,徐野一得保家卫国,我可不能陪他。”
“定是我来陪你的。”
芒安眯眼笑。
“那便谢谢一哥了。”
一夜无梦,府外门扉被人敲了半夜,因徐野一提前打过招呼,内外上下并无人敢应。芒安一觉到了天明,看见院子里徐野一已经在习武,一套拳法悠然打下来招式煞是漂亮。
“这是九州不倒的秘传?”她抬手绑着头发,随手跟着比划了几下,“不愧是功法大家,一招一式都充满大气磅礴之感。”
“我教你?”徐野一起身,就要帮她矫正动作。
芒安虽然乐得多学几样,但又觉得这派系太过硬朗,实在是跟自己先前的做派不符,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本就是个懒散的性子,更何况现在有伤在身,大不了以后感兴趣再让徐野一教她便是了。
这时候倒是没想到别家功法一向不外传的事,想必是早已不把他当外人了。
“昨晚宫内似乎有大火,”芒安道,“信官到了吗?”
“今晨已下诏书,”徐野一看了她一眼,芒安莫名其妙,他解释道,“鸿王即位。”
芒安也愣了愣神。
“这——”她哭笑不得,“我是真不知道,不是故意整你。”
“你来了这么久,他们都没跟你透露出半点?”
芒安想了想,还是老实道:“因我对这些都不大感兴趣,先前西进也确实对我有所防备,所以这些事情我并不知情,只隐隐知道他们在大乐另有合作之人,直至那日被俘才大抵知道他们的打算。若我早知道那人是鸿王,也不会巴巴带着你去现眼了。”
说罢又想了想,竟是丝毫没有半点关于这位封地藩王的印象,不由得赞叹:“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成郊同他交好这么多年,倒是没看出来这人的野心。”
“毕竟鸿王原本不是成家人,龙椅之争怎么也轮不到他。”
“所以才借了外藩的力量,这倒不失为一下好棋,”芒安道,“如何,有召你过去吗?”
“暂无,倒是西进有来找过你。”
芒安想了想,暂时并不想理他。
这次西越同大乐新帝合作,定是内部早就达成了什么协议。西越本身并不是乐于外侵的族群,所以同他们交好到也不见得是件多么难堪的坏事。
只是西越皇室自身,靠着同大乐的这番合作,西进这回恐怕是立了大功,回去的储君位置定是能够坐稳了。
末了想起还有一件事,用过早膳后,便跟着徐野一去了柴房。
里面梁上吊捆着的,赫然就是那日拷打芒安的几个下人。
芒安那日被蒙了眼,并不清楚几人长相,但是光听声音和看身形就能依稀辨认出一二,不由得笑了,回身看徐野一,似是有些意想不到。
“这样不好吧,”她笑,“多得罪人呀。”
“反正到时候你连主子都要一起解决,没得便宜这几个奴才。”
徐野一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像是在说什么与人命不相干的事情。
“我偏不,”芒安道,“算了,挑个手脚筋就成了,最近也有些懒得杀人,你想解决就解决罢,吃饱了刚好困乏,先回去睡一会儿。”
说罢就摆手出去了,只是踏出门楣的时候回收往后面抬手刺了几针,那细如牛毫的银针便这么被当做暗器似的直直扎进了那梁上几个人的天安穴里。
徐野一本不打算留活口,将他们在芒安身上留下的伤依次效仿一遍之后便扔在了一边,准备差人拖出去杀了,却发现所有人皆是拖了一口气,纵然伤势惨痛也还是未能咽气。
检查之后才发现天安穴里留下那根拖命的银针,徐野一捏着针细想,没有说话,尽数捏碎了。
回屋的时候芒安正在喝茶,洋洋散散地在桌前铺了张宣纸作画。
徐野一走近看她,纸面上的鱼虾相争,颇有野趣,倒有种栩栩如生的意味。
“怎么?”芒安没回头,执笔笑道,“没想到我还会画画?”
“只是在想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不会使枪,”芒安朝他眨了眨眼,“徐将军字写得如何,帮我题一笔?”
徐野一并未拒绝,接过了细根狼毫,芒安凝神细看,发现这人字还真是不错,潇洒而不失风骨,处处体现男儿的硬朗,却末尾展露柔情。
字如其人。
芒安眯眼笑笑,差人拿出去装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