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地府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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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见过鬼王接亲吗？
就是那种——在渺无人烟的山坳里，趁着大雾大雨的时候，在深夜，会有一支荒腔走板的迎亲队伍，吹着唢呐，奏着哀乐，把面无血色的姑娘接到大红轿子里，那种。
也是那种——只要看上了一个姑娘，不分好歹，不问缘由，直接就把人捉上喜轿，等到第二天，只能在村东头发现一具遗体，那种。
现在严洛面前就站着这么一支迎亲的队伍。
一顶十六抬大轿，前后还有乐师、仪仗，阵容不小。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加上回南天，有点潮湿。一种黏黏糊糊的气压重重地压在每一个人身上。昏黄的路灯绕过几只扑亮子的飞蛾。
“噔”地一下，路灯的光也变绿了。
严洛有点想逃走。
“严洛先生，请上轿。”迎亲队伍里领头的黑衣男说。
黑衣男一身黑色西装，连衬衣领带也选了黑色，似乎他的生命里也并没有另一种颜色了。
严洛想看看他的脸，但黑衣男的脸就是一片黑，连眼耳口鼻都看不清楚。
黑衣男伸出手来邀请严洛，手上不知道是戴了手套，还是黑衣男特质如此，反正也是一片黑。
“是来接我的？”严洛确认了一遍。
黑衣男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甚至带上一点阴森。他回答严洛：
“没错，请上轿。”
严洛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眼前这只接亲队伍。轿子是红的，是喜轿。来接亲的人除了黑衣男以外，确实都是穿的大红衣裳，只不过这些来接亲的人都是面无血色，而且表情僵硬，十足是纸扎店里那一排又一排的纸扎小人。
这些纸扎小人十分忙碌，除了抬轿，奏乐，居然还有好一些举着高脚牌。牌上写着：“万鬼回避”、“百无禁忌”、“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这么看，严洛觉得那位黑衣男，很有可能是地府的黑无常。
严洛一边想，一边脚步不停，转身开溜。
“那什么，我觉得你们可能是接错人了，不如再确认确认。”
不溜就来鬼了。自己才刚死，就涌出来这么大一只队伍，你要说现在地府已经这么好服务了，那鬼才相信。
是鬼都不信！
但……确实是来鬼了。还没走出两步，严洛就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黑衣男“唰”一下挡在了严洛身边，又重复了一遍：
“请上轿。”
这一支接亲队伍，除了黑衣男以外，还有十六个轿夫，以及七八个奏乐的乐师，以及十来个仪仗，要是他们动起手来，严洛作为一只毫无经验的普通鬼，肯定是打不过的。
单单是这个黑衣男，严洛就没办法打得过。
刚刚他挡在严洛身前的时候，严洛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身影。
那些纸扎小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慢条斯理，有气无力地重复了黑衣男的话：
“恭～请～严～先～生～上～轿～”
从牙缝里漏出的字，就像是一把生锈的老刀划过沧桑的黑板。
严洛听了，那种瘆人的寒意从后脊骨一直冲到天灵盖，连毛囊里都是鸡皮疙瘩。
逃不了了。
严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尸体，叹了一口气。
“走吧。”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坐在喜轿上的严洛略略有一点无聊，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哪里。
抬轿的纸扎小人都是没有脚的鬼，他们看起来像是用走的，但是其实都在飘着，这轿子比任何礼橙专车都要平稳。
严洛已经快要睡着了。
在遇到接亲队伍以前，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刚刚加完班，在7-11便利店买了个便当，准备回公寓里洗个澡再回公司加班。
可是没有想到，从便利店出来，往公寓走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只纯黑色的小猫。
那只小猫就蹲在狭窄的单行线路中央看着他，全然没有留意到一辆大货车正向着他疾驰而来。
当时路上还有七八个行人，但就严洛一个人，喊了一声：“危险。”就冲了上去。
严洛一把抱住了黑色小猫。
只可惜，白色大货车来得太快，严洛只来得及跨到路中央去抱猫，还没来得急闪避，直接被大货车整个人撞飞。
你问那只小猫救到了没有？
那只小猫在严洛撞飞之后，马上就化身成了黑衣男的样子，然后这庞大的队伍就来了。
“难道是这个黑衣男要给我报恩，然后……？”严洛给这一场荒唐的闹剧，找了一个荒唐的理由。
严洛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什么“田螺姑娘”之类的……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流行这一套的吗？盲婚哑嫁这种封建糟粕早就该摒弃了。不行，我得跟他说清楚。”
确实是盲婚哑嫁，他都看不清楚黑衣男的脸。没有其他婚姻比这更盲了。
严洛掀开轿帘，把头伸出喜轿外，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隐听到几声哀嚎，还有那死不断气的哀乐。
“我说黑大哥……”严洛斟酌了一下称呼，“黑无常大哥，虽然我救了你，但是其实不救你也没事的吧？你就不用报答我了。”
黑衣男没有回答严洛的问题，但还是飘到了严洛的身边，把严洛的头摁了回去。
“第一，不是黑无常。
第二，新死别露头，小心冤魂。”
“冤魂？我这还不够冤吗？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严洛心想。
被按头坐轿严洛只好安安分分地呆在轿子里，声音闷闷地传来：
“你不是黑无常，那为什么穿着全套黑衣服？”
黑衣男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是奇怪的沉默似乎表示着他在认真地思索答案。随即他的西装上就爬上了一些红色的花纹。
问题解决。
“那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先跟我说清楚。”见黑衣男不回复，严洛又换了一个问题。
黑衣男的声音相当地冷清：
“阎王殿。”
“看来还是要走一下正常流程的。”严洛心想。
*
一板惊堂木，惊醒半堂阎王殿。
严洛远远地就听见了有鬼在阎王殿的堂下求饶。
“阎王殿下，我愿意用我的全副身家多换我十年寿命，求求您就放我回去吧！”
“人间的钱财在此地没有用处。”阎王的声音很厚实，但像是戴了一个音质不好的扩音器，很难听得真切，阴冷的声音在阎王殿内飘摇，回荡。
求饶的人马上又想出来了另外一个方案：
“我给你们修庙，修寺，您说修什么就修什么，今晚放我回去，明天就动工，保管给你们修出来山那么高的金身，破亚洲记录。我可是我们省的首富，几十亿我也拿得出来的，这个对你们有好处吧？”
好家伙，今晚放人走，明天就动工，大铁棍子医院的捅主任都没这效率。
阎王显然也动心了，沉默了许久，才忍痛拒绝：
“天道有常，生死自有定数，岂容我等肆意买卖。更何况，比你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你这几十亿就想续个十年，那两位‘马爸爸’来了，我是不是就要给他们续成千年老妖精啊？”
求饶的富豪声音也小了，似乎是自忖了一下，比两位“马爸爸”应该是比不过的。
“多说无益，带走吧。”
那位富豪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在阎王殿里。
直到那位富豪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才听见阎王殿内有人劝阎王：
“殿下，那可是金身……我们眼下这个情况……”
阎王也叹了一口气：“他能修一个，他能修十个吗？别想了，最终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黑衣男一直领着喜轿走到了阎王殿的中央，指挥着纸扎小人把轿子放下。
“我回来了。”
严洛感觉到自己坐的喜轿向前一倾，他不自觉地就被倒出了喜轿，像是一颗刚煮好忍不住出锅的汤圆。
阎王殿整体很暗，四角仅存零星几颗火苗给了一点光亮，发着幽幽的绿光。
两边的墙壁上画着十八层地狱的众生相，青面獠牙、表情狰狞的夜叉、罗刹押着无数的小鬼，施以酷刑。
这颗“汤圆”是掉进了绿色的“抹茶汤”里。
严洛瞄了一眼，但是光线太暗，他其实看不正切，只能隐隐看到有拔舌、油锅、腰斩等等的刑罚。
也不知道是不是严洛眼花，还是四周火苗的影响，严洛似乎看到了那些恶鬼的一阵又一阵的哭嚎和挣扎。
恶鬼们痛苦的表情相当立体。
严洛听到阎王殿堂后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居然等到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生迎面向自己走来。
“哥！你回来啦！”
黑衣男的妹妹把严洛晾在了一旁，一手就挽住了黑衣男的手臂。
黑衣男也没有躲，只是简单地回答：
“对，人到了。”
听到黑衣男的话，妹妹才注意到了严洛了存在。
“你就是严洛？”
“是我。就是你要……娶我？”严洛斟酌了一下词句，感觉说“嫁”似乎不太合适。
如果不是严洛本来就喜欢男人，他大概会觉得嫁到地府似乎也可以。
这位妹妹大概一米六五高，穿着很简单，就是T恤衫加牛仔裤，但是满身都是掩盖不住的青春气息，特别是五官，一笑连向日葵都得跟着她打转。
在地府里有这么阳光的妹子，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显然他们家族的基因都不错。严洛刚刚虽然没有看到样子，但是黑衣男的身材看起来是挺好的。
但是妹妹似乎没有听懂严洛的话，而是好奇地问道：
“娶……你？什么意思？”她随即反应过来，旁边那一顶十六抬大轿相当扎眼，“嚯！这不是钟馗嫁妹时候用的轿子吗？哥你可以啊，够隆重的。”
“找钟馗借的。”
这下轮到严洛震惊了，现在阎王接个人都这么大排场？自己还能用上这种东西？钟馗嫁妹是宋朝时候的事，而且钟馗就嫁过一次妹，那严洛坐的喜轿可比满地都是碎片的汝窑瓷器要珍贵多了。
可算让自己赶上了。
妹妹举起大拇指：“哥你够厉害的。你之后还有事吗？没有我们一起陪严洛逛逛呗？”
“有事。”
黑衣男消散在了空气里。
“哦……那行……”妹妹语气带着一点不舍，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对着严洛伸出手：“刚刚的事情有些误会……我不是要娶你。
我是现在的地府头子。我叫江楚楚。刚刚那个是我哥，江怀。”
严洛也轻轻握了一下江楚楚的手：“诶诶，大姐头您好，我叫严洛。”
“我知道，我刚都问过了。”江楚楚笑了，“你知道吗？我们地府都盼着你死很久了，谁能想到你迟迟不死，我们都等急了。”
严洛回想了一下，自己应该算是比较幸运的人，从小没有大伤大病，连小病小痛都很少，而且严洛也爱“作死”，胆子很大，经常去玩极限运动，但是都没有出过事，总是能化险为夷，说是迟迟不死也不为过。
除了今天被大卡车撞。
严洛苦笑一下：“今天总算是被你们盼到了。说吧，我是不是那种要轮遍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的绝世大恶鬼。”
虽然严洛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假设一下。
“不是，你想什么呢。你这人，怪怪的。”江楚楚想了想，转身给严洛带路，“嗐。这说不清楚。你跟着我来吧，我慢慢跟你说。”
阎王殿的大门被江楚楚“轰”地推开，万鬼嚎哭、万艳同悲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涌进了严洛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地府游（一）
